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成林
一
人和鸟其实差不多。乔高走出仁和古镇时,看见一群褐色的鸟儿从西山扑棱着翅膀飞过头顶,乌云低垂,城市掩埋在阴冷的光里,大街上车流不息,人影绰绰,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乔高每天早晨7点从家里急吼吼地去上班,黄昏时分又从单位里急吼吼地回来,像西山松树林里的鸟一样,不管白天飞得有多高,飞得有多远,暮色四合时分,总要雷打不动地飞回它的巢里。乔高是一年前在仁和古镇买下的这个家的,他觉得自己甚至连鸟都不如,鸟回到它的巢里,是因为鸟的妻儿老小和那群活蹦乱跳的同伴在等着它;而他每次回到空荡荡的家里,孤独总像一团灼灼燃烧的火焰,烧得他喘不过气来,胸口像要爆炸一样。
我他妈其实就是一只鸟!乔高自嘲地笑了笑。
乔高大步流星走出仁和古镇时,5路公交车刚好开了过来,他立即像闻风而动的兔子,从马路中间飞奔了过去,一个箭步跳上了公交车。这瞬间的连贯动作有点像他每天的生活,必须在第一时间把握时机,否则它必然会影响工作步骤的正常开展。生活节奏太快了,不容许他有丝毫懈怠。
乔高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头发蓬松凌乱,很随意地飞扬着,镜片后面的眼睛看人时速度很快,一闪而逝,透着惊慌和淡淡的忧郁,好像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惊扰到它。车里的人不多,个个松松垮垮的,都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乔高本打算找个座位,见这些人都那么平庸地坐着,个个木木的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他觉得自己还是站着的好,不是为了标新立异,也不是为了引人注目,他实在没有什么特别能吸引人的地方,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显得与众不同那么一点。
乔高上班的记者站离仁和古镇五六公里的距离,坐公交车需要二十多分钟。乔高一边熟视无睹地看着四周的景物以及愈来愈密集的建筑,一边将白天要做的工作在脑海里梳理了一遍,这时老鲁打来了电话:
“兄弟,你来我这儿一下,有事商量。”
闲来无事时老鲁打电话给乔高喜欢磨磨蹭蹭绕山绕水的,今天他的口气无疑显得平淡和直截了当了一些,这让乔高觉得奇怪。
“哥们,我还有一大摊子事呢,有事不能在电话里说?”乔高问。
“我知道你忙,见你一面也不容易,但你务必还是过来一趟。”
老鲁的话言简意阂,不容置疑。乔高只好说好吧,就挂了电话。公交车到了一个站,他跳下车来,招了一辆的士。
乔高和老鲁属于那种三天不见面不打个电话就会想的哥们,他们虽然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两个人所在的单位直线距离不到两千米,由于各自忙于生计,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其实不算多。见面不多,平时就打个电话,三言两语,知道对方平安无事,心里就踏实了。男人想女人,抑或女人想男人,似乎都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除了思念,还别有用心的意思,这事就复杂和缠绵了;男人想男人,那只是牵挂,意义就单纯得多。
老鲁的头衔是三圆公司的副总经理,头衔冠冕堂皇,其实就是打工的命。三圆公司是中外合资企业,老板姓姜,广东人,只不过前几年加入了加拿大国籍,他创办的企业就变成名副其实的中外合资企业了。老鲁私下叫他的老板姜秃头,有鄙视和谩骂的意思,更多的时候是为了发泄内心的不满。乔高到现在都不知道姜秃头的真实姓名,别看老鲁表面上对姜秃头和风细雨毕恭毕敬的,其实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姜秃头每次回来,老鲁就会打电话给乔高,说是又有人通风报信,姜秃头听到什么风声来查岗了,他这个人疑神疑鬼的,认钱不认人,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就会不远千里不声不响地摸回来,鬼鬼祟祟的,常常搞得老鲁措手不及。想想老鲁也不容易,表面风光无限,其实也是受气包,除了拼命的工作还要学会伪装自己,一不小心就会被穿小鞋,吃到苍蝇还得往肚子里咽,苦不堪言。老鲁主管公司的经营和生产,拥有上亿元资产的老板这样防贼似的防他,老鲁时时感到很不是滋味。
想到这,乔高隐隐感觉要发生点什么。
二
十分钟后,乔高来到了三圆公司。
老鲁的办公室在公司的二楼,办公室有小型会议室那么大,装潢气派豪华,除了真皮沙发、半圆形办公桌以及电脑、打印机等现代办公用品外,地上还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室内盆景,墙上挂满了字画,乍看上去很有文化品味。两年前乔高第一次走进这间办公室时,一下惊得目瞪口呆,老鲁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打工的,原来每天上班都在这么豪华气派的地方。“给资本家干活就是不一样!”乔高感慨多多。老鲁自我解嘲道,我哪有这么好的福气,姜秃头是个华而不实的家伙,爱装逼,这是他的商业包装。“别看我每天西装革履的,其实装在衣服口袋里的钱不会超过五百块。我这身华而不实的行头也是姜秃头企业形象的一部分。”
尽管老鲁说这些话时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乔高还是羡慕得不得了。
老鲁见乔高来了,从转椅里拔出笨重的身体,用手比划着让乔高将门关上。
“哥们,气氛咋搞得这么紧张啊?”乔高一边将门关上一边不解地问。
老鲁端着紫砂壶走过来坐到乔高对面,说:“兄弟,不得不召见你啊。快到年底了,姓姜的过几天就要过来了,有件事必须得跟你商量商量。”
老鲁平时是个爽快人,特别跟乔高在一起,说话都是直来直去,今天咋显得那么见外?
“什么事你说吧。”乔高道。
乔高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老鲁却不急于开口,似是而非地对着乔高笑了一下,笑意很短,嘴角微微翘了一下就不见了,诡异而虚假,透着绵里藏刀的意味。职业习惯使然,老鲁一定摊上什么事了,他惊慌又故作镇定的一举一动逃不过乔高的眼睛。
“兄弟啊,这事难以启齿啊。”老鲁哼哼唧唧的。
乔高不高兴了,他们之间用得着这样吗?“哥们,你说话吞吞吐吐的什么意思啊?”
老鲁道:“……那我照直说了。你看,我借给你买房的那10万块钱,其实不是我的,是公司的,年底要结账,财务上来催了。兄弟,为了借钱给你,当初我打肿脸充胖子,动了歪心思,这个洞现在我一时堵不上啊。”
“你挪用公家的钱?”乔高大吃一惊。
“你听我解释,我本来想着年底可以还上的,谁知积攒下来的几万块钱又被老家拿去盖房子了吗……不是迫不得已,这事我能说出口吗?”老鲁说这话时瓮声瓮气的,气息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憋得脸都红了。
乔高有些蒙圈。
“你挪用公司的钱就不对嘛,还在我面前充大款似的。当初要不是你大口马牙地硬要借我钱,还说十年八年不用我急着还,我敢买房?”
“这么多年你都像个鬼似的在城里摇来晃去的没个着落,当哥的看着心疼啊。”
“那也不能干违法乱纪的事呀。现在我的房子除了睡觉的那张床,里面空空荡荡的,我还说攒点钱装修装修呢。”
“还装修个啥,那钱不还上,我就死定了,姜秃头一定不会饶了我。想想就后怕,这个杂碎,他早就盼着我出事了。”
老鲁平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这话说得软沓沓的,眼神里流露出的迫不得和无奈让乔高的心一下就空了。
“你也知道害怕了……那钱必须得还上,哥们,你是在犯法。”
“咋还?”老鲁问。
“咋还都得还。你说还能咋还?卖房子呗,说不定还能赚上十万八万的。”乔高口气坚决。
老鲁的脸一下就黑了:“说卖就卖啊!你还想像条野狗似的在这个城市里没个住的地方吗?你以为我不知道挪用公司的钱犯法呀,这一年来我每天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怕有个什么闪失……你倒说得轻巧,把我的好心当驴肝肺了吧。”
“那你说咋办?一时半会哪里去弄那么多钱?”乔高犯难,“我告诉你,我即便和过去一样东游西荡的鬼混,也比成天吊着颗心强。”
“你别急,我不是找你来商量的嘛,其实我已有了主意,呃……”老鲁嘴角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他定定地看着乔高:“有件事可以让你发点小财,区区10万块钱,转眼就搞定,我们也可以趁机出口恶气,就看你敢干不敢干了?”
老鲁神神秘秘又一本正经的样子,乔高苦笑道:“别拿我穷开心,我那点能耐你又不是不知道,发财,还轮得到我?”
“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天时地利人和,你都具备齐了。”老鲁道。
“哈哈,我那么神通广大?你太抬举我了。”“我先问你,姜秃头这人是不是很不地道?”“是不大地道。”乔高这么顺嘴一说,却觉得有点不对,“我也只是听你说的,我没和他打过交道。”
“不是不大地道,是非常的不地道。”老鲁纠正。
“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这很重要,它会让我们接下来所做的事在心理上更容易接受一些。如果不是这样,如果他是个讲情份重仁义的人,我出这样的馊主意就是我不地道了。”老鲁道。
“哥们,我的头都被你绕晕了,照直说吧,别耽误了发财的事。”
老鲁于是将自己的计划对乔高和盘托出:“你知道,我们公司下属有一个化工厂,每月完成生产计划要排放几千吨废水,这些废水都是通过暗道直接排到龙河里去的,对河道下游的污染十分严重,下游的几万亩良田都靠龙河里的水灌溉啊……”
“是吗?你们也太胆大妄为了,现在环境监察那么严格,零容忍啊,你们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你们老板吃了豹子胆了吧?”乔高情绪高涨。
“就是啊,这种事你们当记者的怎么能袖手旁观呢,你说是不是?我把这个情况告诉你,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当然。这事你怎么不早说啊?废水直接排放到龙河里,这玩笑可开大了,龙河是下游沿岸老百姓的母亲河,庄家灌溉,牲畜饮水都靠这条河了,你们是要钱不要命了吗?必须曝光,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你别激动,你这书呆子,遇事怎么还这么不冷静,冲动是魔鬼,告诉你多少次了,什么事都要三思而后行,你怎么还改不了这个臭毛病。”老鲁慢条斯理地说道。
“哥们,像你这样老于世故的样子,做事唯利是图,没规矩没原则的,我们能干记者这一行啊?你让我怎么冷静?”
