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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每天从我身边流过(组诗)

  • 作者: 草堂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19988
  • ◎田 禾

    [黄鹤楼]

    黄鹤楼耸立在蛇山之巅
      于白云苍茫的水天浮起
      像一只扑腾着翅膀的黄鹤
      做一个凌空欲飞的姿势
      它是一座楼的身体
      但有一只鹤的心脏
      有一颗诗歌的灵魂
      呼吸着一条大江
      用翅膀小心地护着一座城市
      登楼,骑鹤直上,脚底
      生风,楼顶上停着白云
      楼一层一层地上升
      太阳照矮了苍穹
      风的梳子梳着流水
      编钟在第三层敲响
      历史在这里留下了回声
      登楼,我索性留一层不登
      我始终坚信,总有最上一层
      人永远不可攀登

    [木炭火]

    一场雪下了一尺多厚
      几乎所有出行的道路都被封堵
      父亲为我们生起一盆木炭火
      全家人打拢板凳,围在一起
      亲情是另一团火焰
      使贫穷的家显得异常温暖
      火盆里,蓝色的火苗向上蹿动
      这一年外公在我们家过冬
      还有从隔壁过来烤火的四爷
      他们都是村里有文化的人
      外公温酒的壶盖上落了一层灰
      他与四爷一边饮着烫热的酒
      一边谈着前朝的事。我听得出来
      他们知道的真多,都为项羽在
      乌江自刎同时发出一声感叹
      风从门缝吹进来,火苗呼呼地响
      两个弟弟在炭火边烤着红薯
      父亲没有过多的言语
      他抽着劣质纸烟,低着头
      不时把烟的灰末弹进火中
      我们都坐到深夜
      直到所有木柴在火塘里燃尽

    [船 娘]

    那条船画进了陈逸飞的油画里
      穿蓝花褂子,裹蓝色头巾的
      像青花瓷一样的女人
      她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船娘
      船娘把木船娴熟地摇来
      我们上船,船体向下一沉
      船底的压水线猛然上升。船一晃
      她把竹篙往河边的石头上一点
      船很快稳住,立即听见
      船橹划响水波的声音
      船娘的生活,在一条水路上
      铺开,吴歌昆曲唱起来
      她身体向前倾,怀里抱着风
      摇呀摇,船到目的地的距离
      刚好一支昆曲那么长
      她叫红喜、小莲、杏儿、秋香
      或许不是,她一定有个好听的名字
      我没去问,我更喜欢叫她船娘
      她满身都是江南该有的模样
      摇曳着身姿,把我
      烟雨里的乡愁摆渡到梦的出口

    [自画像]

    曾经梦想当一名三国里的英雄
      有一腔热血,有一身虎胆
      可最终没有倒在英雄的路上
      年轻时在村里耕田、种稻、割麦
      向大地弯下卑微的头颅
      村口巴掌大的池塘
      是一块椭圆形的镜子
      我从来没有看清自己的面容
      后来在城市的工地上搬砖,扛水泥
      我吞吃着灰尘,灰尘也吞吃着我
      没有躲过哪一年的寒冷和暑热
      再后来写诗,经常去水果湖一个
      拐角的书店里买诗集
      趁间隙出去赚回养家的银子
      写诗写到老了,最后的收成就剩下
      一堆词语的废墟,和一头白发
      身体被岁月磨薄了
      发胖的部分,是多出来的毛病
      黄昏我数着城市的灯火
      风在我人生的秋天数着黄叶

    [山 路]

    泥土和沙石铺就的山间小路
      一头通往对面的山顶
      一头连着村庄和池塘
      山路弯着走,小溪竖着流
      溪水从高高的岩壁上流下来
      形成诗人最喜欢的瀑布
      风吹着草木也吹着砍柴人
      砍柴人的刀斧闪着冷光
      拦在路上的荆棘,他会砍掉
      也把山路越削越陡
      让一条路在悬崖上挂着
      自己又在这条路上走一生
      或比一生多一秒
      有时山路是一条末路
      很多人从这里走出去再没走回来
      村民死后都从这里抬出去
      葬在更高的山顶
      靠着峭壁,贴着白云
      一朵花像提着一只灯盏
      照着他的前生和来世

