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一一
一
我醒来时眼前是一片漆黑，但比漆黑更令人无法忍受的，是头疼欲裂。这是第一次，我觉得“头疼欲裂”这个词一点也不夸张。
过了好一会儿，那生不如死的痛才慢慢退去，我这才强撑着坐起身来仔细打量四周。
经过这么久，眼睛已经逐渐适应了黑暗，我勉强能够看清眼前的一尺之地，毫无疑问这是一间破旧的屋子。心头蓦然慌了起来，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努力去回想，却一点也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醒了？”突然，一道沙哑的女声响起。
因为太突然，我惊得几乎要跳起来。
“不好意思，是吓着你了吗？”那声音又道。
“没……没有……”我按住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脏，努力往黑暗中看去。
不想那人却嗤笑了一声，冷冷地道：“虚伪。”我愣了一下，正不知何时得罪了她，她已接着道，“往前走两步，有张桌子，桌上有盏油灯。”
我心头大喜，忙按她所说的摸索过去，果然看到了油灯。大概是因为太激动，我的手都在颤抖，点了好几次才将油灯点燃。
借着那一点昏暗的灯光，我看见了一扇门，就在我的面前。我心头激荡，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冲过去的，只知道拼尽全力去推。
“别费劲了，门从外面插上了，推不开的。”
身后传来冷冷的话语，我这才如梦初醒，想起这屋中还有一人，举着灯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小姑娘，她靠坐在墙角，神色淡漠。
“你想逃出去吗？”她抬头看了我一眼。
见我忙不迭地点头，她似乎笑了笑：“地上有一根木棍，你捡起来。”
我连忙低头，果然发现脚边有一根结实的木棍。
“那人很快就会来，你拿着木棍去门旁躲着，一会儿门打开的时候我来吸引那人的注意力，你用木棍狠狠打他一下，然后什么也别看，立刻跑出去将门从外面反锁上。”
听她说完，我一惊，忙问：“那你呢？”
小姑娘往上拉了拉裙角，让我看清她脚踝上的脚镣：“我逃不了的，不过我也不会死。”顿了顿，她轻笑了一声，悠悠地道，“待在这里是我的宿命。”
“你……你别担心，我会找人来救你的。”我看她如此，心中一阵难过。
“你是说你会回来？”她直直地看向我。
我用力点下头：“当然，你如此帮我，我出去找了人就回来救你的！”
听我这样说，她却一点也没有开心，干笑了起来：“你当知道‘轻诺必寡信的道理吧？所以，不要轻易承诺，一旦承诺……”
不知为何，她这话让我有些不舒服，于是我打断她道：“你放心，我说了会回来救你，就一定会回来救你的！”
话音落，我突然听见了脚步声，由远及近，来得很快。她对我点点头，几乎是本能地，我一口吹灭油灯，紧接着握紧手中的木棍，一闪身躲在了门旁。
她一双漆黑的眼眸定定地望着我，用口型对我说：“别忘了你说的话。”
我回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却没有听见她低了头极轻地说了一句：“食言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二
门外传来粗重的呼吸声和一阵杂乱的摩挲声，我感觉自己紧张得连呼吸都凝滞了，生死一线，千钧一发，脑中一片空白又似一片清明。接着，门缓缓被拉开，我连呼吸都不敢，只是紧张地握紧木棍，手心里都是汗。
终于，一个身影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你来了？”墙角的小姑娘开了口，我知道她是为了吸引来人的注意力。果然，那人循声往前踏了一步，机会就在这一刻，我一咬牙，心中一横，不管三七二十一，用尽全力一棍子打过去。
打完，我根本不敢回头，几乎是夺路而逃般冲出屋子，浑身颤抖着将门关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把门反锁上，把门反锁上……
可是，门上根本没有锁，我急出一身冷汗，忽然目光落到手中还无意识地紧握着的木棍上。最终，我用木棍横穿过门上的把手。这样应该就可以了，我心中念着，双腿却好似不受控制了一般，兀自带着我落荒而逃。
我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跑，如今的我什么都不记得，但我不敢停下，只能不停地跑，仿佛只有這样才能让我确认自己还活着。
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我看见了一所大宅子，青砖黛瓦，气派的黑色大门，屋檐上挂着两盏红色的灯笼，灯笼上写着一个“陈”字。