“你曝什么光啊?看来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想想。”
“你让我想什么啊?”
“你看看,你那脑袋一点都不灵光嘛。你悄悄去偷拍几张照片,然后写一组报道,那十万块钱就靠它了。今天我不跟你讲觉悟问题,我要先把火烧眉毛的事情解决掉。”老鲁不容置疑地看着乔高。
乔高听着,惊得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你让我去搞新闻敲诈?”
“那你说怎么办?”
老鲁站了起来,双手交叉着背在身后,一步一摇地在乔高面前走来走去。他头发油亮,那套浅灰色西服十分得体地裹着他低矮肥胖的身体,无不流露出事业有成的光芒;而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深陷在眼窝里,时时放着灼人的光,透着阅人无数的睿智和狡黠。“哥们,你咋就这么死脑筋呢,这事必须私下交易,如果按正常渠道发稿,你充其量能得到那百十块稿费,弄不好还会惹祸烧身,我吃多了,还费力八气地和你磨嘴皮子。”老鲁道。
老鲁语态轻松,乔高心里却七上八下的,原来老鲁绕山绕水地跟他兜圈子就为这件事啊。是的,当初买房,老鲁是借了10万块钱给他,还口口声声说不用他急着还,十万块钱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虽然他只是打工的,但好歹也是白领,一年有几个十万呢。原来他也是打肿脸充胖子啊
“看来你是蓄谋已久了啊,哥们,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吗?我在心里问自己,你老鲁有那么阴险吗?”乔高道。
乔高的话一点不留情面,老鲁于是用近乎诋毁的方式对乔高说道:“姓姜的武断专横,得理不饶人,公司他一人说了算,说话他会听吗?公司的厂房、办公大楼都是租的,他一直将废水排放这件事捂着,再捂上几年,他捞上一大笔就走人,他才不会考虑那么多,他要的是钱,是短期的直接效益。他不走正常渠道,你也不要走正常渠道啊。各有所得,他不敢对你怎么样?”
乔高让老鲁不要再说了。“这事得从两个方面考虑,首先是我们能这么干吗?其次能干成吗?干砸了怎么办?”
“能干,不能干的事我会让你去干吗?这不是吧朋友往火坑里推吗?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砸不了,污染问题谁不怕,三圆公司就靠化工厂了,如果化工厂因为污染问题被勒令停产,姓姜的就完了。”
乔高不知所措:“事情没这么简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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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简单其实也很简单哥们,这事宜早不宜迟。这秃驴只认钱不认人,贪婪成性,对下属趾高气扬的,得不得就翻脸不认人,也该收拾收拾他了。君子好财,取之有道,姜秃头发大财,你发小财,天经地义。再说,那10万块钱,你现在还有别的办法吗?看你这副胆小怕事、倒霉认怂的样子,一辈子能做什么大事啊……”
老鲁诱导加责怪地对乔高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乔高还是犹疑不定。他能这么干吗?
“我总觉得哪点不大对,容我再想想。”
“想什么呀,过了此山没鸟叫。你这书呆子,什么都要想,给你一个星期时
间考虑。”老鲁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这……”
“如果还不出那十万块钱,你就等着我被公司开除吧。”乔高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老鲁从后面丢了一句话过来。
三
小鹿还在半路上就急不可耐地打电话给乔高了,当时乔高正在办公室赶写一篇稿子,忙得狗血喷头,虽然他也很想见小鹿,也只得力不从心地说:
“小鹿,你真会火上浇油啊,迟不来早不来的。我正在赶写一篇大块头,头板头条,位置都留出来了,火烧眉毛啊……”
小鹿一听,在电话那头就火了:“姓乔的,你推三拉四的什么意思?又写那些鸡拧狗盗的事,你长点出息好不好?见还是不见?不见,咱们以后一刀两断!”
小鹿恶腔恶调的,说完就将电话掐断了,乔高想象得出她被气得六窍生烟的样子。小鹿把电话掐断了,意思是要他主动打电话向她求饶,这是她一贯的伎俩,但现在他无暇顾及这些了,小鹿再重要,他必须还得将稿子写好交了差,他不能因为小鹿影响第二天的正常出报。倒是小鹿这么心急火燎的要见他,并且他还没把话说完就小题大做地对他发了火,这就让乔高觉得匪夷所思了。
乔高在省城的一家晚报当记者,两年前被派到记者站工作,成天在大街小巷里摇来晃去地瞎转悠,捕风捉影地写些哗众取宠的新闻报道取悦于那些无所事事的街头男女,早已处世不惊,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所以小鹿有点夸张的对他发火,他并不十分在意,他在意的是小鹿那么想见他。这是男人的劣根性。
同室的同事晓琴见他接完电话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歪着头不冷不热地问:“乔老师,有骚扰啊?”
乔高全然忘了对面的晓琴,想掩饰自己一时的失态,但见晓琴那双妩媚而高远的眼睛火辣辣地正盯着自己,那是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乔高一向不敢对它撒谎,他只得如实招来:“嘿,没什么,县份上来了个通信员,想见上一面。”
“是人家想见你,还是你想见人家?”晓琴追根问底。
“当然是人家想见我。”乔高自信满满。
“哟,乔老师,什么时候变成抢手货了?”晓琴意味深长地挖了乔高一眼。
“没有的事,别胡思乱想了,逗你的,是小鹿。”乔高故意不当回事地说。
“小鹿?”晓琴轻蔑地笑了笑,老于世故的样子,低头若无其事地继续写稿子,那神情表明,男人就那点花花肠子!记者站偌大的办公室里就他们两人,他们可以肆无忌惮敲击电脑键盘,也可以肆无忌惮地相互打击挖苦,甚至打情骂俏什么的。
乔高是报社公认的首席记者,晓琴两年前一进报社就跟乔高跑新闻,是搭档加师妹关系,写的每一篇新闻几乎都著两个人的名字,乔高在前,晓琴在后,哪怕文章是晓琴采访主笔写的,晚上排版的时候乔高的名字也总是在她的前面,雷打不脱。对这一点,晓琴早在半年前他们的关系变得不伦不类后就有意见了。
半年前,他们到县份上采访,采访归来,县里一家民营企业的老板热情地请他们吃饭,他们在饭桌上都喝了些酒,晕晕乎乎的,晚上开房间的时候负责接待他们的一为副总甚至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他们要不要开一个房间,即省钱又省事,何乐不为?当时他们脑袋是迷糊的,晓琴看乔高的时候,乔高就觉得她眼神迷离得有些暧昧了。乔高暗自窃喜,言不由衷地对那位副总说别乱点鸳鸯啊我们是工作关系。
虽然开了两间房,但晚上他们还是睡在了一块。至于是如何睡在一起的,谁主动谁半推半就,他一直回忆不起来。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偶尔说起这件事,乔高就用“都怪喝迷糊了”这句话抵赖,令晓琴十分的不满。
这是他们两年来第一次做这种事,激情澎湃的过程中也多少显得草率仓促和敷衍了事了一些,因为晓琴从默许到后来的迫不及待主动而为反而让乔高感到措手不及。晓琴面皮白嫩,胸脯鼓鼓的,即丰满又有韵味,是那种即好看又实用的女人,像极了冬日悬挂在树梢上的柿子,摇摇欲坠,光天化日下风骚也可以那么的明目张胆!树下路过的男人都是虎视眈眈的,都像拿起竹竿把柿子打下来。乔高不想对她下手是假的,孤男寡女的随时在一起跑差,久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不出事比出事还怪。只是这种事你情我愿的,谁都不愿多管闲事。过去乔高一直自我感觉良好,认为自己才华出众,又是晓琴的老师,得保持做老师最起码的尊严,不能动不动就干那些解腰带脱裤子的事,他没想到晓琴会那么满不在乎,让他感受到了整个过程的放纵和堕落。
男人最经不起这样撩!
“师妹,师妹,跟着师父吃,跟着师父睡,过来人的经验之谈,想不到我们师妹俩也不能脱俗呀。”完事后乔高自嘲地戏谑道。
晓琴慵懒而满足的躺着,乔高有些自鸣得意的话令她感到十分诧异,她不满地说:“姓乔的,你就是这样当老师的?乘人之危,得了便宜还卖乖?”
晓琴的声音嗲嗲的,乔高当然不以为然,在这种时候女人总喜欢使点小性子,好像不这样对方就会把她们看贱了似的。乔高一本正经道:“过去老师只教你学好,现在坏的也教你一点点,不显山不露水的,以后独闯江湖防着点,现在大灰狼多着呢。”
这话显然是无聊而虚假的。晓琴说:“乔老师,你不是大灰狼么?那你就是老狐狸,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
乔高一听乐了,他什么时候变成老狐狸了呢,他有这么老吗?他说:“好好好,老狐狸就老狐狸,但尾巴只对你露,别人想看还看不到呢。”
“我郑重其事地告诉你啊,乔老师,今晚是破例,酒精带来的罪恶。以后你还是堂堂正正地做你的老师,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做我的良家妇女,你别得不得就对我动手动脚的哟。”晓琴义正辞严道。
“后悔了?”
