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一云思
主页网络文摘美文
文章内容页

古渡口(组章)

  • 作者: 核桃源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27071
  • 邹岳汉

      少年了。

      还是那个渡口。

      还是那条渡船。

      停停靠靠。春江秋月,不知多少来回。

      两岸青山未老。过往船帆未老。过渡的人,也不见得比过去的老。

      可是,我认识的这只渡船破旧了,老了。

      我认识的这位渡船佬倌,鬓挂霜,眉沾雪,老了。

      踏上悠悠晃晃的船头,躬身进舱,隔着通向舵舱的窄窄的小门,狡黠地探问:还认得啵?

      睁大画满鱼尾、却依然小河般清澈激灵的老花眼,打量我好一阵子,才“呵”了一声——

      “认出来了。你不是……哈,老了!”

      是老了。

      古老的河上。古老的渡口。

      古老的渡船,咿咿呀呀,把一代代人

      渡老了。

    美人礁

    那一年,你欲远涉重洋。

      偶尔的一次驻足,回眸,就被一抹路过此地的夕阳看破心思,将你拦劫在从海湾走向海洋唯一的出口,并以它重金属般锋锐的目光,在这上下一色辽阔无际的海天间,镌刻下你永远年轻,永远秀美的身影。

      从此,你泊成一叶不肯乘风逐浪四方漂游的小舟,造就一处随遇而安、独立自在的风景。

      而我,就此化作一柄扎根陆地上的沉锚,系碇你于我们共同营造的,这一处平凡、可靠而温馨的港口。

      漂泊,毕竟是一种无奈的心情,并非此生无可逃避的命运。

    海 浴

    海的柔情蜜意,总是这么无可闪避地汹涌而至。

      它会全身心地,拥抱你。

      无情地淹没你。

      整个儿地,接纳你。

      它接纳你逃离世俗的肉体;也接纳你向往彼岸的梦想、埋在心底的爱情。它接纳你带来的一路风尘,满身汗水,奔走的疲惫;也接纳你内心仅存的欢乐,和那些看不见的伤痛。

      从此与大海同呼吸,共命运。以海的节奏、频率,海的姿态海的气度,与喧嚣勇猛的海涛一道起伏跌宕奔跃不息,如一枚纠缠命运之弦上生死不舍空怀壮烈的音符……

      融化为一滴海水。开出一朵小小的海浪花。

      最终,成为海最优秀的一部分。

    雨 夜

    谁的脚步?踏在了夜冰凉如水的背脊上。

      踏在了一颗辗转反侧、刚刚得以入眠的心上。

      嚓嚓嚓……是一场南来的骤雨,有声有势地横扫了过来,那么迅疾,那么热切,那么坚定。

      所谓伊人?

      那么出乎意料,或是正如所料。

      嚓嚓嚓地,近了,近了……

      那轻快的,熟悉的,蹬蹬有力的脚步声!

      刚踏到初熟的梦的门口,又影子般踅过去了,踏上另一条伸向远方的、充满风雨泥泞的路。

      没有半点迟疑,没有片刻的停留。

      嚓嚓嚓……渐息,渐远,在梦与醒的边沿,最后消逝。

      一朵梦的昙花,在夜雨来去匆匆的脚步声中,嫣然开放,又愀然谢落。

    底 舱

    顶天立地。

      在这里,顶天立地的人,被压制成一张失去弹性的弓。

      这小小世界,刚好容纳我们最底层的一群。

      低矮的,密封的,玻璃镶嵌的圆窗外,穿梭般过往的鱼群,惬意地追逐着无边的幽蓝色的自由。

      (它们的姿态有点骄傲,目光中有点疑惑。)

      静坐底舱。与鱼平等地对视,胜过在豪华的甲板上流浪。

    晚 宴

    踏进寂寞深深曲折如许的书院。

      即刻落入黄昏一手布局的巨大迷宫。

      曲径。回廊。旋梯、扶手,统统都被涂抹上一层陈旧,空寂,幽暗暧昧的色调。

      穿过去。

      灯火辉煌。满室烟雾。

      一番不拘礼数的迎迓。噢,我总归是迟暮到来的不速之客。

      桌上无山珍。摆开几个古老的话题,放纵满屋子年轻杂乱的笑声,沸沸扬扬,就是一席丰盛的美味。额角居然冒出热腾腾的汗汽,怯除冬夜骤至的寒凉;窗上初凝霜花,悄然结一枚淡若无痕的新月。

