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一云思
主页网络文摘美文
文章内容页

浮舟记

  • 作者: 翠苑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28455
  • 作者简介:

      耿林莽,1926年生,作家、编审。已出版散文诗集《草鞋抒情》《散文诗六重奏》等9部、散文集《人间有青鸟》等2部、文学评论集《散文诗评品录》,主编过《中国当代优秀散文诗精选》等选本。2007年获“中国散文诗终生艺术成就奖”。2009年获中国作协颁发的从事文学创作60周年荣誉证书及纪念章。

      悬? 棺

      两岸高山,劈面而来。

      削壁凌空,倒悬着铁松,紫衫。腾云驾雾,一具具悬棺黑马似的高高耸立,

      没有生命的生命,

      不甘死亡的死亡,

      先民们逃离地狱的遁走,

      船夫水手们妄念天国的攀援,

      风化为石,为苔藓之青苍,为紫檀木的凝重,为苍鹰垂翅的翱翔,为一种废墟危楼坍塌前的倾斜。人迹难及的绝壁之上,死亡横空而卧。

      谁能打开那一无缝隙的棺盖?

      空空如也,空空如也。

      没有灵魂的躯壳,尚有一节无名手指的断骨残留着么?

      失去的生命虚构着一种无。

      并不存在的“在者”虚构着一种无。

      高高在上。压迫人间。

      浮? 舟

      舟子,这时候你浮舟而下了。这时候你正泊舟于危崖之前,这时候你昂立于小小的船板之上,仰望着虚空中那一黑色的孤悬。

      你有一种茫然的惊悸,

      你有一种空蒙的惶惑。

      你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空虚,

      你有一种对于死亡的忧惧。

      可望而不可及的悬棺,是在那里召唤你么?

      流? 萤

      你的眼睛亮了一下。

      一只萤,一只萤翩然而来。从崖壁之上,从遥空,从那悬棺的边侧飞来。

      一只萤,亮晶晶的眼睛。

      一只萤,亡灵棺廊前的一盏孤灯,几千年岁月的幽灵,原始生命的津液,或是高高懸棺边一茎腐草的魂?

      一只萤飘然而来,

      死亡的终极是死亡,

      生命的幻化是生命。

      在悬棺与浮舟之间,在死亡与生命之间,在时间与空间永恒地流动之间穿行一只萤,

      翩翩而飞,翩翩而舞,翩翩而行。

      越? 过

      一泓激浪横拍高岸,

      一抹闪电耀目如箭。

      前面又是险滩——

      你奋然而立,发出一声沉雷似的呼唤。

      (有生以来从未有过如此壮阔的呼唤)

      倾出全身之力,撑起手中巨竿,

      抵住那岸,抵住那岸,

      浮舟越过了险滩,飘然而去,飘然而去了。

      那一只萤还在江面上翱翔,翱翔,点燃生命的亮色,为你引航。

      梦中水鸟

      我以梦幻的眼睛看你,桅杆边的沉思。我以梦幻的言语呼唤,

      昨日的水手,今日的水兵,

      呼风唤雨唤惊雷,唤你驾一艘快艇,

      切碎大波,切碎闪电的啸呼,以

      骏马之奔驰。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的空茫的眼睛告诉我的,却是

      别一种风情。

      总是夜半。舷边的梦被露水打湿,你听见了青鸟的拍翅。拂去薄雾,她衔来了什么?

      那一只青鸟,围着艇转。左舷,右舷,撒一张网,洒一片园。那一只青鸟,衔来了什么?

      栏杆上的柱子被拭干了,

      甲板上的铁皮被擦亮了,

      海铺上了一片月光的丝绸。跳荡的银子,剪碎的流苏。风的手,风的手将月光冷冷地涂抹,涂上你的飘逸,海魂衫,冷冷地冷冷地将月光,嵌入了你梦醒的眼眸。

      青色的羽毛似的,海的黑波涛似的,桅杆投射在波涛上的阴影似的,

      一点点神秘,一点点忧愁。

      总是夜半。那一只水鸟飞来的时候,你如何区分得出:昨日的鸟与今日的鸟,

      相同的羽色相同的喙?

      我却能从一百个水手一千个水兵的眼里,

      认出你那淡淡的翠色,隐匿着

      海之波独有的苍茫

      与深邃。

      失眠的雨

      失眠的雨,从天庭,比远还远的地方,一点点垂浇

      (是从佛眼里流出来的吗?)

