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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骁诗选

  • 作者: 江河文学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28275
  • 谈骁

      春联

      父亲裁好红纸,

      折出半尺大小的格子;

      毛笔和墨汁已准备好;

      面粉在锅里,即将熬成糨糊……

      父亲开始写春联了。

      他神情专注,手腕沉稳,

      这是他最光辉的时刻。

      他写下的字比他更具光辉,

      它们贴在堂屋、厨房、厢房的门窗,

      把一个家包裹成喜悦的一团,

      直到一年将尽,

      红纸慢慢褪去颜色,

      风雨最终撕下它们。

      父亲买回新的红纸,

      他要裁纸,折纸,调墨,熬制糨糊,

      他要把这几副春联再写一遍。

      走马

      一匹蒙古马

      拉着轻架车和骑手

      在赛道上走。

      并不慢,比起旁边的勒勒车;

      也不算快,比起清理赛道的摩托车。

      适中的速度,让它有空注意四周,

      也允许我们看清它的四蹄:

      总有两只落在地上。

      如果它跑起来,四蹄是腾空的,

      像被空气牵引,而无须从地面获得力量。

      最后的四百米,骑手扯动缰绳,

      它提速了,

      四蹄生风,吹动马尾,

      但依然是走。

      走过终点时,它高仰着头。

      一个蒙古朋友告诉我:

      “走马看姿态,这匹马就很优雅。”

      我知道这优雅是因为它

      随时可以跑起来。

      马跑起来,你才能听到马蹄声。

      生碑十四行

      照京山荒了,刺棘和野茅草

      收回了土地,唯一的道路通往墓地,

      留给我们这些祭扫的人。

      墓碑中有一块生碑,

      花岗岩上字迹崭新,

      碑前没有纸灰,

      一层新土,覆盖着几株月季。

      我认识这块碑的主人。

      早上我们在山脚相遇,

      他扛着锄头,我提着黄纸。

      他對我说:“你回来啦?”

      我对他说:“你忙完啦?”

      我们彼此都觉得面熟,

      差一点就要认出对方是谁。

      口信

      小时候我曾翻过一座山,

      给人带几句口信,不是要紧的消息,

      依然让我紧张,担心忘了口信的内容。

      后来我频繁充当信使:在墓前烧纸,

      把人间的消息托付给一缕青烟;

      从梦中醒来,把梦里所见转告身边的人;

      都不及小时候带信的郑重,

      我一路自言自语,把口信

      说给自己听。那时我多么诚实啊,

      没有学会修饰,也不知何为转述,

      我说的就是我听到的,

      但重复中还是混进了别的声音:

      鸟鸣、山风和我的气喘吁吁。

      傍晚,我到达了目的地,

      终于轻松了,我卸下别人的消息,

      回去的路上,我开始寻找

      鸟鸣和山风,这不知是谁向我投递的隐秘音讯。

      露水

      有一天我起了个大早,

      想找个地方看看露水,

      去阳台找,牵牛和月季上没有,

      去小区绿化带找,

      黄杨和桂花树上自然也不会有,

      露水总在低处,不沾上你的衣袖,

      只是悄悄打湿你的裤脚。

      出小区,到农科所试验地,

      一块地种棉花,棉桃成熟了,

      棉花上沾着增加重量的露水;

      一块地种萝卜菜,刚发芽,

      叶片上挂着随时会落下的露水。

      这是我要找的露水,

      找到了露水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它们很快就消失了,

      我看着它们渐渐消失,

      就像是我慢慢把它们遗忘。

      大地之上

      我最熟悉的是泥土:

      沙土蓬松,几乎不需要翻耕;

      黏土板结,为不耐旱的植物保存水分。

      我最熟悉的是泥土上的众生:

      雉鸡翻越树林,衔回一天的粮食;

      老人登上山顶,为自己寻找葬地。

      秋天,树叶落尽,枯枝间露出

      一个个巢,枯草间露出一座座新坟。

      我最熟悉的是离开泥土的人,

      像一粒种子,被掷于田野之外,

      独自生根,发芽,将稀疏的枝叶

      变成自我荫庇的树林:飞鸟成群,

      还如在山中那样叫着;而涌到嘴边的

      那句方言,已找不到可以对应的情景。

      身后事

      知道他少年生活的人

      已经不在了。他的一生

      迟至二十多岁才为人所知:

      娶妻生子,家人为他延续记忆;

      造园起屋,树木和砖瓦

      保存了他的气息。

      当他离世,儿女们坐到一起

      回忆他,他似乎也从冰棺中起身,

      加入到谈论之中。

      他种的水杉沙沙作响,

      他留下的妻子低声哭泣。

      本文标题:谈骁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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