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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灯观止(组诗)

  • 作者: 诗歌月刊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34174
  •   臧棣,1964年生于北京。北京大学中国诗歌研究院研究员。曾获昌耀诗歌奖、屈原诗歌奖、鲁迅文学奖。著有诗集《燕园纪事》《骑手和豆浆》《情感教育入门》《沸腾协会》《诗歌植物学》《精灵学简史》等。
      稻草
      风中的颤栗。如果不借助
      最后一根稻草,时间的面庞
      凸起过多少命运的弧度,
      几乎无法辨认。
      风中的颤栗也包括
      伸长的过程中,激烈的抖动
      并不仅限于你的手;
      但愿内心的挣扎也阻止过一种塌陷。
      黄昏的时候,你看到的
      每一朵云,都是一杆膨胀的秤。
      犹疑之际,心中的几样东西
      已被轻轻称量过。
      譬如,金黄的背影早已被飞鸟缩小成
      无数的小麻点。论清晰的程度,
      没有任何东西比得上最后的稻草;
      一旦松开,鸟屎就会假冒运气。
      两断
      锋利地解决。仿佛有
      一种粉碎性代替你抓住了
      晦暗的宇宙中一个可疑的重点。
      十年后,时间的幽灵
      已是上好的涂料,效率很高,
      骇人的疤痕会自行拼凑
      美丽的图案,痛苦蜕变成故事。
      如果只是一把刀,那些声音
      包含的绝望,会持续反弹
      生活的讽刺对你的特别眷顾。
      激烈的动静呢?如果只是
      脆断了两次,伟大的遗忘
      会以你为新的疗效,去展示
      影子的秘密。但事实上,
      那断裂的物,几乎无法命名,
      典型于无形对有形的纠缠,
      不只是制造了容易混淆的众多碎块,
      不只是结局已经消肿;
      依然活跃的,也不只是忽明
      忽暗的,一个消息对你的过滤,
      而是堆积中的积木,
      甚至摆脱了看不见的手,
      开始向你频繁取经如取景。
      良夜
      心潮漫卷,一个感叹
      从坎坷的纠缠中脱口而出。
      比我们更早成熟的有些果实
      像极了夜晚的星星。
      命运的黑暗被重重树影
      分散在前方,野鸟和夜鸟
      仿佛在共有同一个化身;
      或者仅仅因为你,鸣啭比婉转更倾心。
      良人难遇。但其实不如借水月
      看清自己。换一个角度,黝黑的浅浪
      已抹平了很多事情。能认出良夜,
      也算没看错一个出发点。
      迷途
      雾已经散去,但后遗症还在。
      絮状情绪里有太多的绳子,
      却找不到适合的对象。
      说是徘徊,却怎么也凑不齐
      几个回合。红墙固然醒目,
      蓝瓦却少见。只剩下
      偏绿的时间还算色差稳定。
      冷风斜吹,方才注意到
      墙头草不一定都长在断墙上;
      石缝里既然能蹦出
      故事的主角,环境应该
      也很营养。是的。目送你的时间
      被拖得太久了,已出现锈斑。
      一开始,迷途非常确定;
      影子的告别,时而轻飘,时而焦灼。
      一旦消失得太徹底,
      谁更有资格判断迷途,
      谁比谁更迷途,都还不一定呢。
      如此,幸福的暧昧
      有点像非要从道德的狭隘
      挤出新鲜的羊奶。
      芬芳
      矫健属于你,但不论如何飞奔,
      你都不能把它带走。
      赤诚属于你,岩石的静寂属于你,
      灌木背后,你脱光衣服,
      裸体仅次于天体,
      但它不是水,它的浮动
      不同于波浪对人的暗示,
      你无法浸润于它的浓烈。
      漫溢在自然的喜悦中,
      散发出的气息,超越你的世界观里
      有一个始终新颖的痛苦。
      琴弦准备好了,但任何弹奏,
      任何共鸣,都无法取代它的缄默。
      刀光铮亮,无论从哪个角度,
      无论多么用力,猛砍或斜刺,
      你都不能把它一分为二;
      那样的裂缝,对你而言,是创口,
      对它来说,从来就不存在。
      鲜明的肉感已经被转化,
      你不能用叉子插住它,
      也不能用绳子将它捆紧。
      即使给你一个密不透风的口袋,
      你也不能将它封闭在其中。
      甚至非凡的记忆,也不一定可靠,
      你的淡漠不会对它构成耻辱。
      现在,你知道,我所说的魂魄
      大致是什么意思了吧。
      我的针眼
      从灰烬中抽出手心,
      夜晚的孤独像安静的鞭子,
      垂挂在你的无知中。
      如此置身即如此幽深,
      像神秘的爱已经渐渐冷却。
      上升时,星光很新鲜,
      黏黏的,像是从梦的缝隙里
      分泌出了大量的防腐液。
      下沉时,伤痛中的刺痛,
      尖锐于每个人都有一个无法逃掉的
      无形;唯一的安慰来自
      朋友口中,还有很多地方,
      天涯比起芳草,一点也不虚无。
      失败的爱,也很讲究口吻,
      时常会突起一种陡峭,
      深邃得像缀满白霜的悬崖。
      两种可能性,都将你视为
      必须的对象。痛苦比沙子积极,
      因而从告别的深渊中
      得到一个熟悉的解释,离不开
      丹麦人索伦·克尔凯郭尔。
      秋天的气息浸透在月光中,
      可以这么认为吗?有的时候,