“写稿子,你的名字在我的前面,躺床上,你的身体在我的上面。你这老师当得安逸哟……”
晓琴的话让乔高很受用。“师妹忍辱负重,值得嘉奖。名字前名字后的,我说了不算,你反映去。至于这种事,你要是不服气,以后你在上面,我在下面,这亏我来吃。”
“斯文扫地!”晓琴踹了乔高一脚,“没有以后,以后你别碰我一个手指头!今晚除了酒精作怪,我也是出于报答和感激师兄的意思。过了今晚,咱们权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记住了啊我的乔老师。”
晓琴说得斩钉截铁,有点翻脸不认人的意思,让乔高觉得不可理喻。但这种事,有了第一次一定就有第二次,瘌痢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嘛,乔高并没有把晓琴的话当一回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直到天亮他也没有再碰晓琴。
而事实上,自此以后,晓琴还真的再没有给他一丝机会。
女人真是怪,放荡起来可怕,决绝起来更可怕!
四
乔高赶写的稿件是这样的,今天一大早,一个在某塑料厂打工的年轻女子因为没钱回家一时想不通,穿着睡衣站到龙河桥的桥栏上,哭着喊着要跳到河里去。此时正值上班的高峰时期,桥上,河道两边都围满了人,民政、公安上的人也赶来了,都在极力相劝,可情绪激动的女子什么都听不进去,大有一死了之的意思。
到年关了,老板拖欠农民工工资的社会问题在各地日渐凸显,工厂老板东躲西藏,农民工辛辛苦苦干了一年,最后连回家过年的钱都拿不到,在工厂里闹事无望,就到政府门前静坐,要求政府出面解决,弄得人心惶惶。
乔高接到新闻热线时已经九点多,他匆匆忙忙地赶到龙河桥,此时女子已翻到了桥栏外,只用一只手扒着栏杆,一只脚悬在空中一荡一荡的,似乎一纵身就要跳到河里去,情况十分危急。
出于新闻职业的敏感,乔高拿出相机在现场拍了几张照,采访了周围知情的民众,大抵情况是因为没领到工资,女子没钱回老家看望远在农村的父母和孩子,昨晚又因为手头拮据为买回家的年货和男朋友发生了口角,女子一气之下要走极端。基本情况掌握后,再看看眼下的情形,乔高也感到束手无策,因为过去他也碰到过类似的情况,结果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人跳进了龙河。
冬天的太阳暖融融的,河面上波光粼粼,阳光照射下的水面显得讳莫如深。政府的工作人员说得嘴干舌燥,围观的人也七嘴八舌的好言相劝,女子根本不为所动,说拿不到钱就以死抗拒。
正在这紧急关头,一辆黑色豪华轿车鸣着笛开了过来,车开进人群里,从车上下来两个男人,人们看到穿着白色西服戴着墨镜的光头男人显得很瘦小,跟在他后面的长发男人却高大伟岸,他们一高一矮气质不凡,走进人群的时候人们都自觉地给他们闪开了一条道。他们目不斜视地向女子走了过去,离女子还有十余米的距离,女子嘶哑着声音叫了起来:
“别过来,再朝前走我就跳下去了。快走开!”
女子的哭喊是歇斯底里的,光头男人停了下来,他耸了耸肩,严肃认真地望着女子:“我是搭救你来了,年纪轻轻的何必自寻短见,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别做傻事啊,你们老板欠你多少工钱啊,这钱我出。”
女子狐疑地看着他:“你又不是我老板,凭什么要你出钱?”
光头男人也提高嗓门叫道:“我当然不是你的老板,你那样的老板我压根就看不起。可我不能见死不救啊,人的生命多宝贵啊,你说是不是?你上有父母下有孩子,你死了倒也轻松了,可他们这么办?”
“这个跟你没有关系。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女子问。
“我带了现金。钱,你总该相信钱吧。说吧,你们老板欠你多少钱?”
“你真愿意帮我?”女子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是为了帮你我没闲工夫来这儿。你说是不是,我也很忙的。”
“本来按合同一个月2700元,可我们每个月才领到700元生活费,说到年底一齐给,现在老板的影子都见不到。”女子道,声音柔和了许多。
“那就是还欠你2万4千元。这钱我出。”说着他朝身后的长发男人使了使眼色。
长发男人拉开手提包的拉链正要从里面拿钱。女子说:“不对,你莫忙,我还有两个姐妹。”
“两个姐妹?”光头男人顿了顿,说。“哈哈,你什么意思,她们可比你想得开。”
“可她们一样也没钱回家。”女子说。
光头男人一听笑道:“你在这个时候还想着她们,我佩服你,有良心!好,加上你一共3个,一共,嗯,7万2,我出。”
长发男人在后面轻轻地从喉咙里喊了一声:“我说,老板?”
“你说什么说,别废话,拿钱!”光头男人回头喊了一声,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长发男人从手提包里把钱拿了出来数了数,装进一个资料袋里,递给身边的警察:“这钱必须交到她们3个人手里,一共7万2千元,一分都不能少。”
警察接过钱,跑过来握着长发男人的手,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围观的人群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警察和围观的群众把女子拉了上来。
“大哥,你是好人哪。”满脸泪痕的女子踉踉跄跄走到光头男人面前,一头就跪了下去。“大哥,我也是迫不得已,其实我不想死。”
光头男人连忙将女子扶起来,要她不要这样。他笑了笑道:“谁都不会平白无故地想死,你们说是不是?”
“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我……”女子似乎想解释什么又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
“我知道。以后找条明路,好好地活,活出个样子来。”光头男人道。
乔高感到他们的对话像电影里的台词,他也被眼前的这一幕感动了,他挤了过去,一把握住光头男人的手,说他是晚报的记者,想采访他。乔高知道,这是一条难得的新闻,带有普遍性,能直观真实地反映农民工的生存状况,更要不遗余力地用大幅版面对光头男人的义举进行褒奖。
光头男人一听他是记者,握住乔高的手一下就松开了:“对不起,这是我应该做的,做点行善积德的事,不麻烦你宣扬了。”
光头男人没有说是宣传,用了“宣扬”这个词。乔高道:“老板,请你支持我们的工作,我们也是职责所在啊,社会正需要这样的正能量。”
“谢了谢了,我只是做了件很平常的小事,我这个人很害怕出名的。”光头男人连连摆手,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你们记者总喜欢把简单的事复杂化,还喜欢捕风捉影,听风就是雨!”
光头男人的话虽然很刺耳,乔高还是和颜悦色地说:“可我不觉得这只是件小事,它背后隐藏着很深的社会问题。”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社会学家。类似的问题你应该找政府来解决,我们这么做也只是杯水车薪,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光头男人说着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一副再不愿意开口说话的样子。
人家财大气粗,乔高感到不快也没办法。
长发男人似乎也看出了乔高的不满,他走过来说:“对不起,我们老板为人一向很低调啦,请你理解。”
说着也坐进了驾驶室,轿车鸣着笛开出了人群。
乔高被凉在那儿,心里很不是滋味。有钱就是这么任性!
人群渐渐散去,乔高扛着采访包往单位里赶。尽管当事人不接受采访,乔高心里也感到很窝火,但仔细一想,这并不影响这件事本身的新闻价值。回到办公室,乔高打电话向报社领导请示,并说了自己的想法。报社领导很高兴,要他换一个角度,从这件事延伸到更社会深层次问题,挖掘新闻背后的新闻。
“我给你在头版留出4000字的位置,今晚无论如何你得把稿子写好传上来。”报社领导下了死命令。
五
晓琴说她的铁杆网友已在电脑上等着她,七点钟就下班走了。乔高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埋头静静地赶稿子,写好稿子发了邮件,走出报社已十点多钟,这时他才感到又累又饿。他正想去夜市摊上弄点吃的,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小鹿打来的,他才觉得自己真是忙晕了头。
“姓乔的,你有种……”小鹿声音柔柔的,几乎听不清,明显是哭了。
“小鹿,你在哪儿呀?”乔高的声音是关切而内疚的,听上去还是有些虚情假意的意思。
“我在你对面。”
乔高抬起头,果真见小鹿婷婷玉立地站在记者站对面昏黄的路灯下。乔高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去,小鹿一下扑在他怀里就哭了。乔高始料不及,慌忙说别这样别这样,在单位门口呢,耳多嘴杂。说着打了辆的,拥着小鹿就上了车。
乔高心里惶惶的,喜悦和胡思乱想荡然无存,小鹿是上个月结的婚,才从西藏度蜜月回来,他的丈夫是县里的一个小建筑承包商。小鹿大学毕业后分配在县里某中心校教书,跟乔高是同学加恋人的关系,她愤世嫉俗,心高气傲,内心干净而倔强,毕业后他们保持了三年的恋爱关系,但最后还是没能走在一起。乔高也属于那种不安分守己的人,做事特别爱走极端,这一点小鹿早就看出来了,他们属于同病相怜的类型,对事物的看法出奇的一致,都有共同话题,还爱打抱不平。但家的安定他们都不能从对方感受得到,更要命的是他们穷得甚至在城市里没有立锥之地,勒紧脖子过日子但又不愿为五斗米折腰,所以他们注定只能勉强做那种很小众的情人,做不了夫妻。
小鹿嫁人实属无奈,用她的话说是破罐子破摔,她也知道她要嫁的人不是什么好鸟,但她十分清楚自己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大家心照不宣,老鸹不笑猪黑。更何况,人家为了娶她,专门买了三亩地,漂漂亮亮盖了一幢三层小洋楼,几乎花了男方家的大半辈子积蓄,极大地满足了一个女人的虚荣心,这点诚意和姿态乔高是永远不会有的。乔高有什么好,他除了会偷奸耍滑地磨嘴皮子取悦于她,耍小聪明蒙骗她获取一时半会的高兴,他还有什么?更要命的是,他成天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做一些避重就轻的事,穷得丁当响还自视清高看不起有钱人。钱谁不喜欢,没钱就看不起有钱人,这不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是什么?与这样的人过一辈子岂不是活受罪?