      咸。辣。多。热。抢。一部快节奏的五线谱;七手八脚,轰响锅盆碗盏奏鸣曲。

      心年轻了。牙还老着。

      困守狼吞虎咽之阵,独个儿慢咽细嚼。

      品味这一席猛火急炒、半生半熟的菜肴;

      品味着:青丝白发间,半生半熟的人生。

    烬的再燃

    山乡之夜。最后塞进火塘里的一把柴禾,轰轰烈烈地被燃烧完了,剩下一堆乌焦墨黑的炭末。

      这些高蹈世风之上的舞者,归于狂热过后的理性,谢幕之后的沉静。

      忽地,从已经寂灭而余温尚烈的黑炭底层,奇迹般地,冒出一点极其微弱的火星,旋即孵化出一条条蠕蠕爬行的火色蜈蚣,迅疾地吞蚀着那团已被烧焦的残烬……

      生出新旺的火苗,发出新一轮的光和热!

      于是,一团死寂的灰烬又重新开始燃烧,且一片连一片地蔓延开来,势若星火燎原,获

      得了第二次光彩的生命。

      而那些再度燃烧过后,变灰、变白、变轻了的屑片,宛若一群浴火重生的白蝴蝶,又如深秋芦林里竞相放飞的朵朵絮花,趁着滚滚腾升的热浪,轻轻扬起,随风飘去。

      杳无踪迹。

      我不知道,这些顽强、善变的火的精灵,是否会飘落到别处再度地燃烧;但我想,一团真正的火焰,也许没有熄灭的时候。

    黎明的港口

    无星。无月。

      夜色,昏暗至极。海天溟淼一体。前程尚且无望,飘渺至极。

      浪拍,船摇。那位披衣早起,抬头仰面观天象的掌舵人,恍惚迷离至极。

      而至愚至傲一脸麻木的黑夜,依然一头歪搭在看似至高无尚,实则四条支柱已被不停咆哮着的黑潮所啃蚀的宝座上,自信还牢牢地掌握着它无所不在的统治权。

      骤然。有细锐悠长而底气沛然、音质醇厚的一二声汽笛,透过眼下广漠稠密的夜色,极富感召力地传送了过来——

      自地球那一面某个遥远的,黎明的港口。

      (隐隐然若源自心底的呼唤。)