呆呆地看着门匾上大大的“陈府”二字，我心头一阵恍惚，这里……这里是……
多神奇，虽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可身体的记忆却还是带我回到了这里。
这样一个诡异的夜晚，我良久地伫立在陈府大门外，突然就什么都想了起来——这里是我家。
三
经历了这么可怕的事，我本该冲进家中寻求安慰和汲取温暖。可事实却是，我久久站在门外，几度伸出手按上大门又缩了回去。
院墙不算特别高，我可以看得到院内满挂着喜庆的大红灯笼，甚至闭上眼，我还能听到那热闹的丝竹声在我耳畔回荡。
我什么都想起来了，可是那记忆太残忍，残忍到让我满口苦涩，残忍到让我觉得还不如不要想起的好，残忍到让我怀疑自己拼死逃出来的意义。
心中乱成一团，在我意识到之前，我便已泪流满面。
今日是我大婚的日子，本该是我最幸福的日子，然而……
我安静地盖着红盖头，在喜床上静静坐着，听外面传来一阵阵觥筹交错之声，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不知等了多久，外头的声音渐渐小了，我想客人应该都走了吧。心情一下变得更加紧张起来，我揪着喜服的裙摆忐忑地等待着，却也小小地期待着，终于……我终于要成为他的妻子了。
可是，直到外面已经没有了嘈杂声，我的夫君却还是没有来。我开始不安起来，却还是强忍着没有动。
但这度日如年的短短半刻钟，我如坐针毡。终于，我实在受不了这样的煎熬，自己掀了喜帕。
“玉池？”我轻轻叫了一声，没有人回答我。
心头那阵不祥之感越发剧烈，我咬着唇，缓缓走出去。令我更加心惊的是，这一路上，我竟没有碰到任何人。
像是全身的力气在被一点点抽离，我感觉脚下虚浮。
我找遍了整个陈宅，却并没有看见玉池。直到我失魂落魄地走回新房，却诧异地听见房中有声音传出。
玉池……玉池他会在那里吗？我心绪激动，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奔过去。
及到近前，我却听见屋内传出奇怪地声音，那是……那是……
一时间如晴天霹雳，心上好像被狠狠割了一刀，我颤抖着双手缓缓推开门，屋中之景一览无余——床幔之后是两个叠在一起的身影——在我的新婚之夜，我的夫君和另一个女人一起躺在床上。
听见我开门的声音，趴在他身上的那个女人抬起头来，一阵风过，恰到好处地将帐幔吹开一道缝，于是我对上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我脚下一个踉跄，堪堪扶住门框才没有摔倒。
四
我有一个孪生妹妹，我们相像到连父母都难以分辨的地步。这种相像不止是容貌的相像，而是连习惯、喜好都一样的相像。
从小到大，我们喜欢一样的点心、书画、衣服、首饰，虽然最终那些东西都会变成她的，但我一直没有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直到有一天，她笑着对我说：“啊呀，姐姐，真抱歉，我好像和你喜欢上同一个男人了呢。”
那一刻，我知道我是该生气的，可是面对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庞，我竟不知要如何发火。
我只能催着父母给我和玉池定了亲。
然而，即使如此，我心中也并不踏实。那段时间，我常常会做噩梦，每一个噩梦的结局都是玉池被她抢走了。
终于，我的异常让玉池看了出来。那天，他很郑重地握着我的手告诉我：他能够分得清我和妹妹，他喜欢的是我。
如醍醐灌顶一般，我这才恍悟：我的玉池，他不是那些书画、首饰，不是可以随便被抢走的。我的玉池，他选择的是我，我终于心安下来。
结婚的程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半年后的今天，我终于如愿嫁给了玉池。本以为，自此一切尘埃落定，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的妹妹竟会在我的新婚之夜用这样的方式来抢走我的夫君。
还有比这更残忍的事情吗？在我的洞房花烛夜，在属于我的喜床之上，我的夫君与我一母同胞的孪生妹妹颠鸾倒凤。
其实，我应该想到的，从小到大，只要是她想要的，不管怎样，她总能抢到手。
可是，玉池说过他能分清我和妹妹，他说过他喜欢的是我。我无法控制眼中的泪水，誓言犹在耳畔，现实却狠狠抽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泪眼蒙眬中，我看见妹妹一个翻身下了床。我想要冲进去和她理论，可是她的眼神是那样吓人，我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背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你……”