虽然他们不能做夫妻,结婚后小鹿遇到什么事,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乔高,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像吸鸦片,让她隐隐作痛却无法摆脱。
小鹿从坐上车就一副气嘟嘟的样子,乔高怎么逗她她都不开口。
“到仁和古镇吧。”乔高对出租车司机说。
“20块钱。”司机说。
“什么?起价不是七块钱吗?你们不按计时收费啊?你以为住仁和古镇的都是有钱人吗?我可是工薪阶层,打工的,懂吗?”乔高气不打一处来,连珠炮似的发问。
“到古镇都是20块。”司机丢过来的话冷冰冰的,车速也明显放慢了,一副你爱坐不坐的样子。
“谁规定的?”
“约定俗成,都是这样。”
“扯淡!你们这些人就会乱抬物价……”
乔高还想喋喋不休,小鹿扭转头鄙视地看着他:“你咋还是这个吊样呀,20块钱出不起吗?出不起就下车,磨什么嘴皮子。”
“好吧,好吧。小鹿,你真是金口难开呀,你只要开口,莫说20块,二百块我也舍得出呀。”乔高立即变得嬉皮笑脸的,但他还是忍不住对司机嘀咕了一句:“不文明嘛。”
小鹿最看不起的就是乔高这一点,鸭子死了嘴不烂。
仁和古镇灯火辉煌,路灯下下人山人海,非常热闹,穿着少数民族服饰的少男少女围着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手牵着手载歌载舞,悠扬的歌声此起彼伏,他们那样忘情,那样陶醉,让过往的行人跟着热血沸腾,跃跃欲试。每次晚上回来看到这样的情景,乔高都会感慨不已,脑海里闪现出“太平盛世”四个字。
车开不进去,乔高和小鹿只得下车徒步走进古镇。来到人群中,乔高说:“小鹿,你看他们多快乐,我们要是有他们一半快乐就好了。”
小鹿的情绪明显好了许多,但她还是板着脸:“别把自己当成另类,更不要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你也可以像他们一样。”
乔高说:“我从不觉得自己了不起,我有什么呀,吊死鬼似的,活一天是一天,但有些人从生下来就是快乐的,有些人一辈子就是快乐不起来。”
小鹿撇了撇嘴:“你在这里安了家,你还快乐不起来?”
乔高嘿嘿地笑了起来:“是啊是啊,好歹也有了个狗窝,妈的,为什么就我快乐不起来呢?。”
乔高一直觉得自己不可能在城里买套房子,本来想趁机冠冕堂皇地标榜一下自己,脑海里突然闪现出那10万元钱,心一下像个瘪了的皮球,再也不敢说房子的事了。
“因为你有病,病入膏肓了。”小鹿看了他一眼。
“是吗?那好吧,我有病,你说我有病我就有病。”
“不是我说你有病,是你本来就有病,你要搞清楚这个概念。你没有病,谁还有病?”
“小鹿,你这个说法有点不合逻辑啊,怎么就我一个人有病呢?住在医院病房里的那些人没病吗?”乔高不可思议地看着小鹿。
“那是另外一种病,跟你的不一样。”小鹿道。
“这个确实是个问题,我们晚上再接着讨论。”
“谁跟你讨论了,吃饱了撑的。”
“谁吃饱了撑的,我还饿着呢。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吧。”
说着说着,乔高没脸没皮地就去拉小鹿的手,小鹿把他的手摔开了,动作不显山不露水的,却有着不可动摇的坚定。小鹿道:“别得意忘形,我现在可是别人的太太。”
小鹿这么说,乔高还真不敢造次了,心里七上八下的,真是物是人非啊。他们来到了一家名叫卡罗铁板烧的烧烤摊,就在乔高住处不远的地方,乔高是这里的常客了,服务生都认识他,他甚至不用开口他们就去打点吃的了。乔高想,小鹿也真是怪,既然心里明白自己已经是别人的太太,为什么还像过去一样跟他斤斤计较,她不可以大度一点吗?他倒无所谓,单身狗,一个人吃了全家不饿,又皮厚肉糙的,倒也不用太在意别人看他的眼光。
现在小鹿的神情变得郁郁的,刚才的刚烈气焰似乎已烟消云散,一下变了个人似的,烧烤还没端上来,她楚楚地望着乔高说:
“我要喝酒!”
乔高踌躇,歪着头问:“都当太太了,还秉性不改?”
“这不用你管。我等你一天了,不喝个一醉方休我不解气。”
小鹿说着,眼睛一下就泛红了,那副醉眼朦胧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乔高恍若回到了过去。多少个不眠之夜啊,小鹿就这样泛着红红的眼睛泪眼婆娑地看着他,醉生梦死难舍难分却又那么的茫然无助,那眼神是要告诉他,乔高,我有多么爱你啊……
啤酒上来了,两个闪闪发亮的粗脖子酒杯,满满的一托盘啤酒。乔高和小鹿一直对啤酒情有独钟,它不像白酒那么干烈那么直截了当,几杯下去就要死不活的,一点情调都没有,他们喜欢啤酒温温软软的缠绵,在漫长的酝酿中痴痴地等待,有玩味和营造的意思。何况,那起起灭灭的泡沫,是激情,是颓废,还有点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意味,和他们的性格秉性不谋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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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烤还没上来,他们像过去一样轻轻地碰了一下杯,就举杯一饮而尽了。
“我似乎走错了路。”小鹿目光呆滞地看着他。
“你们……闹不愉快了吗?”乔高试探着问。
“他那副居高临下的样子,纯粹是小人得志,我恨死了。”
难怪小鹿的情绪反复无常的,但乔高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都过到一家了,他不好在背后说三道四,并且,他对小鹿的影响太大了,他不能再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成为他们家庭不和的导火索。
“小鹿,你的脾气我又不是不知道,一不如意就要死不活的,谁受得了。也该改改了。”乔高讪讪地。
“结婚旅游从西藏回来的路上,我们闹得乌烟瘴气的,我连死的心都有了。我为什么当初就答应跟这样的结婚呢,卑鄙无耻却把自己抬得高高的,打你一嘴巴还问你疼不疼。现在每天不吵闹几次过不到晚,妈的,悲哀啊。”
“是吗?有这么严重?你也不会宽容点啊,非要争个高低,现在你不能再我行我素了,做事要留有一地。”
“谁他妈也别想改变我。包括你。”小鹿气呼呼地,说着,又将手中的酒喝了个底朝天。
“成了家,磕磕碰碰的在所难免。既然选择了,就应该改变,应该面对。”
乔高有板有眼地这么说,小鹿一下就火了:“乔高,你咋也这么平庸,你就不会说点别的。你安抚我?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你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啊,怎么也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地教我怎么活呀……”
乔高一脸苦笑。受小鹿情绪的感染,乔高也一样只喝酒不吃菜,一点胃口都没有。有很长一段时间,小鹿就这样定定地看着乔高,哀怨的眼神既无助又惆怅,还有那么一点若有若无的期待和渴望,乔高抬头看她的时候,她又将目光收了回去,那期待又泡沫般的消失了。是啊,毕竟自己已不是她的守护神,心灵上的那一点点慰藉也变得那么遥远,无足轻重。
到后来,他们一句话都没有了,古镇的喧嚣渐渐平息了下来,夜深了,在昏黄的灯影下,穿梭在小屋里的人影影绰绰地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游移不定。乔高用低沉的声音问她,显得少有的彬彬有礼:“小鹿,可否赏光到我的住处去看看?你还没来过呢,房子虽然没有装修,毕竟也大了。”
“有什么好看的,房子虽然大了,人不一样过得像个猪。”小鹿懒洋洋的回答。
“不能再喝了,我都醉了,走吧。”乔高站了起来,他感到头重脚轻的。
小鹿站起来的时候趔趄了一下,乔高连忙伸手扶住了她,他的手臂上立即感到一阵湿热,那是小鹿滴落下来的泪水,乔高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小鹿,这个曾经对他一心一意、哭着喊着要嫁给他的女人,这个曾经带给他无尽快乐又饱受她讽刺打击的女人,在他似乎还没有任何防备甚至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就离开了他成了别人的女人。他已经记不得他们曾经分分合合过多少次了,人与人就是这么的奇怪,不是相生就是相克,而他们相生又相克,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最后离开的时候,她走得也是那么的荡气回肠。
乔高心里有些自责,一个女人如果不是对男人彻底的绝望是不会走到这一步的,毕竟他们有过那么多的来回往复,那么多的刻骨铭心。但他无能为力了,她没嫁人之前他都无能为力,更何况现在,在她眼里,他不一样还那么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吗,不还是那个没有担当得过且过的混世魔王吗?
小鹿依偎着乔高朝前走,开始,通过她身体的扭动,他明显感受到了她的犹疑,但后来还是顺从了,那犹疑只是这个过程里的一个小插曲,一阵不经意的微风掀起的荡漾开来的波澜。说不清是为什么,乔高竟感到一阵莫名的喜悦,熟悉得像触电一样。
才走进乔高的家,小鹿一下就将他抱住了,随之呜呜的啜泣了起来,那抽抽搭搭的声音忽远忽近,有点欲盖弥彰的意味,乔高轻轻地将她揽在怀里,妈的,他也想哭。乔高腾不出手来去开灯,他们在黑暗中拥抱着,他感到她是那么的娇小无力,从她身体上传递过来的久违了的湿热让他感动得想掉眼泪,它是那么熟悉那么贴心,可以把他的整个身体姿意地浮在空中。小鹿说:“再紧一点好吗,哥们,你把我再搂紧一点儿……”
乔高顺从地搂紧了她,虽然有些迟疑和勉强,没有过去那么理所当然,但他没有理由不顺从她。毕竟,他们有过那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三年磕磕碰碰又不依不饶,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是地雷阵,誓死也要在一起。这样的经历一个人的一生能有几次?现在虽然时过境迁,她遇到了困难,他能袖手旁观吗?