      人的恐惧会完美于
      你的颤栗;正如此刻,
      巨大的夜晚不过是我的针眼。
      骑桶人协会
      冬日收紧了北方,
      但你看不见那些网眼;
      隐秘的情绪被光秃秃的树梢
      挑进铅灰的记忆。而悲观
      也可以是去年揪下的
      已经干透了的一撮棕熊胸毛,
      标志就是,即便是多云天气,
      房间里的光线也很好。
      经过了你的稀释,永恒才靠谱;
      钟声源于内心的回音——
      怎么听,都像是“很抱歉,我暂时
      还无法告诉你,骑桶的理由”。
      我不缺煤,我的身体里
      有的是乌黑的石头。
      任何时候,和爱有关的寒冷
      都是一场误会。没有蝴蝶,
      就像椅子摸上去有点冰凉,
      但你依然可以问:你想跳舞吗?
      舞会开始后,我会骑着桶
      来收拾我的误会。装没装过百合花,
      就是不一样。忘掉那些道具吧。
      毕竟,百合花是用来分神的。
      迷航
      比起迷途,它過滤了
      更多的生与死;更成熟的困惑,
      以及更无用的安慰;
      也包括拔去那些毛刺后,
      更纯粹的回忆;甚至
      从未涉足过的小镇
      也回荡着你的口哨。
      哪怕只有片刻很生动,
      也意味着神秘的值得。
      再往后,更多的经历
      只意味着,每个角落,
      从未有过的飘坠感,
      都像无形的火焰,串连起
      意识的旋涡。黑暗中的尖叫
      仿佛也加入过一阵清洗;
      效果接近底片还在滴水——
      尽管年轻,男人和女人
      彼此搂紧,狠狠地模糊在
      同一个漂亮的侧影中。
      边界已经消失,生命的黑暗
      突然回归原始;接着,
      被扩大成无时间的悬念。
      每个可见的星辰都在暗示
      你身体里的器官
      都已在更陌生的黑暗中
      被一一对应过。更突兀的感叹,
      人,怎么可能没有翅膀呢?
      那不过是世界的偏见
      一直在嫉妒人的永生,
      误导了你我的《变形记》。
      天鹅不需要被纯洁
      到碧波为止。凭借
      一个获得了广泛认可的影子,
      雪白将宁静扩散;
      雪白来自它的奉献,不掺杂
      纯洁是否过度,也不焦虑
      纯洁的神话是否道德;
      效果很明显,高贵的宁静来自
      另一个世界已被悄悄激活。
      你好像也奉献了心中的荡漾,
      却无法融入它的节日。
      还有什么需要颠覆吗——
      假如你已懂得:每次见到它,
      真身也好,影子也罢,
      那一天,都会成为雪白的仪式。
      优雅的警惕,自始至终
      都以你为侧影。神秘的距离
      保持得很好;不减弱,
      也不见怪,尤其不反射
      你的渴求对它的纯洁的投影。
      第一件事情,如果真的你学会了,
      它就不再是纯洁的化身。
      感谢空气。感谢美好的走神。
      幻觉消失后,它会领你去参观
      世界究竟美在何处。
      花灯观止
      灿烂的灯火确实刷新了
      什么叫很外向。荷花灯勾魂
      冬天里的夏日印象,
      龙灯看上去有点草率,
      但闪烁中,也有彩虹的影子,
      且气势已贯穿了气质;
      甚至人都做不到这一点。
      光线飘忽的蝴蝶灯里
      并不确定多少人已经化蝶。
      一旦被触动,冰也很微妙。
      兔子灯最精通此刻的时间伦理;
      不像兔子,不假装栩栩如生,
      兔子的秘密才有机会悟到
      有一种精神果然很有趣,
      一直渴望将你渗透到梦的底部。
      从不同的侧面,肆虐的寒冷
      不得不委屈于灯下黑;
      虽不透明,却被欣赏到
      有不止一个伟大的漏洞。
      按比例,人也是我的漏洞,
      如此,渗出的光叫停了
      骗人的魔术,将节日的道具
      还原为线索,很晶莹。
      有不有心,就看谁在你身边了。
      爱者入门
      每一次,剥离都很汹涌,
      近乎喷薄的黎明,将黑暗和光明
      在我们的身体里分开。
      她即他,雌雄同体
      即便很激烈,也不过是
      太偶然的借用。神借用过天鹅,
      你借用过仙鹤。两只箭,
      沿着同一个洞孔,穿过靶心,
      将无限的爱欲缩短在
      有限的表情中。雕凿之后,
      光滑的大理石,试图将他永远
      定格在一个坚实的形象里;
      抑或,从更多的侧面看,
      她的凝固,复活了更光滑的
      石头的呼吸。这之后,还需要
      一次更幽深的剥离,才会醒悟到
      那些出色的雕像,实际上
      并未捕捉到它的真相。
      它更信任无形,尤其是
      你的无形最好多于你的真容。
      最近即最远,颠覆多么温柔;
      它深藏在你的身体,构成了
      一次神圣的埋伏。僭越已不太可能。
      不必幻想可以取代它;
      即使你穿戴更多的华丽,
      将自己的外形扩充到非常完美,
      你也无法冒充它。甚至
      时间的神话也不能令它上当。
      记住,最好的结果,你即我,
      已经是一次很好的借用。

      诗歌月刊 2023年7期

      本文标题:花灯观止(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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