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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游书(组诗)

  • 作者: 参花(下)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21194
  • 铁匠

      他拆开李清照的《醉花阴》,把

      钢筋、螺栓、扳钳、车床甚至压路机……

      一一置入,而在上下阕之间

      的小空隙,他狠狠地钉了一根锋利的钉子

      “这样,诗歌就有了硬度。”

      接下来,他还打算如法炮制

      给《声声慢》安装一列火车,让它跑起来更快;对于《如梦令》,他则打制一顶

      带铁箍的头盔。他有他的安全准则:

      戴上它,以后做梦,就不会头痛。

      报警

      他敲开派出所的大门,叫醒

      沙发上瞌睡的警察:“我要报警!

      陶渊明是个双料坏人——骗子和小偷

      他欺骗了我懵懂的青春与混沌的中年,他还

      偷走了我的茅屋与驴子。”

      不等那个警察伸完懒腰,他便

      发动摩托车。“我想去通往晋朝的路上

      截住他!但现在,我只剩下

      这头不会啃草的破机器。它居然

      快不过拉稀的水牛。”他看见他的老年

      悬在半空中:“陶渊明

      倒骑毛驴,不知不觉悠然进了桃花源,

      可我一轰油门,就窜下了山崖。”

      谵妄者

      “我的身体里曾经埋着一座火山。后来

      灰烬一点一点地熄灭,我虚妄的童年

      山河崩溃。”他打开身体。那时

      他还是潮湿的

      有时,他也陷入疑问,自己是否

      与无关的事物纠缠太深?何必固执对生活的微词:故乡大片沦陷,河流迷失方向;

      羊群被赶出草原;月亮上积满蛛网;世界撕下了

      最后的遮羞布;幽暗的苔藓载着铜币的色泽

      在大地上不停奔跑……

      有多少事物与他休戚相关?影响他

      今天的晚餐抑或明天的马车?

      但他无可救药,满口谵语:强盗都有

      圣徒般无辜的脸,他们用花瓣上的露水

      清洗手上的血污。人心荒芜,不再住着寺庙

      没有谁的城池不在风雨中飘摇

      “推土机彻夜不眠,它爱上了我卑微的梦。”

      哎,原谅他吧!他的眼中

      还有泪水,他的春天溃不成军

      献诗,或者祭

      他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好学生,但还是

      记住了教科书中的教诲:将来

      到了黄河,一定要为她写一首献诗

      (他记得教科书加重语气,特别强调了

      这个“她”,要敬称作母亲)

      2014年夏天,他终于去了甘肃

      第一次见到了黄河

      他多么希望学习电影里的镜头——

      张开双臂:黄河!我来了

      但他没有。他表现得比黄河还要平静

      “平静最危险。因为平静的水面下

      往往是暗涌的急流。”他想起

      教科书里没有写上的告诫,觉得应该再

      添上这句:“或者还有深深的悲伤。”

      他沿着黄河流向,徒步五公里

      再逆着黄河流向,徒步五公里

      仍然想不起少年时欠下的作业怎样开头

      “如今,我不知道如何才能

      将源头巴颜喀拉山脉到渤海入海口

      一气呵成为一句完整的诗行”

      他想过,给“黄河远上白云间”重新

      续更漂亮的下句,但鲠在了喉间

      他试着把黄河分两段来写——

      上半截:黄沙埋没八百里秦川

      下半截:黄河钻进两华里外的雾霾

      “终归是徒劳。”他恨不得

      把自己撕成两半,压抑不住

      骨子里的沮丧,“横竖看起来都

      不通顺,完全就是病句。”

      见到黄河,他终于明白

      自己这辈子做不了诗人。他失聪

      唯一听清的是,被祖国忽略的呻吟——

      黄河喊

      腰痛

      祖国与黄金

      “这里埋藏着我的祖国。”他指着路边

      一排垃圾桶,得意洋洋地说

      那人正在厚厚的落叶上跳舞,显然

      对他的疆土不感兴趣:“遍地黄金

      都快要压塌我家的地板了!再修

      十三个太平洋一样大的仓库

      都放不下。”那人装出一副苦恼

      的模样,“你看,天空还在不停抛撒

      黄金……”那人故意拖长金字的

      发音,努力模拟出黄金倾泻的哗哗声

      推土机

      他爱上了推土机。一整天

      他都在给推土机写情书:“你有一只

      神奇的大手,从墙缝里抠出我关于家园

      的梦,不断改变她的形状——

      把圆的变成方的,将方的变成扁的

      让扁的变成平的,而平的

      最后变为虚无。”

      晚风

      荒烟十里。如果细心一些

      还能找到旧庭院倾颓的黑色屋架,像一具

      无人认领的尸骨

      月色曾经照临过的窗台,爬满

      蔓草

      那时,她走在废弃的石径上

      足音沾满乌梢蛇的怨怒

      她许给自己一丝涟漪——

      湖水清浅。仿佛那个出走多年的人

      来不及带走的一段心事

      站在夕阳中,她多么愿意相信

      芦苇再一次白头,是

      因为等待。但

      晚风并不认识她。尽管它又在茅草茎上

      弯了一下腰,却对折断的时光

      只字不提

      她转身。手握

      无处寄放的故乡

      疑问,或者痛

      陌上花开。她去了西原

      丁香花、梨花有些勉强,但还是开了

      雾中,她没有发现那双春天翩跹的翅膀

      她逮住那个迎面走来的人:“世间

      有没有一种药,可以医治

      蝴蝶的心口痛?”

      虚欢,或者戏

      月亮湾歌厅。夜晚逐渐加深燃烧的

      幻象。在看不见的火焰中,他们

      好像发现了更深的亲密

      他的手自然揽住了她的腰,她的舞步

      押上了他的节奏

      一曲方罢,他必连呼:好!好!

      她总不忘拊掌,且持续至少6秒钟

      他唱的是“真情像梅花开放,冷冷冰雪不能

      淹没……”而她独白:“我结婚的时候

      一定要来喔,因为看见你,我会有

      安全感”

      零点啤酒又上了一打,没有谁先开口

      说离去。仿佛都有太多恋恋不舍

      午夜,他和她走出歌厅

      一个向东

      一个往西

      迷城,或者殇

      城门洞口,她小停了一会儿

      路灯一副见惯世间冷暖的倦意,昏昏欲睡

      “没有一个人会在意另一个人

      的深夜独行。芸芸众生皆在幸福中,我

      终于看穿了这人生的虚构”

      在万年桥,透过狭长的楼隙

      她看见大半轮暗黄的月亮:浑身褐斑

      像露着一道道难以愈合的伤口

      “还来不及忘记他,月亮就老了”

      想到伤口

      她的心开始下起了雨

      (责任编辑 徐文)

      作者简介:詹义君,笔名邛州冷客,1971年出生于四川省邛崃市,世袭农民。曾创办并主编民刊《东方诗人》和《采薇歌》。创作以诗歌为主,兼及散文、随笔、小说等。作品结集《碎片:歌或者伤》(散文诗集)、《夕雾楼随笔》(随笔)、《开始或者结束》《青春墓志铭或者中年日记》(诗集)等。

      本文标题:梦游书(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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