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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蜜梨

  • 作者: 文苑·经典美文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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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孔明珠

      

      水果中,以“上海”冠名的品种不多,我头脑中第一个冒出来的是梨子(上海人叫生梨),即“上海蜜梨”。

      上海蜜梨个头不大,梨身与苹果有点相像,矮墩墩、稳笃笃的圆浑,竖着一根短短的柄。小时候,上海蜜梨是新产品,刚上市的时候很甜,汁水也很多,价格便宜,我家经常买。因为梨的个头小,我很不耐烦爸爸让我给它削皮。爸仗着自己是家长,吃水果从来不动手,只动嘴,我把上海蜜梨削好,还要切片,然后装在盘子里递给爸爸,而剩下来的梨心爸爸赐给我吃。我惜福,那年头大家都穷,每天能吃上水果的人家并不多。啃梨心我很有心得,牙齿怎样角度啃能避开梨心酸涩处,尽量多地啃到甜蜜的梨肉。

      我爸爱吃水果,当年他患严重的糖尿病,很多东西不能吃,但是他不放弃水果,瘸着腿也要上街教我识别水果的种类。我家附近水果店的人都认识我爸,见他去会介绍什么东西是刚刚到货的,新鲜着呢。爸爸爱吃梨,鸭梨上海管它叫“天津雅梨”;雪花梨水果店牌子上写着“山东莱阳梨”;香梨叫“新疆香梨”。只有上海蜜梨是本地产,最不值钱,货多的时候胡乱堆着,一只烂掉了,很快殃及其他,烂成一片,结果只能运走喂猪。

      爸爸其实最喜欢吃的是天津雅梨,雅梨肉细水分多,带有一点点酸味。雅梨也漂亮,典型的身细臀肥,弧度优美,削皮后雪白的梨身让人产生疼惜感。山东莱阳梨硕大的个头,皮厚肉粗,但是大口吃起来很爽,梨子汁能顺着下巴流到脖颈,削一只大梨一个人吃不完,我啃个梨心也得半天。那时候香梨是很少的,大概是新疆到上海交通不便吧,我二姐援疆在阿克苏农三师,坐火车要6天6夜才能到。

      我12岁时,爸开始过上紧日子,他再也不上街了,要买水果就吩咐我去。我手里捏着零钱,眼睛在水果摊上逡巡,水果店老王仿佛知道我的心思,他故作寻常地指指旁边网篮里的处理水果说,这些挺划算,马上吃一点也不碍。那时候,我识别水果的能力已经不差,知道天津雅梨烂起来挺含蓄,是从很小的一个黑点开始,皮不破,只是慢慢地扩大,如果用小刀轻轻挖去黑点,旁边的梨肉仍然雪白。处理水果降价卖,一样能吃多好。那时学校不太上课,我在家经常与爸爸相对枯坐,聊些生活琐事。爸爸听我谈论从弄堂邻居家学来的勤俭持家方法,没说什么。但我知道,他心气已远不如以往,我买了挖去烂洞的梨回家,他也不会怪我。

      记忆中上海蜜梨上市的时间很短,必定是在夏日酷暑。水果店老王不时拔起喉咙吆喝,便宜了便宜了,与其等着它喂猪,还不如早点处理掉。我躲在不远处,听到价格已跌无可跌,便一个箭步上去,抢下一堆拿回家。洗净后的上海蜜梨装在脸盆中,全家人一起来吃,哥哥连皮也不削,直接啃,可快活了。

      長到18岁,我下乡去到上海郊区奉贤农场,在连队里种粮食与棉花。到了夏季酷暑天,附近的水果连上海蜜梨大丰收,来不及运出去卖,让各个连队派拖拉机来拖走。常常是在田里忙活到绝望时,听到收工有梨吃的好消息就心情大好,洗净泥腿上田埂,乐颠颠往回赶。梨子真多啊,大小不均黑糊糊,管它呢,每个寝室分到一大盆。

      天黑后大家出来乘凉,围坐在小板凳上削生梨吃,蚊子闻到甜味也赶来凑热闹,蒲扇拼命扇也扇不走,到最后只有我一个人还坚持留在脸盆前削梨吃,大伙都散了。四处空空,仰头望明月,不禁想起与爸一起吃梨的情景,泪水爬满了我的脸颊。

      不知为什么,上世纪90年代后,上海蜜梨在水果摊上几乎消失了,有时会突然看见它,但尝了几次,似乎完全失去了以往的甜蜜与水分,变得僵僵的。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因年代久远产生了错觉。何况如今水果店有那么多好吃的梨,何必对上海蜜梨的消失而耿耿于怀呢,就因为它冠有“上海”两字?

      直到前几天,我收到一箱上海“壹只菜”农场寄来的“翠冠梨”,那熟悉的矮墩墩、稳笃笃的圆浑模样,土黄或绿茵茵的皮色上面有褐色斑点,不就是特大号的上海蜜梨吗?崇明翠冠梨甜度极高,水分飚射,肉质非常嫩,口味比原先的上海蜜梨上了几个档次。我不太清楚翠冠梨的品种出身,但知道农产品是需要不断优化品种、更新换代的,上海蜜梨一定是因种种原因被淘汰了,代之而起的翠冠梨雄赳赳地来了。

      以后,曾经带给我甜蜜记忆的上海蜜梨,不再见咯。

      摘自《文汇报》

      本文标题:上海蜜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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