      莫名的企盼,沉潜梦的波涛深处突突跃动。

      而船,没有启航。

      ——前线哨卡般,机警地守护着发起总攻前一刻的庄严,与宁静。

    暴风雨打在窗外

    脚下坚实的大地,也开始微微地颤栗了。

      狂风暴雨的铁骑,踏着一路雷声闪影奔袭而来。

      困守坐落山谷间的那间小木屋里,像是被黑森林里窜出的一群龇牙咧嘴的怪兽,迅速包围。

      扑打。不停地嚎叫。

      四面敞开的门扉,一齐关闭。

      怪兽们越发狂躁了。噼里啪啦地敲击身单力薄的窗户,发泄着被拒之门外的愤怒。

      雨如弹丸,一滴重似一滴。一马平川的窗玻璃上,奔泻一条条暴涨的河流,又迅速地汇聚成一串紫葡萄般晶亮透澈的湖泊。洪波漫野。

      而室内,静谧如初。

      温馨如初。虽觉些许凉意,狭促。

      塌陷在绵软舒适的麻布沙发里,破例地,我点燃一根略带霉味的卷烟,吸一口,悠悠地吐出一个个灰白的,毫无分量的烟圈。

      而后。看它们轻盈柔曼地变幻着妖媚的舞姿,向上升腾,向低矮的用杉木皮遮盖的屋顶,渐渐逼近,扩展,消散……

      偶尔,以旁观者漠然的一瞥,投向仅仅隔着一层薄薄玻璃的,另一个癫狂急迫污浊横流的世界。

    守门人

    时近黄昏。

      目光散淡,步履蹒跚而急切赶着回程的夕阳,意外地撞着了玻璃幕墙上天光云影变幻的一幢高楼,生铁般冰凉僵硬的屋角。

      咯噔。滚落一粒熟透的相思豆。

      渐趋沉寂的小街,霎时陷落在一片迅速扩展开的,茄紫色的阴影里。

      晃动。一顶破草帽。

      一只满布筋络干柴棒似的手臂,麻利地操纵一把用铁丝扭制、简陋而轻巧的钳子,认真深入地,翻捡着守门人刚才倒进砖围里的一堆垃圾。

      一边是随手随意地抛弃;一边有人专注细心地去拾起。

      回头一看,四目相对:浑浊而漠然的瞳仁里,竟然闪射出灼亮的光芒。

      ——那不是秀……

      ——老鬼,还没死呀!

      ——还真是你?!……嗨,头发也都全白了啊!

      守门人急忙转身,返回栅门旁那间低矮的小平房,打开床头那只上了锁的小木箱,抖抖索索地,掏出某个节日留下的半包糖果,赶紧走出门来——

      一堆刚刚被翻捡过的垃圾。

      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在骤起的晚风中,喃喃地,诉说着什么。

      (一只黑色的流浪猫忽闪一下它惶惑的大眼睛,从城市的某处缝隙间溜了过去……)

    山石与道路

    多灾变的白垩纪。某个火山口一次难以自持的绚丽爆发,产下个患自闭症的孤儿。

      一出生就呆在了这里。期待着有一条为它而开辟的道路,逃避与生俱来的孤独。

      然而始终没有。而你在茫茫然的期待中一年年苍老。青苔积怨。固傲地昂起被时光一再扭曲的头颅。

      叽叽喳喳三五成群的飞鸟前来探访过了;

      你说,它们只是唠叨些与你无关的爱情。

      天真烂漫的蜜蜂蝴蝶几番结队而来,邀请你一起去游历百花盛开的原野;你说,它们只是为了迎接与你无关的春天。

      轻盈窈窕的朵朵白云,无数次地从你头顶飘过来又飘过去,总是那么依依不舍地;

      你却将一双呆滞的目光,投向天边那片与你毫不相干,转瞬即逝的晚霞。

      于是,长年蹲守在通南达北的路口,摇首浩叹:没有路……

      而最不幸的是,你在长久漠然的等待中,熄灭了内心存留的那一团火焰。

    太阳之播

    极力铺张,势若遮天。

      狭促的乌云抖开它阔大阴暗潮湿的翼翅,

      如掷出千柄锈断的长矛,猛地斩断太阳投向大海痴癫火辣的目光。

      海上,那些年轻狂放恣肆的裸舞者们顿时黯然失色,终至于身心俱疲般彻底地崩溃了。

      太阳,奋然扶起那张古老而荣耀的犁杖,

      于畜群般涌动着前行的乌云脊背上,种植它无法排解的相思,一颗颗地,播下去!播下去!

      播——下——去……

      勇武的吆喝。明眸闪忽。

      沃野千里。犁浪翻卷。一次生命的盛宴经久未歇遂演绎为欲望的风雨征服的狂涛。

      一颗颗金色的种子箭镞般倾泻而下,在大海颠颠颤栗的乳峰上扎根,发芽……

      齐天涌起的垄垄浩波间,一群葱脆疾骤的鸟鸣鸥翅,贴近水帘洞般满目琳琅、深沟巨壑般险象环生的涡流底部簌簌簌地掠过——

      撞落浪开浪谢雪片纷飞的树树梨花,衔走阳光般灿烂辉煌的穗穗果实。

      本文标题:古渡口(组章)

      本文链接:https://www.99guiyi.com/content/1013707.html

      • 评论
      0条评论
      • 最新评论

      深度阅读

      • 您也可以注册成为归一的作者,发表您的原创作品、分享您的心情!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