时间像母亲襁褓里婴儿的哭声,一不留神就消停了,溜得无影无踪,无声无息。不知过了多久,乔高感到一阵倦意袭了上来。他说:“小鹿,我们躺一会吧,天似乎要亮了。”
一张单人床,一组低矮的沙发就是乔高这个家的全部家当,这有点像他本人的生活,简单、随意而潦草,又透着深深的窘迫。屋里黑灯瞎火的,淡淡的微光从窗口透进来,让简陋的屋里透出一丝少有的温馨气息。
他们搂抱着躺在床上,没有激情,没有狂热,也没有惊喜,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铺直叙,一切似乎又都在意料之中。物是人非啊,过去的那份投入那份专注已荡然无存,有的只是那铺天盖地的茫然心绪,那无处不在的沉重心事。
“你不想吗?”小鹿问。
“小鹿,再不要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了,我们不能再对不起他。”乔高有些言不由衷。
“你倒那么在乎他?可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他。小鹿,不管他是什么人,既然你们走在了一起,我必须坚守自己做人的原则。你理解吗?”
小鹿将头深深地埋进他的怀里:“你的理智倒让我对你刮目相看了。可你别忘了我走到今天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知道吗,我是你们两个男人的牺牲品。”
小鹿的话让乔高仿佛一下掉进了窟窿里,心被针刺着似的疼痛。
“不管怎样,在我们的问题上,至少他是无辜的,我们没有理由再伤害他。”乔高沉沉地说。
“你不觉得自己太虚伪了吗?你不伤害他,可你伤害了我。”
“你也伤害了我,小鹿。”
小鹿在他怀里带着哭腔说。“这也许就是命。也许当初嫁给你会好一些。”
“没有也许,小鹿。”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搂抱着,没有推进和发展的意思,乔高的话让小鹿也退却了下来。冷静下来分析,她匆匆忙忙来找乔高有两层意思,一是幼稚地想报复自己的丈夫,她当初心里十分明白自己要嫁的人是个什么货色,但她绝对想不到他们这些人的生活会那么糜烂,那么的不知廉耻,并且相处下来,她明显感到自己只是那个家里的陪衬,是那个家里一件可有可无的家具,一个摆设,他那虚伪的顶天立地的威严,他居高临下的做派和地位是谁也动摇不了的;二是她割舍不下乔高,那个家越让她失望,她越念乔高的好,乔高即便再垃圾,再玩世不恭,也让她感受到了人心的纯粹。
乔高慵懒地地抱着小鹿,她把他胸口的衣服都哭潮了。没有进一步的推进就少了过程少了激情,少了内心浮躁的那份喧闹和挣扎。
无人撬动的夜晚,古镇是死寂的,空茫而凋敝。
六
他们是被老鲁的电话吵醒的,才八点钟,老鲁就给乔高打来了电话,说姜秃头昨天回来了,要乔高赶快行动,在姜秃头没离开之前把他们计划好的事情搞定。
“不是给我一个星期时间考虑吗,你咋这么心急火燎的?我都还没考虑好呢。”乔高问道。
“计划没有变化快嘛。哥们,你不赶快把这件事搞定,我挪用那十万块钱的事就露馅了。妈呀,如果我在这件事上栽了,公司可以就此开除我,多少人在盯着我这个位置啊,都是他的三亲六戚的。我被开除了,今后你养我呀?你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吗?”老鲁的语气变得十分的严肃和不耐烦。
“可事情没这么简单,弄不好栽跟头的人是我呀。”
“栽什么栽呀?一旦这件事曝光,姜秃头不被吓得尿裤子?他还敢跟你对着干?现在是你拴着他的牛鼻子,他只得跟着你走,你说左他不敢朝右。这事不是已经跟你做过深入透彻的分析了吗,你咋这么胆小怕事呢……这个时候你可不能当缩头乌龟。”
“这么说我必须听你的?”乔高战战兢兢地问。
“必须的,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你也该考虑一下我的处境。”
乔高只得说好吧,就挂了电话。
放了电话,乔高心里还是十分的纠结。小鹿问他跟谁打电话呀,这么鬼鬼祟祟的?乔高说是老鲁。老鲁小鹿也认识,乔高和小鹿形影不离的那些日子,他们有空也会和老鲁在一起喝酒聊天打扑克。乔高本不想将这件事告诉小鹿,这种事既丢人又阴险,他乔高没有多么高尚,但也决不会干这种下三烂的事。乔高的事小鹿历来不会坐视不管的,在她的再三逼问下,乔高不得不将事情说了出来。
果然,小鹿一听,立即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乔高:“你们是穷疯了吧,这种事也干?”
乔高耸了耸肩:“不是逼上梁山的吗?”
“总之,这件事不能这么干。那十万块钱,我去给你想办法。”小鹿道。
“都火烧眉毛了,容不得再想别的办法。”
“我这就回去,当初不就是看上那个小包工头手里有点钱吗,我回去想想办法,这点忙他都不帮,我们还算什么鸟夫妻。”小鹿说着就要往外走。
小鹿就是这种风风火火的性格,乔高一直很欣赏这一点,可这次他拦住了她:“小鹿,你去找他要钱帮我,你这不是在骂我吗?”
小鹿一听也犹豫了,她说:“乔高,你这礼数还一套一套的,我这么做让你面子是有些过不去,但总比你去搞敲诈勒索好啊!”
“这事你不要插手,你不相信我也该相信老鲁啊,他是什么人,老江湖了,不是十拿九稳的事他会干吗?”
“两个高级知识分子,干这么低智商的事,我也是服你们了。”小鹿失望地看着乔高。
七
事不宜迟,说干就干。上班的时候,乔高特意到商场买了一支高强力数码探照灯。老鲁告诉他,三圆公司化工厂的生产废水都是晚上通过暗道排到龙河的,白天都囤积在生产车间的一个废水池里,什么都看不到,必须夜间行动,才能了解到真实情况。
乔高将探照灯拿到办公室里充电,晓琴看到后觉得怪不可思议的,她揶揄着问乔高:“乔高,你也太假公济私吧,自家的东西都拿到办公室来充电了。你们家晚上没电呀,我记得你可没住在贫民窟里呀,还要用上这种玩意儿?”
晓琴幸灾乐祸的样子乔高一点都不在意,他笑着对她说:“我这是工作需要。下班后你别回去了,我请你吃饭,晚上我们还要任务。”
乔高这么一说,晓琴就有些夸张地“哇”地一声叫了起来:“你神神秘秘的是搞什么鬼呀?还要用探照灯,像个侦探似的,乔高,你也太风趣了吧……”
晓琴的热潮冷风乔高当然不会往心里去,但经她这么一惊一乍的胡闹,乔高也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怪滑稽的。他耐着性子对晓琴解释道:“干记者这一行,有时候也需要明查暗访。跟你透个底吧,有群众举报,一家工厂利用夜间通过暗道往龙河里排废水。龙河下游有上万亩良田,长期以往,群众必然遭殃,我们有必要去调查核实一下。”
晓琴乐了:“哎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忧国忧民了?乔高,我们可以通过正常渠道进入工厂采访,这么偷偷摸摸的,我感觉自己倒像是去做贼。”
“白天人家大铁门关得严丝合缝的,我们不见得能进去。再说,人家白天又不排废水,我们空手白脚地去,必然要碰到一鼻子灰,我们必须弄点有说服力的证据材料,然后再理直气壮地去采访。”
“不管怎么说,你这种废寝忘食的工作态度倒让我刮目相看了,过去懒气横秋得过且过的怎么不见你这样呀,是不是听到什么内线,报社领导要提拔重用你了呀?”
“别自作聪明了,什么提拔不提拔的,不去搞点有社会效应的新闻,报社领导嘴上不说,心里还不认为我们记者站是在混吃混喝的。”
“好吧,这种有创造性的工作我倒也愿意尝试尝试。”
乔高是知道晓琴率真且好奇心强的性格的,天性里还有那么一点冒险精神,要不他也不会让晓琴知道这件事,更不会让她插手。再说他们还曾经有过那么一层关系,虽然现在只是同志关系,彼此基本的信任还是有的。他私下里有个自作聪明的想法,如果事情顺利,他和三圆哥公司私下交易完成,暗访这件事找个理由跟晓琴解释一下就过去了,比如来自上层的压力太大,他们承受不起,不要捅这个马蜂窝了。如果出现什么意外,他就可以说是正常的采访活动,理由堂而皇之的。两手准备方为上策。于是乔高对晓琴说:“别这么说,类似的采访活动以后还要经常开展,要把它形成我们记者站的一项工作制度。你可要做好思想准备。”
乔高一本正经近乎领导的讲话让晓琴撅着嘴对他做鬼脸,免不了又遭到她热潮冷风的咆哮一番说他阴险狡诈,也不事先透个底什么的。乔高有苦难言,谁叫他过去和她有过那一腿呢,这叫授人以柄,吃了苍蝇也得咽下去。
三圆公司化工厂离城不到两公里,是三年前开工建设的,就建在龙河边上,乔高虽然没有去过,大体方位是知道的。下班后他带了相机,和晓琴在一家小店里吃了饭,夜黑风高的时候便打的来到了化工厂围墙外。
墙里是低沉的机器轰鸣声,墙外是哗哗流淌的龙河水,河岸两边的稻田里还伴随着此起彼伏的蛙鸣,在漆黑的夜幕下,此情此景有点让人感到毛骨悚然。乔高一只手拿着探照灯,一只手牵着晓琴小心翼翼地顺着墙脚朝前走。过去他们从来没有经历过类似的采访,晓雯的手颤颤发抖,她问乔高,要是他们掌握到了真实情况,把这颗重榜炸弹写成一篇重点报道发表,报社会不会发给我们奖金呀?乔高想这小女子真逗,这个时候还想奖金的事,钱真是万能的主啊,让这么多人着魔。其实他心里明白,晓琴是因为害怕又不屑于承认,便自己说话给自己壮胆打气。乔高顺着她的话说,论功行赏嘛,报社不给奖金,我私人给你发奖金。晓琴于是用手指抠了一下乔高的手心,说我才不要你的私人奖金,那样我岂不是欠了你一份人情了,再说你都穷得要掉渣了。乔高说,那我欠你人情好了,你给我发奖金。晓琴立即说,不要,你欠我的人情够多的了,多得都成孽债了,你一辈子都还不清。晓琴的声音听上去倒有几分娇媚了,此时此刻乔高真想抱她一下,他好久没有听到她这么温柔地说话了,平时在办公室里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他们之间的工作交流晓琴的腔调也近乎是咆哮。乔高想,他如果蜻蜓点水似地抱她一下,她一定不会反感吧。他真想鼓起勇气付诸行动,又觉得有点乘人之危的意思,还冲淡了这次行动的主题。他于是说:
“晓琴,你再抠我手心一下,你刚才那一下我连骨头都酥了。”
乔高这么一说,晓琴立即就翻脸了:“乔高,你咋这么不要脸。我警告你啊,你可别得寸进尺,咱们可是约法三章的。”
乔高于是再不敢造次,心里直犯咕噜,她怎么可以这样翻脸不认人呢。
“哎哟,咋这么上纲上线的,我这是逗逗你。都这样了,我还能把你怎么样。”乔高嘿嘿笑着自圆其说。
“都哪样了?你给我说清楚点。”
“都说好了,我们各自好自为之嘛。”
“你们这些男人,女人属于你们一次,就好像一辈子都是你们的,想怎么着由着你们性子来。”
“我可没这么想,更不敢奢望你一辈子跟我着。不过有的女人还是会回心转意的。”乔高说道,说这话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小鹿。
“对别人,我可能会回心转意。对你,决不!”