      佛在西天,他睡不着。

      失眠的雨,佛的大慈大悲的眼泪,淌着,淌着,孤孤单单地滴,

      敲打:关着的窗户,撑开的伞。

      叩问,唤醒,抚慰,还是拯救?

      每一片张开的叶子,

      竹叶般青春的眼睫毛,

      十七岁小姑娘柔柔的发丝,

      老妇人胸前垂挂的念珠上,

      都沾着了一颗。

      从雨到雨,佛在每一滴雨水中端坐,端坐无言。

      雨的冰凉的小手,敲击着痛苦无告的大地,敲击着每一扇关着的门和窗户,

      敲着,敲着,声音低微,谁也听不见。

      (世界会因之而得救么?)

      为了忘却

      为了忘却,我把一束萎谢的花枝抛入大海。

      蓝色的,蓝色的毋忘我花,沉入了遗忘的深渊。

      忘却,忘却白鸽翅羽上洁白亮丽的织锦,以及她一次次同飞蓝天的许诺。

      铁门紧锁,钢琴声关闭了悠悠的柔板,

      短墙上的紫罗兰花骤然跌落。

      吻若虹,似一缕丝绸的梦幻,

      迷雾里飘失。

      一千次一万次波涛的起伏,埋葬了我的忘却。

      却又荡起星星点点,海的黑丝绒衣锦上面缀满了浅蓝色的花瓣,恍若颤颤的唇又在背诵那句烂熟的词语:

      “毋忘我”“毋忘我”!

      水手登岸

      水手水手,登上岸壁。

      海岸边的阔叶树,伸出了迎接的长臂。

      广场上的喷泉水,释放着狂热的跳跃和欢呼。

      远航归来,饮足了粗粝的海之风的浪游人,胸脯上长满茁壮的毛。那是

      肥沃土地上的庄稼,海浪间漂浮的水草,生命力蓬勃的旗。

      水手水手,放荡不羁。胸怀坦荡,四海为家的男子汉,却总有一角童年时的海岸线,在你的梦魂之间闪闪烁烁?

      波涛起伏的红房子,幽幽绿草坪,摇滚音乐旋转着遍地的草莓果,在骚动,在沸腾。

      无色伞下的俏女子,送来一杯冰果汁。

      躺在沙滩上,袒露阔胸脯。乳汁丰盈的阳光雨,温情脉脉地洗涤,

      你:吮吸、亲吻、爱抚,

      一遍又一遍。

      杯

      你把你的脚印留在时间的沙上了。

      你把你的影子印在大海的波上了。

      你把你的汗水溶进陶瓷的坯中了。

      你把你的微笑映作玫瑰花瓣,画到一只只杯子上面了。

      你把花枝上的刺和叶子上的泪珠,统统留给自己。

      而把一只只漂亮的杯子献给大家。

      用它来饮水吗?

      用它来喝茶吗?

      你说:不。

      “让我们用一杯杯诚实的汗水,去换取那最浓最浓的酒,为我们心中期盼的美好明天,

      一同举起盛满欢乐的杯。”

      “是我”

      “是我”。你说,

      声音柔和,轻微。却是一种“力”。

      一粒铜豌豆,弹跳,响而脆。

      煮不烂,嚼不碎:

      “我是我自己”。你说。

      高山险壁,万丈危崖之巅,惟你一人,昂然而立。

      “力哟,力哟,力哟!”你在念着沫若诗篇:

      站在地球边上呼号!

      雄姿英发,你以两手掐腰,目光炯炯地,闪烁。

      你的美肉体地吸引了我。

      你的美精神震撼着我。

      “是我”,你说,

      两个字掷地有声,斩钉截铁。

      “我是我自己”,

      不是

      大树上的喇叭筒,

      机器上的螺丝钉,

      麦田里的稻草人。

      在那口号不断的岁月,到处传诵着千篇一律的话语克隆。

      而今,我连一句也背不出了,

      却记住了你从电话中传来的声音,

      响当当的两个字:是我!

