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晓洲
四月的北京已经是暖风和煦,柳絮飘飞,朋友在感慨繁华落尽春意满,岢岚的雪又在朋友圈下了起来,我又想起了岢岚,想起了岢岚的雪。
岢岚四月下雪并不奇怪,受地理位置和地形的影响,这里的气候“冬长无夏,春秋相连”,一直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岢岚雪花又盛开”。1400多年前也是这个季节,杜甫的爷爷杜审言经过这里的时候就留下了“北地春光晚,边城气候寒。往来花不发,新旧雪仍残。”的诗篇。
岢岚的雪,去得晚,来得更早,大多时候10月份第一场雪就悄然而至,印象中,十月一号开始,就要准备供暖了。从一开始零零落落,然后飘飘洒洒,再到后来漫天飞舞,一直到最后湮没了芦芽山,覆盖了岚漪河,天地间变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
这时候持续半年多的朋友圈摄影大赛就开始了,先看热闹的标题,有“**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又早了一些”,“我在北方的艳阳里大雪纷飞”“岢岚开春又失败了”,还有如我之辈附庸风雅“雪满西山路”蹩脚的诗句。看完标题再看内容,毕竟有图才有真相,有随手拍的《雪压青松图》《雪满四合院图》,近的有窗台的雪、私家车上的雪、楼顶的雪,稍微专业点的,会到西山顶上,拍一拍山舞银蛇、原驰蜡象,会到航天公园,拍一拍寒枝落叶、残花蔫果,会到团城村去,拍一拍白雪皑皑、炊烟袅袅。再热情高涨的摄影发烧友,那就穿上冲锋衣,用面罩、围巾包裹严实,向十三号进发,那里四季有景、冬色尤胜,那里的雪差不多是岢岚最厚的,你会路过原始的山村,惊艳苍茫的原野里流淌着的那一缕烟火色;你会路过废弃的营房,品味那比雪层还厚的历史的苍凉;一直走到山脚下的大营盘村,白的雪,黄的牛,褐的树,绿的松,你会感叹彻底的美,也会感伤渺小的人。
大雪给沟里人带来的最大影响是高速封路,基本上每个服役时间长点的司机班长,都能讲几个发生在自己身上或者戰友身上翻山越岭、雪中历险的故事,听起来是谈笑风生,当年可是真正的如履薄冰。什么调研组、检查组被雪困在沟里多待了好几天,什么来队的家属到假了也没法离开,什么“一下雪,太原就成了太远”。
沟里人还有一件很有仪式感的活动,那就是扫雪,雪一停,甚至有的时候雪还没有停,集合哨响,“清点人数、检查装备”,这装备可是蔚为壮观,有传统的扫把铁锹,有专门定做的木铲,还有实用的黑板床板,单人用、双人用、多人用,一应俱全,工具上肩,奔着各家的责任田就去了,去到先划线,“各人自扫门前雪”。互相帮助?那得等这场劳动竞赛完了再说,率先干完的一组会带着胜利者的姿态跑过来问:“怎么着?要不要我们帮帮忙?”那种嘚瑟会让你牙痒好几天。扫雪不仅是劳动竞赛,更是团队凝聚力的综合检验,谁用单兵突进,谁适合分队作战,谁负责扫尾撤退,一回生,两回熟,大家都能找到自己的定位。这些年,单位买了扫雪车,轰隆隆两个来回,马路上便大雪无痕,多了几分畅快,少了几分乐趣。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因了这高寒的天气,也因了封山的闭塞,酒和雪便结伴而行,曾经在沟里工作过的一个诗人形容沟里的夜生活是“男人喝酒,女人疾走”。伴着漫天飘舞的雪花,走进小店,上一瓶“一坛香”“红盖汾”,或者“白牛二”,更或者新民村新酿的高度高粱酒,来一份羊杂锅,炒上盘“小鸡炖蘑菇”“大烩菜”,拌一盘老虎菜,三两酒下肚,从脚底上升一股热流。这时候,天色已黑,大家互相搀扶着,在雪地里留下一串斑驳的脚印。这些年,“国利饭店”“小李肉食”“家家乐大酒店”早就走进了记忆,还剩下“晋川”也越搬越远,长盛不衰的是“老贾羊肉串”,酒也不能那么喝了,当雪花再次落下的时候,听着雪落的声音,泡一杯“岢岚毛尖”大麦茶,两三好友,促膝而谈,你的往事,我的纠结,谁的明天,品着一股醇香,倒也挡住了三分寒意。
沟里人的冬天,绝对不是猫冬。随着这两年祖国航天科技的快速发展,发射任务热闹了沟里的航天城,从将军到士兵,顶风冒雪奔走在保成功的路上。多少次“风云起,寒夜又赴星旅”,多少次“料峭寒夜霜染眉,却奉赤心铸青锋”,当火箭从塔架上直冲云霄、长啸九天,在茫茫的雪色中,熊熊燃烧的火焰显得格外震颤、格外热烈,塔架上“太原卫星发射中心”八个大字格外鲜艳、格外耀眼。
没经过岢岚的冬,你就不会懂岢岚,你就不会懂那群沟里人的坚守和奉献。
没经过岢岚的冬,你就不会想念岢岚,你就不会想起那些雪来的日子,想起在风雪中等待的每一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