晓琴斩钉截铁誓死不回头的话让乔高瞠目结舌。说话间,他们来到靠近烟囱的围墙外,股股热气飘了过来,热气中裹挟着一股浓重的寡鸡蛋的馊臭味,乔高听到脚下有流水声,声音沉闷细小,隐隐约约来自地下,他一下就警惕了。“有情况!”他对晓琴说。再往前走几步,乔高将探照灯照向河里,果然有黑漆漆的臭水从河里咕咚咕咚地向上翻卷出水面。
原来猫腻就在这里。乔高将探照灯递给晓琴,从包里取出相机。他让晓琴将灯光开到最大,将光束照到冒黑水的地方,然后自己从不同角度嚓嚓嚓地接连按下了相机快门。
大功告成,事情办得这么简单,这是乔高没想到的,但倘若不是老鲁知道内情,三圆化工厂夜里排放废水的情况不知要隐藏到什么时候,说不定永远就不会被人发现。乔高心里的底气更足了,返回的时候,他的心里感慨万端:哪怕不是因为那十万块钱,我更应该来做这些事,这是我的职责所在啊。
来到城里,乔高急着要到办公室电脑上看他们的劳动成果,问晓琴去不去。晓琴说她不去了。“以后我再也不去这样的地方了,我都紧张死了。”晓琴的口吻娇滴滴的。
乔高没有勉强她。
“我得谢谢你。”站在城市绚烂的霓虹灯下,乔高由衷地对晓琴说。
“谢我什么?这不也是我应该做的嘛。只是我这个人天生就是胆子小。”
“这种情况也不是随时都有。我谢你,就是因为我让你担惊受怕了。”
“不用谢,谁跟了你这种人,一辈子都会担惊受怕的,你这种人保护不了谁。我算幸运的啦。”
晓琴说着,意气风发地抛了抛长发,向夜色深处走了去。看着晓琴远去的背影,乔高在心里喃喃自语:这件事另有隐情啊,晓琴,你又得意什么呢。
八
乔高第二天早上就把照片冲洗了出来,每份冲洗了三张。之后他打电话给老鲁,告诉他摸底调查的取证工作办妥了。老鲁在电话里显得很高兴,甚至大大表扬了乔高一番,说他终于会办事了。
“照片效果怎么样?有说服力吗?”表扬归表扬,最后老鲁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我敢保证,稍微有点经验的人一看照片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乔高很有把握地说。
“专业记者的杰作嘛,水准不会差啦。”老鲁拖腔拖调地说。“你现在就将照片装到一个牛皮信封里,然后将信送到三圆公司门卫那儿,让门卫将信送到姜秃头手里,他现在就在办公室里。”
“我自己去送信吗?”乔高问道。
“你暂时还不能抛头露面,找个蹬三轮车的,十块钱就搞定。”
“之后呢?”
“姓姜的拿到照片,心里一定恐慌不已。给他考虑几个小时,下午三点,你给他打电话,将你的意图直言不讳的告诉他。我将他办公室的电话告诉你。”老鲁胸有成竹地说。
乔高将老鲁告诉他的电话记了下来,心里突然有些紧张,他说:“哥们,这事有把握吗?他不吃这一套怎么办?”
“傻瓜才会跟你对着干,他现在是瓮中之鳖。你告诉他,你是记者,如果他不合作,就将这件事在媒体上曝光。记住,电话结束的时候给他要他的手机号码。余下的步骤你就听我遥控指挥好了。”老鲁道。
“你不是知道他的手机号吗?”
“我不能告诉你,不能让他怀疑是他周围熟悉的人干的,要尽量扩大他怀疑的范围,这样我们就安全了,事情完了以后也好脱手。要到手机号后,如果他还犹豫不决,你每隔两三个小时就打电话威胁他一次。你听我的,不出三天,再烈的马也驯服了。事不宜迟,去行动吧。”
老鲁挂了电话,乔高还痴痴地站在原地,他的思绪有些紊乱。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容许他再犹豫了。他按照老鲁说的将照片用信纸包好放在一个牛皮信封里。想想后觉得不妥,又将信纸抽了出来,他想应该将这么做的目的在信里告诉姜秃头,让姓姜的心中有数,于是在信纸上写了一行字:姜老板,我想你看到照片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胃口不大,如若同意,十万块钱就摆平了;要不,这些照片就会在报纸上曝光……
将信封用胶带封好,乔高就去劳务市场找蹬三轮车的。来到劳务市场,一群人正蹲在地上打扑克,见乔高来了,齐刷刷地将扑克往地上一扔,就一窝蜂似的围上来揽生意。乔高心里还是有些紧张,这封信一旦送出去,接下来的事情就由不得他了,但想想老鲁挪用公司的那十万块钱,他又觉得别无选择了。他物色了一个年纪有些大,貌相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将他拉朝一边,将信封和十元钱递给他,嘱咐他一定要将信递到三圆公司门卫的手里,并要他一定交代门卫赶快将信转给他们老板。那人果然很高兴,将信封装在上衣口袋里,骑上三轮车哐啷哐啷地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车流中了。
来到办公室,晓琴正在上网,问乔高照片洗出来了吗?乔高说还没有呢,下午才能拿到。晓琴于是再没有多问,继续专心致志地上网,将键盘敲得咚咚响,她正在跟她的网友聊得火热,她已经有半年多的网恋史,现在正准备进入见面的实质阶段。乔高不喜欢网恋,他认为网恋既浪费时间又浪费感情,海誓山盟,要死不活的,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纯粹是瞎扯蛋!但晓琴迷恋网恋,一天不在网上呆上几个小时就觉得缺胳膊少腿的浑身不自在,她喜欢网上虚拟的世界。有一次她告诉乔高一个秘密,说她每天晚上都是裸聊,她的网恋情人对她的裸体已经迷恋到七窍生烟的地步,一天看不到她的裸体就睡不着觉,要乔高向社领导反映,将办公室也装一套视频装置,这样她白天也可以裸聊了。晓琴边说别咯咯咯地笑得弯下了腰,像个发情期的老母鸡,搞得乔高得瞠目结舌的,他想一向自视清高的晓琴怎么会裸聊呢,那么好的身体白白地让人看,那不是太下作太无聊了吗?
一个上午乔高都在想照片的事,不知道姜秃头看到照片后作何反应,心里惴惴不安的,还没到下班时间他就提前走了。他在仁和古镇的一家饭馆里随便弄了点吃的,准备回家睡个午觉,老鲁打来了电话。
“乔高,你怎么搞的,你是个猪啊,怎么反倒给姜秃头这老狐狸唱起颂歌来了?”老鲁在电话里气呼呼地大骂。
乔高一头雾水,他问:“哥们,你说什么呢?”
老鲁问:“我问你,前天是不是有一个女子要跳龙河?”
乔高说:“是啊是啊,人家辛苦辛苦干了一年,工资却被老板克扣了,一时想不通才走极端的。拖
欠农民工工资是社会问题,这事闹得满城风雨的。我去现场采访了,还好,这名女子被一个好心人救了,没有酿成悲剧,我写的报道都上头版头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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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就怪你的那篇破报道。你知道那个做好事的人是谁吗?是姜秃头。”老鲁说,声音是压抑着的嘶吼。
“啊,什么?你是怎么知道的?”乔高大吃一惊。
“报纸上不是有你拍摄的现场照片吗,你还给他来了特写,头又大又亮,几乎占了半个版面。”
“妈的,怎么搞的。”乔高痛心疾首地骂道。
“被救的女子倒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拿着报纸四处打听救他的人是谁,最后找到了姜秃头,人家都上公司给姜秃头送锦旗来了。”
乔高说:“是吗?姜秃头很会做善事,可不像你说的那样坏呀。”
“他是坏事做多了问心有愧!我告诉你啊,这秃驴狡猾得很,在大众面前做好事却故意不留名,那是作秀,故意的。”老鲁道。“你心里可别多想啊,我跟他干了十多年了,他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我提醒你,不要被姜秃头的假象迷惑了,你该怎么做还得怎么做,可不能有丝毫的犹豫。。”
乔高说:“都这样了,我还犹豫个球!”