      一个人的

      “独立宣言。”

      望? 海

      海是一只篮子吗?盛水的篮子,在动。

      上下翻动的手指,忙乱地编织,疯疯癫癫的阳光,摇晃着它,摇个不息。

      有思想的水,密如树枝,忧伤的沉甸甸的大脑的软组织,看不见了。

      屈原的骨瘦如柴的手指,闻一多激烈颤动的手指,海子的被火车轮子轧断的手指,看不见了。

      蓝色的青色的铅灰色的小爬虫,

      肉色的黄色的金光闪闪的小爬虫,

      爬满了夜晚的屋脊。

      听得见瓦片倾倒和碎裂的声音。

      一个起伏不定的庞然大物,匍匐在那里像一只乌龟的壳。

      裸

      肤肌似的芒原,八百里平川,可以走马,狂奔,

      蹄声唤来初醒的黎明。

      流水是更纯净的裸,永恒地漂泊,

      她的拒绝,包括每一条

      穿衣裳的鱼。

      桥是宛转的曲线。月光来时,幽幽地起伏。

      月光来时,登上碧草如茵的滩,

      亲近水,

      五分钟的温柔。

      崂山水

      崂山水洗过的石子,亮出了阳光的皓齿。

      一滴滴鸟声从齿间迸出,叮叮地在石壁上弹跳,溅落在涧水中了。

      野樱桃树满山满谷,一粒粒圆圆的果子挂在枝上,那是

      鸟声熟了,染红了水。

      水是甜的……

      失

      那一年,你失去了手中的提琴,

      枯枝寂寞,手指再拨不响绿叶上的雨声,

      于是你走向黄昏。

      炊烟负重,疲倦如纤夫肩上的绳,

      河水清清,淡去琴弦上最后一抹余晖,

      山坡展现乌鸦沉默的背。

      你想听:小草们还在呼吸吗?

      小船泊岸,稀疏的苇。

      远处传来了晚祷的钟声。

      风云变幻,岁月萧条,祈祷的钟声填补了音响的空白。

      夜之门紧闭,铁栅栏林立,

      跪着的人们在祈祷。

      你站着,却失去了手中的琴。

      江上,一个诗人的行吟

      从水到水,一个诗人在行吟。

      水本透明,洁白如镜。芦苇叶子染绿了她,一如梦寐,一如深淵。

      芦苇叶子修长,像是诗人嶙峋的瘦骨因风的吹拂而有了些许的动感。

      风的触动,月光之手的触动,能使她发出点声音来么?

      从水到水,屈子行吟的路,是一条泪流不止的河。

      “登阆风而绁马,

      忽反顾以流涕兮,

      哀高丘之无女”。

      这是屈子的悲哀,也是我们的。

      一千年过去,两千年过去。

      影子般飘忽,梦呓般迷茫的水,流淌着的,依然有贫苦人的眼泪,屈死者的呻吟。

      这是屈子的悲哀,也是我们的。

      从水到水,一个诗人在行吟,

      细若游丝的一点点声音,在江上,

      荡漾起伏,痛苦地浮沉。

      醉? 马

      铁壁上走马。我听见

      蹄声叩冷荒原。

      夜,还长满可嚼的冻草么?

      沙场归来,剪落日之余焰。红鬃烈马,自古是帝王之雄威。

      于是饮马于酒槽。于是奋然作感恩之长嘶。于是一醉千载,

      陈骏骨伴帝王之亡灵。酒精麻醉了骨骸,至今不醒。

      骨上有青色的磷光。有殷殷之血。有古铜色琉璃瓦的声音。我燃一炷香于殉马坑暮色将临的残壁,我萦绕我的足音于万籁俱静的黄昏。我侧耳而立,听不到一匹骏马

      醒来的悲鸣。

      不守规矩的风

      赤裸裸的风,不穿紧身衣。

      少女的鬓发,牧师们道貌岸然的长胡须,贵妇人耳环上叮当作响的珍珠串,都可以嬉戏。

      没有什么隐私的帷帘,不敢去撕破。

      不知道什么叫疆界,什么是禁区。

      木栅栏,铁丝网,巴士底监狱,徒然地设置。

      万里长城,喜马拉雅山峰,古埃及的金字塔,都挡不住它

      傲岸的阔步。

      不守规矩的风:流动,喧嚣,呐喊,奔突;

      铁链锁不住。

      不守规矩的风,鞭打着海,指挥一个狂浪区。

      溢出主航道,防波堤,水的野马群,奔向壮烈的凯旋;

      是风扬着旗……

      本文标题:浮舟记

      本文链接:https://www.99guiyi.com/content/571507.html

      深度阅读

      • 您也可以注册成为归一的作者,发表您的原创作品、分享您的心情!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