我刚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只见她动作利落地拿起了挂在墙上的弩箭。
她想杀我！脑中刹那间冒出这个念头，我震惊得无以复加。
直到第一支箭擦着我的发丝飞过，我听见心里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脑中一片空白。
好在身体先于大脑动了起来，在第二支箭射来之前，我转身便逃，脚步敏捷得令自己吃惊，这或许就是求生的本能吧。
夜晚带着丝丝寒意的风如刀般割在脸上，瞬间风干了我脸上的泪。我慌不择路地逃着，身后妹妹紧追不舍，带着不死不休的气势——她是真的想杀了我，一点余地都不留。
腿上突然一痛，我脚下一软，便跪倒在地。
身后的脚步声已能清晰地听见，我颤抖着转过头，看到她嘴角带着残酷的冷笑，端着弩对准我，眼中满是杀气。
身体被剧烈的恐惧所支配，我竟一动也动不了，逃不了了……绝望泛上心头，我闭上眼，听见箭矢刺进血肉的声音。撕心裂肺的痛顷刻间席卷全身，然后我失去了意识。
原来，死亡这么痛又怎么轻易。
五
身体上似乎还残留着冰冷的河水的气息，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没有死，也许是老天也看不过去。可是，既然我没死，那我便不能白白重活这一遭。
我要報仇！
下定决心，我不再迷茫和踟蹰，上前一步，握住门上的铜环，却在要叩下去的一刻心念一动，手上微微使力。果然府门没有上锁，只轻轻一推便开了。
咬了咬牙，我偷偷潜进府中。说是偷偷，其实也就是正常地往新房走去而已。
如我之前的记忆一样，一路走来，我没有碰见任何人。我想，妹妹是早已动了杀我的念头，所以将府中所有人都遣散了吧，毕竟她和我长着一样的脸，要做这些应该是相当容易的。
不过，这也方便了我归来复仇，她一定没想到我还能活着回来。
这一次，换我来杀她。
我一路很顺利地径自走到了新房，屋中点着灯，却很安静。我小心翼翼地将房门推开一道缝向里面望去，屋中只有我那夫君一个人躺在床上，她竟然不在。
我心头一凛，很怕她突然出现在身后，谁知道她现在手上还有没有拿着弩？我可不想再经历一次死亡的感觉。
于是，我慌忙推开门，闪进屋内。因为太慌张，我甚至踢倒了门边的花盆，发出老大一声巨响。然而，我紧张地向床看去，却发现玉池竟仍然安静地躺在床上，仿佛完全没有被我吵到。
这……这不对劲……
我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之处——之前妹妹追杀我的时候，他似乎也是这样的姿势，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
玉池……玉池他怎么了？！
我被自己的假设吓得手脚发凉，忙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床边。那张丰神俊秀的脸上如今一点血色也无，死灰一样惨白。我捂住嘴，颤抖着手抚上他的脸，一点彻骨的寒意从指尖传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是我错怪他了，他没有对不起我。我俯下身，抱住他冰冷的身体，将脸贴在他心口，努力去感受那微弱的心跳。
我以为她杀我是为了能够永远的得到玉池，可没有想到她竟连玉池也不放过，那么，她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她疯了吗？
脑中浮现出她满是杀气的扭曲面容，我蓦地打了个冷战，或许，她真的是疯了。
既然如此，那我更该杀了她，为了我自己，更为了玉池！我怎么能够眼看着玉池落到她手里？她已经不是人，而是个恶鬼了。
主意方定，我就听到了脚步声，心头一跳，我迅速抹去面上的泪水。这一场手足相残，无论如何，我不能心软。
“吱呀”一声轻响，门被缓缓推开了。
我冷冷地抬起头望过去，看见我那可爱的妹妹一脸震惊地站在门口。是啊，她当然会震惊，任谁看到一个已死之人出现在自己面前都会。
六
“你……”她看着我，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我怎么会给她这样的机会。
双目一扫周围，我心头大喜，杀了我之后，她竟将弩挂回了原处，真是天助我也。
我霍然起身，毫不犹豫地拿下墙上的弩，没有任何迟疑，瞄准她扣动了扳机。可惜，我第一次用弩，还不擅长，那一剑射偏了。
就当我重新瞄准，打算射出第二箭时，她转身逃了出去。
我“啧”了一声，但想也没想，便提着弩追了出去。
看着她在前面慌不择路地奔跑，我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痛快，这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不知道她当初射杀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刻。