九
下午四点整,乔高给三圆公司总经理办公室打了电话,三圆公司的姜老板接电话的声音拖腔拖调的,这让乔高怀疑那个蹬三轮车的人是不是还没有将照片送到他手里。
“你是谁呀?”在乔高犹豫不决的迟疑之间,姜老板不耐烦地问道。
“姜老板,你收到照片了吗?”乔高问。
乔高这么一问,对方先是一愣,接着立即就笑了:“唉呀,你是记者嘛,你好你好,有事咱们可以当面谈,采取这种方式,太不友好了嘛。”
“方式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乔高直言不讳。
“结果好说。我们还没打过交道,我的为人你不清楚,我一向是乐善好施的。大家都是为了弄口饭吃,你网开一面,你的那点小要求,小意思啦,我会满足你的小胃口,小事嘛。”
姜秃头一连用了多个“小”字,是故意要淡化这件事。
“这么说你答应了?”乔高没想到姓姜这么快就妥协了,老鲁的判断果然是准确的。
“不就是十万元钱的事,小意思啦。将你的帐号告诉我,最迟后天,我就叫人将钱打过去。”
“我想你也会这么做的。”乔高说。“你们有钱人就是爽快,办事也这么利落。有钱就是好啊,我要是有钱,姜老板,我就不会做这些事了。请你理解。”
“哈哈,我说了,你们这种方式不太友好而已,但我理解,理解的。”
“这件事完了就完了,我不会再追究了。”
“好的,记者同志,我做事向来喜欢简单,有些事越简单越好,弄复杂了就不好玩了。你们记者都动真格的了,我还能怎么办。我是一个务实的人,我可不想成为你们的对立面。你好我好大家好啦,眼下,我们国家正在构建和谐社会嘛,我懂的啦……”
往龙河里排毒,还口口声声说和谐社会,这不是莫大的讽刺吗?乔高心里直想笑。“把你的手机号告诉我吧,我将帐号发在你手机上。”
“好的,你放心,三天后你的钱一定到账。”
姓姜的已经说是“你的钱”了,这让乔高感到很满意。
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一切又似乎都在意料之中,乔高将结果告诉老鲁,老鲁也很满意,他说姜秃头就是这么一个人,他不会因小失大,如果这件事曝光,他损失的不知是多少个十万。
“兄弟,人只要下三烂一点,活着就会轻松容易些。”老鲁感慨万千道。
“老鲁,这件事下不为例,我会一辈子为自己做了这件事寝食不安的。”
“我知道,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教训教训姜秃头,这个马大哈,他天天在我面前标榜自己是无所不能的,他也有吃哑巴亏的时候,我感到好爽。兄弟,钱到帐后也不要忙着还给我,我不缺那点钱。”老鲁说着在电话里爽朗地大笑了起来。
“你不是挪用公司的钱忙着堵漏洞吗?”
“那是我骗你。我辛辛苦苦为姜秃头卖命了十几年,那点存款都没积攒下来,我还活个球!”
乔高大吃一惊:“老鲁,原来你是在骗我?”
“我不骗你,你会这么做吗?姜秃头目空一切,我给他赚了那么多钱,他还时时给我穿夹脚鞋,动不动就把我踩在脚下,太不地道了嘛,只是想收拾一下他。兄弟,我是大哥嘛,想事情总会比你全面一点啦。”
“你……”乔高气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十
乔高的银行账户上多了十万块钱,但不是三圆公司的姜老板打给他的,是小鹿从她的账户上划过来的。小鹿要乔高和老鲁不要去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为了阻止他们不着边际的狗屁计划,她把钱划给乔高后还特意打了个电话给老鲁,说他这个当哥的要有当哥的样子,做事要用脑子,要三思而后行,要以身作则,三观要正,像乔高这种心无芥蒂,城府不深的人在当下已是稀有物种,做事认死理,偏偏听风就是雨,对朋友还两肋插刀,不要把他往水沟里带等等。小鹿的话说得很重,竹筒倒豆子,痛快淋漓,根本没有给老鲁反驳的机会,嗔怪和责备意图明显。老鲁被说得脸青一阵红一阵的,但他又不好说小鹿什么,毕竟她也是好意,设身处地为他们着想,这事看起来是有些匪夷所思,都是成年人了怎么就想得出来去干这么狗血的事呢。
小鹿的话再重,老鲁都能接受,他只是奇怪乔高怎么会把他们这么私密的计划告诉小鹿,这不是出卖朋友吗?更何况,他们的事多一个人知道多一份风险,难道乔高不知道?
不分青红皂白地把老鲁批驳了一番后,小鹿才打电话给乔高,她慢条斯理地对乔高说,她耍了一回小女子脾气,向她的小建筑承包商要了十万块钱,理由是他成天在外应酬,风流快活,乐不思蜀,每晚独守空房的她越来越没有安全感,手上没点压箱子的钱她心里更没底。女人天生就是怪物,要挟男人顺手拈来就是理由,更要命是她觉得自己的理由还是堂而皇之不能拒绝的,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如果小建筑承包商不答应,她说他们就分道扬镳好聚好散。小鹿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小建筑承包商尽管万般不愿意,在她的威胁下,他也只得依了她。有什么办法呢,女子无才便是德,他的女人真是太有才了,无凭无据的事她也可以说得那么理直气壮,牛气冲天,一副鱼死网破、视死如归的气概!
小鹿说得一本正经,洋洋得意,充满打击报复后的快感,边眉飞色舞地告诉乔高,边嗲声嗲气地笑个不停。小鹿这么帮他,乔高应该感激不尽,但他却感到被小鹿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整个脸都是火辣辣的。
“他讨了你这样的老婆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乔高气不打一处来。“我是该谢你呢还是该骂你?你耍手段弄来的钱,我能用吗?”
“你当然要谢我呀!当初我不就图他有几个臭钱才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吗?乔高,你不要再自视清高了,你这么清高的人咋去做这么低级事呢,不合情理呀,缺钱身陷囹圄就搞歪门邪道,你不觉得狼狈难堪啊?在这个时候我应该帮你,要不我的这场婚姻就更没意思了。乔高,我好失败呀,你让我在你面前有点成就感好不好?”
“你已经很有成就感了。”乔高悲从中来。“但这件事已经覆水难收,你放心,你可以认为我做事不靠谱,老鲁你也不相信吗?他饱经沙场,没有把握的事他不会做。”
“你别那么幼稚好不好?老鲁把你出卖了,你还要给他磕头烧高香,你玩不过他,你信不信?”小鹿一点不客气地说道。“就在刚才,我也把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哈哈,男人就这臭德行,几天不骂皮子就发痒。”
“小鹿,你怎么可以像个泼妇似的。”
“谁叫他一步一步要把你往阴沟里带呢。乔高,老鲁他们这些人老谋深算,外表光鲜,其实内心深陷泥沼死不足惜了,你还没有,你的那塘水还是清的,你不能被他们这些人生拉活拽着就往浑水里面跳啊。”
“谢谢你,小鹿,你高看我了。”
小鹿的话让乔高好生感动,眼睛湿湿地想要滴泪。
十一
乔高对小鹿恶语相向,内心其实是感动的,她明白小鹿的好意,但他和老鲁谋划的事像泼出去的水,想收已经收不回来了,并且事情变得更加复杂化,就在乔高给姜老板通电话的第二天,三圆公司化工厂偷排废水的事就暴露了。
冬天,山上的草渐渐枯萎,有些山野又被政府禁止放牧,龙河下游的一户农家选择到龙河的河谷里放羊。往年的冬天,无处可去的羊关在羊圈里咩咩的叫唤,羊主人一般都是司空见惯的,往圈里丢些草料就打发了,但是这天这家羊主人实在觉得羊叫得心烦,加之阳光灿烂,冬天难得的好天气,老羊倌于是起了恻隐之心,就把羊从圈里放了去来,吆着羊沿着龙河顺流而下。被关了大半个冬天的羊群活蹦乱跳,大快朵颐,河道边上的枯草它们都嚼得那么香甜,津津有味。下午,夕阳西下,羊群来到下游就有些口干舌燥了,纷纷一窝蜂似的跑到河床上喝水。这下就麻烦了,饮了龙河水,羊晚上中毒死了十余只。
老羊倌在家人的一片责怪声觉得好生委屈,这羊也死得太不可思议了,扬言不弄个水落石出他也陪着羊去死。连夜打着手电筒顺着龙河探个究竟,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大半个夜的蹲守和深入细致的反复考究,终于发现化工厂在夜里偷排废水的猫腻。那晚,老羊倌一气之下砸碎了化工厂门卫室的窗玻璃,要工厂赔偿他的损失。坚守职责的门卫死活不让他到厂里捣乱,还扬言如果再胡闹就要把他关起来。被惹毛了的老羊倌第二天就直接到市环保局反映了情况。
事情就这样闹大了,环保部门的人来化工厂调查,纸包不住火,三圆公司夜里通过暗道偷排废水一事被彻底揭开,化工厂被勒令停产整顿了。据说那天三圆公司的姜老板非常气恼,无头苍蝇似地在办公室里绕老绕去,不是砸板凳就是摔杯子的,操着隆重的南方口音咆哮大骂,工作人员都无法靠近,简直就是泼猴无赖。并且最后也和本来与他一直友好往来的环保人员闹僵了,环保部门要他投资废水处理设备,废水不达标工厂不能开工,并且还要罚款,用罚款安抚龙河下游的受害群众……
这个消息是老鲁打电话告诉乔高的,乔高一听就蒙了。
老鲁告诉他,三圆公司不会投资安装废水处理设备的,那可不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三圆公司的办公楼是租用的,化工厂原来是一家倒闭的乡镇企业,当时政府只要求他解决工厂职工的就业问题就将工厂给了他,现在他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这些年化工厂给他赚了不少钱,他一走了之对他已没什么损失。
“还要出一大笔费用安抚龙河下游的受害群众,这不是要他的命吗?这钱他不会出,他没那么傻。”老鲁道。
听着老鲁的话乔高头皮都麻了,他现在可不关心这些问题,他问老鲁:“那我们的秘密行动呢,就这样泡汤了,十万块钱呀,他还会给吗?”
