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站停靠

曹小优

　　各站停靠

　　曹小优

　　有的人生来就适合一座城市，有的人则要辗转很多城市才找到自己的位置。

　　最初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是夏天，八月的东京像初中生朝气蓬勃的脸，还有一些叛逆的炙热。因为父亲的工作，她辗转过太多的城市，宁静的海岛、喧闹的都市、赤道上的热带雨林，还有游乐场一样的赌城。东京和其中任何一座城市都不同，从飞机降落的那一刻起，她便已经感受到了，有什么新鲜的东西在空气中爆炸，和这座城市的气味一起将她悄悄改变。

　　规整的街道在眼前延伸，她透过车窗打量这个自己将会再次熟悉起来的地方。这一次，她心中褪却了一些焦灼，只想把含混的不安都吞噬在胃里，她不想再表现得像个急匆匆的小女孩，毕竟，她已经17岁了。

　　她用不同的男生来界定自己和一个地方的关系，而对这座城市最初的记忆，关于Dan。

　　遇到Dan的那年，他是个隐蔽的摇滚少年。她不确定他的年龄，也许是17岁，也许更年轻一点。浅灰色的T恤上印着“Lucy in the sky with diamonds”，她猜他爱披头士。

　　那时，为了尽快适应环境，她进了当地的日语补习班。所有和她一样的外国小孩都聚集在那里，其中便有Dan，他们搭话的契机缘于他在教学楼的转角处吸烟。

　　教学楼的转角处是坏孩子的天堂，在那里，她第一次遇到了Dan，他像一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冷薄荷的新鲜。他往装满冰块的水杯里加盐点火，她问他在干什么，他说他在制造一个爆炸现象，“昨天在书里看到的化学实验。”他接着说。

　　她默不作声地看了一阵，其他学生都因为上课离开了，周围的空气骤然趋于温润。

　　“你不用去上课吗？”他头也不抬地问。

　　“我刚下课。”她试探地说了个谎。

　　“你是新来的吧？”他不紧不慢，光线沿着鼻梁满怀心事地左右铺散。她转过头，耳朵上的血管根根温热鼓胀，大概是因为得知被人注视后而紧张的。

　　就这样熟识了，偶尔Dan去吸烟的角路时路过她的教室，便会朝里面看一眼。之后，两人默契地一起逛街，去贝斯行看最新的琴，看电影，将彼此作为陌生城市里唯一的同伴。

　　直到日语学习班解散了，他们被分配到不同的高中，自然而然地就断了联系。

　　没有人说分手，正如没有人说“我们开始交往吧”。他们甚至没有牵过彼此的手，却做完了所有这个年纪的情侣们会做的事情。

　　很多时候，感情之事靠的并不是你情我愿，而是时间——我在恰好的时候却遇不到你，遇到你却不在最合适的时机。

　　后来的很长一段日子里，她都以为自己已经把他忘记了。回忆太过柔软，不具伤害力。只是忽然在某个夜晚，她醒来，发现忘记关掉的唱片机里，卡朋特乐队刚好唱到了Superstar，她想起他绀色的像水族馆一样的房间，想起他床头温柔的橙色灯光，好像是一座矗立在深夜的明晃晃的灯塔。纵使后来她滋生再多颓丧的念头，都能因为那束灯光而找到呼吸的力气。那时她忽然想到，若有一天，无论是谁在她面前提起他的名字，追究她对他的偏执，她便这样回答他：“像是爱着深夜里远处的灯塔一样。”

　　然而后来谁也没有再出现，他是她无法再回还的一道心绪，时间一久，名字和脸的轮廓都会被统统忘记，只余下轻微的叹息，像是电车发动时，和风擦肩而过的声音。

　　她总是奢望人生能够像一趟急行列车，呼啸而过，直奔目的地，无论沿途有谁，谁在等谁。“他并不是终点”，她对自己这样说，好像多说几次就成了事实，好像沿途还会有更美的风景。

　　她便这样又一次打量起这座城市，从他身旁的每一道风景里。

　　世界尽头男朋友

　　住在东京，毕业于东京大学。八岁开始写小说，已发表短篇作品数百篇，出版长篇小说《你看见我男朋友了吗》。喜欢海和日落，猫和西加奈子。不喜欢胡萝卜以及与人争执。

　　新浪微博：@ 曹小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