    [冬 至]

    天越来越冷,零下十度
      是这些年少有的低温
      雪落三寸,地冻五尺
      山峰凝冻在它的耸立中
      芦苇僵冻在它的摇曳里
      天上最轻的雪,落到
      地上是最重的寒冷。雪花是
      六角形的,昨晚的月亮是圆的
      于是我有了哲人的发现
      雪花的寒冷是月光的六倍
      “好冷!”出门担水
      和洗菜的人,都这么喊
      他们在村口留下的脚印
      很快又被风雪抹掉
      屋檐下悬挂的冰凌,多年后
      被我们称为岁月的骨骼
      门前的路打滑,弟弟穿着
      笨重的棉袄,出门摔了
      一跤,滑出去很远
      一下从冬至滑到了小寒

    [小 寒]

    七爷硬是没熬过这个冬天
      深夜一盏冰凉的灯火
      照着他死去,三片雪花
      把他抬进了土里
      小寒,名曰小,实为最
      雪停了,但天冷到了极致
      肆虐的北风对着村庄咆哮
      小河流淌的声音凝固了
      流水和残叶冻在了一起
      一炉火也能被冻住
      黑夜像被冻住了
      鸡叫了几遍,天还没亮
      寒冷的人只知道拼命地干活
      父亲去给油菜拉粪,间苗
      奶奶在园中找回了我们的午餐
      冬修水利的人去了挖渠工地
      小寒还是我二婶娘的名字
      她出生的那天正是小寒
      父亲取这个似乎晦气
      的名字,让她苦寒了一生

    [乡下没有一条不拐弯的路]

    长久地走在路上
      走一段,就拐一道弯
      有时连续不断地拐弯
      大路多数绕着河流拐弯
      小路多数绕着山盘旋
      天下没有一条路是直的
      弯道尽头,马邦子越走越远
      乡下没有一条不拐弯的路
      有一条路一直伸向远方
      途中拐过一道弯又一道弯
      最终到达更远的城市
      去往远方的人,留下一双鞋子
      扔下一条路,再没回头
      我从小就习惯了这种拐弯的路
      拐弯的路越到山前拐得越急
      牧人拐过弯上了山坡
      孩子拐过弯进了学堂
      赶集的人,走着一条弯路
      去了镇上。父亲去耕田
      从云缝里牵出一条山路回家

    [葡萄熟了]

    四野的谷子黄了
      葡萄就熟了
      葡萄从藤叶的缝隙间挂下来
      我爱她们的羞怯和含蓄
      一颗葡萄是我最小的故乡
      我用指尖丈量她
      抚摸她完整的血脉和皮肤

    [长江每天从我身边流过]

    长江每天从我身边流过
      从我生活的这座城市匆匆流过
      浩渺的江水把一座城市
      三分天下:武昌、汉阳、汉口
      还分出江北、江南
      我的朋友从江北过来
      淋湿在江南的烟雨中
      住在长江边,生活总有
      永远拧不干的水滴
      水中有灯火、星光和游鱼
      两岸的码头依旧拥挤
      每天有那么多坐轮渡过江的人
      江边有我席地而坐的草坪
      轮船走过去要拉一阵长长的汽笛
      水从唐古拉山脉流来,瞬间流走
      从来没看见它停下来歇脚
      它在暮色里匆忙地赶路
      流水走过的过程
      把长江的长度丈量了一遍

    [老 屋]

    我至今犹记,我的老屋
      像乌鸦的翅膀,搭建的屋檐
      屋里的白天也像黑夜
      门前的草垛被冰雪
      压得塌陷了许多
      隔壁的一头驴子,拉着石磨
      从清晨走到天黑
      泥巴墙,由于风雨的侵蚀
      墙体斑驳,大面积龟裂
      唯一的窗户没有玻璃
      父亲眼巴巴地盯着墙面的裂纹
      一片黑瓦差点从檐角掉下来
      他急忙塞了回去
      老屋屏住呼吸地立着
      仿佛只要松一口气就会垮掉
      生活不会停下来
      这样的房子,我们还要住下去

      本文标题:长江每天从我身边流过(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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