“你还想那十万块,那是没门的事了。眼看就要到手了,怪可惜的,哪怕再晚那么一天,一切都大功告成了,都怪那该死的老羊倌。”老鲁不无惋惜地说道。
乔高说:“该死的应该是我,我感觉事情还没有完。”
老鲁说:“还会有什么鸟事?我们的一切工作都前功尽弃了,没给姓姜的造成什么损失。”
“可你别忘了,我有把柄在人家手里。”
“你又没有拿到他一分钱,他还能把你怎么样?”
“是吗?也许吧。”乔高有气无力地说道。
那天乔高昏昏沉沉地回到仁和古镇,他心神不宁地在古镇的青石板巷子里溜达了一圈就回家了,他的整个脑子都是乱糟糟的,他感觉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就上了贼船了呢?回到家他十分无聊地拨弄了一会电视频道,不出所料,姜老板打来了电话。
姜老板的声音显得老气横秋的,他说记者同志,化工厂偷排废水的事我思量了很久,觉得实在对不起周围的人民群众,还麻烦你去报纸上曝曝光,最好写一篇深度报道,再配发那些照片,也好让我下决心彻底解决工厂的废水处理问题。“等稿子发表出来后,你给我弄一份来,我按报社稿费的十倍给你奖金啊。”姜秃头说着哈哈地在电话里大声狂笑,乔高感到毛骨悚然。
“姜老板,你什么意思啊?”乔高心里发毛,姓姜的真想搞事啊?
“哈哈,没什么意思,你们当记者的就应该伸张正义呀,我这里可是个典型案例。你要是提前几天给我照片,就会引起我的高度重视啊,事情可能就提前解决了,结果可能就不是这个样子,机缘巧合啊。现在实在是对不起,你要的钱那十万块钱,我就不能给你啦,你能接受吗?”
“姜老板,那事就权当没发生,我不会要你那钱,这事就这么了结了,我也不会去写什么报道。”乔高说话的时候显得语无伦次,“我当然能接受……这本来就是个玩笑。”
“玩笑?可以这样玩吗?再说发生了的事怎么能说没发生呢,这也太荒谬了嘛,你能说化工厂排放废水的事没有发生过吗?我已将你给我的照片和信寄给你们报社了,还把我们的电话录音也给报社领导啦。不出所料的话,这件事明天就会成为你们报社的新闻。”姜秃头最后不无讽刺地说道:“是好好玩哟。”
说着电话就挂了。
“你想搞事……喂……”乔高对着手机声嘶力竭地喂了半天,可对方一点动静都没有,他甚至不服气又将电话拨了过去,对方已经关机了。
十二
乔高一夜没有合眼,他把手机关了,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夜色深沉人已静,仁和古镇万籁无声,白天的喧嚣和繁华已被夜色吞没,不见踪迹;无人的夜晚,古镇宛如飘摇在茫茫大海上的一艘巨轮,黑夜无边,沧海无涯,茫茫不见尽头,乘坐在巨轮上的乔高似乎只是打了个盹,睁开眼顿时就已找不到了方向。他辗转反侧,迷失的心宛如被掏空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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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高第二天早上十点多钟才起床,他晃晃悠悠地从仁和古镇走出来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它忽地从云层里钻出来,忽地被厚重的云彩吞没,那时有时无的阳光显得也不大正经,明明已经有心无力了,却拼了老命似的要从厚厚的云层里挤出丝丝的光来,非要表现自己的存在。
乔高没有选择坐公交车去上班,而是徒步,因为上不上班对他来说已经意义不大,忙碌惯了,一旦松懈下来,整个人都会蒙圈,无所适从,他只是还习惯而已。风呼呼的刮着,刮得脸有些生疼,他朝记者站方向走去,是的,逃避不是办法,该来的一定会来,该面对的还必须要去面对。熟悉的街道,川流不息的人群,他和这座城市的联系,他曾经对这座城市的绵绵诉说、点滴感悟以及浪漫的渴望,在这个干冷的早晨宛如被风吹落的一片树叶,只在街上翻滚了几下,就淹没在一片虚假的繁华之中了。
来到办公室,见晓琴愁眉苦脸地坐在办公桌前发呆,他象征性地对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晓琴却不给他好脸色,她从电脑上抬起头来,瞅着乔高不无讽刺地说道:“乔老师,你这是干什么?为什么干这么低级的傻事?还对我保密,一点阶级感情都不讲。现在怎么办?报社领导都来电话了。”
乔高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对晓琴说:“你放心,这事牵连不上你,你一点都不知情,都是我一手谋划的。你好好工作吧,我的事我会处理。”
“我不是想和你撇清关系啊,我们好歹也是出生入死的战友,如果你事前把真相告诉我,我会阻止你的,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啊。”
“事已至此,命中注定,没有如果。但你能这么说,我还是要谢谢你”
“可你不会是这个样子呀,乔老师,你过去是怎么教导我的,你的操守呢,不是口口声声对我讲职业理想吗?不是要守规矩讲原则吗?你的规矩和原则呢?原来你那一套都是只针对别人的,对自己不管用啊。”晓琴说着,竟泪眼婆娑的低泣起来,乔高知道,晓琴的责怪更多的是出于对他的同情和他们之间那似是而非的关系。
“你没必要为我难过。记者这个职业,本来就是走钢丝。只是我这么死,也太悲催了,非常的可耻。”乔高说。
“是啊,这么可耻的事你居然就去做了。”
“钱是我爹,我现在懂得如何去推崇和亲近它了。你知道吗?晓琴。”
“乔高,你这么垂头丧气的是干嘛,我还不知道你那点花花肠子,感情用事,一时昏了头而已。主动向领导解释解释认个错嘛,说不定领导还能网开一面。”
“这事别说了。晓琴,你还上网吗?”
“当然,那是我的精神支柱。如果裸聊,会更刺激。可你一直不屑于做这些事。”晓琴道。
“裸聊很好,解解眼馋,再长的手也够不到,还不伤皮毛不掉肉的,很好。”
“你什么意思?你不是一直很崇高吗?”晓琴睁大眼睛惊奇地看着乔高。晓琴的这个癖好,乔高过去一直是持批评态度的,讽刺加打击,满脸的不屑,说这么漂亮的一个女人居然做这么下作的事,简直就是作践自己。可晓琴一直我行我素,不为所动。
“我不崇高,我只是崇拜崇高。”乔高耸了耸肩,一副很释然的样子。
“可现在,你已经一点都不崇高了。”
“说得没错,我活到我的对立面去了。”
“我还是要谢谢你,乔高,你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我也谢谢你。”
他们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像是做最后的告别,但乔高一直想不起来他教会了晓琴什么。晓琴走后,乔高才打开手机电源给报社领导打电话。分管记者站工作的一位副总编告诉乔高,报社已开党组会作出决定,要乔高停下手里的工作,在家作深刻反省,三天后回省城总部接受处理,记者站的工作暂时由晓琴负责,他们随后会派一名年轻记者到记者站工作。领导说得既理性又客观,没有讲大道理也没有批评之意,委婉地话给乔高留足了面子,但事情的严重性已不言而喻。
之后的几天,乔高一直将自己关在仁和古镇的家里作深刻反省,思前想后,他也没有想出个什么头绪来,那句“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的流行语却一直萦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每天一直到天完全黑下来他才悄悄地走出家门,无所适从地在古镇里晃来晃去。仁和古镇的夜晚热闹异常,唱歌跳舞打脚的人里三圈外三圈地围在一起载歌载舞,脸上洋溢着无比的幸福和满足。乔高在古镇里走了一圈以后,就被黑压压的人群裹进了唱歌跳舞的人群中,他耸着肩头,笨拙地扭动着身子,竟然手舞足蹈起来……古镇的夜晚充满了无尽的魅力!
深夜,乔高把这些年写的新闻稿件在电脑上打了包,统统放进一个文件夹里,有些稿件有温度有激情,有些却充满了厌恶和排斥,乔高居然一字不漏地快速浏览了一遍。当他合上电脑的时候,竟然控制不住地像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了起来……
第三天乔高起了个大早,他把写好的辞职申请装进采访包里,锁好门从家里走了出来,他看到一群民工骑着哐当作响的自行车从古镇穿越而过,古镇又在开发新的楼盘了,这里真是一个好地方,吸引好几家开发商来这里抢滩开发新楼盘。早晨的古镇被一层薄薄的青雾笼罩着,除了那些陆陆续续来上班的民工,街上行人稀少,显得少有的冷清。乔高走在路上的时候不停地抬头看天空,每朝前走几步他都会朝天上望一眼,他一直期待着能发现点什么,果然不出所料,他又看到了从西山上飞过古镇上空的那群褐色的鸟。不知为什么,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小鹿的电话。
“小鹿,你知道我看见什么了吗?”
“你看见什么?”小鹿在电话里柔柔地问。
“鸟。”
“什么?”
“鸟,一群褐色的鸟,它们每天早晨都会飞过古镇的上空,哪怕刮风下雨,都会毫不犹豫地朝对面飞去,一天也不会拉下。”
“那又怎么啦?乔高,你发什么神经……”小鹿在电话那头说。
尾声
“哥们,我把钱打你卡上了。”
“什么?喂,电话有点听不清呀……”
“我说,我把欠你的10万块钱打你卡上了。”
“什么?你是说钱吗?我不缺钱。”
“我知道你不缺钱,但……你缺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心眼儿。你缺心眼儿。”
“嗯嗯……我对不起你哥们,你可以打电话给姜秃头检举揭发我,让公司开出我,我也不想干了。”
“是吗?”
“嗯,只要你愿意。”
“还是算了吧,我才不会落井下石。”
“你打算怎么办?”
“我吗?不知道,我想换个地儿晃荡晃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