今夜的风很冷，可我此刻却一点都感觉不到，此时此刻，复仇的快感令我热血沸腾。
又是一箭射出，箭尖划过她的小腿，带出一串鲜艳的血珠，如夜色中绽放的曼珠沙华般美丽绝伦。她“扑通”一声狼狈地跪在地上。
我发出一声冷笑，端着弩一步一步向她走去，像一个猎手。
她缓缓转过头来，看着我，美丽的大眼睛中充满了乞求。
我很熟悉这个眼神，曾经无数次，她都这样望着我，然后抢走属于我的东西。
我一直没有办法拒绝这样的眼神，谁让她是我的妹妹呢？一次次懊恼，却又一次次心软，这便是这么多年来我与她的相处模式。
这一次，她大概以为我也会心软吧？可是，我不会了。
以前我会心软是因为当她是妹妹，然而现在，我只觉得她是恶鬼。
“绝望吧！”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在心中冷冷地道。
我端起弩箭、瞄准、扣动扳机，一气呵成，没有手抖，更没有心软。
这一次，准头很好，箭矢破风而去，狠狠扎进她的身体，在她心口绽开一朵妖艳的花。
看着她在我面前软软地倒下，我以为我本该开心，毕竟大仇得报。可是，不知怎么了，我却只感到心里空空的。有人说，双生子血肉相连，是世上的另一个自己，也许真是如此吧。
心头一片荒芜，究竟为什么，我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突然便觉得好累，手上一脱力，弩便重重跌落在地，在泥地上砸出一个小小的坑来。
我缓了一会儿，蹲下身将弩捡起来，却发现地上有好多个小坑，真是奇怪。
七
喘息了一会儿，我上前几步，拖住她的双臂，一路将她拖到池边，用尽全力抛进冰冷的水里。看她的尸体顺流而下，我长舒一口气，真庆幸它不像大部分人家的荷花池一样是一潭死水。
当初陈府在修建这座宅子时就是为了这一湾活水特地选在此处，取那曲水流觞的优美意境。它连接着通往长江的引江，如今她的尸体顺流而下，很快就会彻底消失。她再也不会来打扰我的生活了。
“别怪我，我只是把你加诸在我身上的伤害悉数还给你。”我抽出别在腰后的弩抛进水中，对着空气喃喃自语。
抬头看见满天星辰熠熠生辉，我突然干巴巴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便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为什么要哭？我也不知道，只是突然觉得河水那么冰……
河水……我突然狠狠打了个冷战，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惧让我猛地退后了两步。不知怎的，刚刚有那么一瞬，我突然觉得自己掉进了河中，冰冷刺骨的河水淹没了我的口鼻。
定了定神，我環顾四周，发现脚下是实实在在的地面，河水离我尚有两三步之遥。果然，刚刚那是幻觉吧。
我深深吸了口气，拍拍自己的脸，努力让自己迅速从这恍惚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只拍了一下，我突然愣住——玉池！
天哪！我究竟在做什么？竟把玉池忘了！他还奄奄一息地躺在房中等我去救他！
掉转头，我立刻急匆匆地向寝室奔去。
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我也顾不上痛，立刻爬起来继续往前跑，我没有注意到在我摔倒的那个地方有着湿润的泥土，我那一摔一撑便在泥地上留下了一个清晰可见的掌印，但地上并非只那一个孤零零的掌印，在它的旁边还有数个一模一样的掌印，像是在诉说着一场噩梦。
奔跑中，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救他，一定要救他！为了他，我连亲妹妹都杀了，我真的有好多话要对他说。我也想听他告诉我，在我坐在新房中默默等待而后焦急出门找寻的过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快了，我对着灯光的方向飞奔，快了，我已经看得见寝室的房门了。
突然，我听见屋中有声音传出——女人的声音，雀跃的心情刹那间被打断，脚下也跟着猛地一顿：是谁？还有谁在府里？
我咽了咽口水，再次感觉手心冒出冷汗来。屏住呼吸，我蹑手蹑脚地挪到门边，缓缓将门推开一道缝，然后我看见了——
一个女人缓缓抬起头向我的方向看过来，等看清她的面容，我惊得倒抽一口凉气，只觉得背上的寒毛全都奓开了。
怎么……怎么可能？为什么又出现了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明明我刚刚才亲手杀掉了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与我有着一样容貌的人。
所以，现在我是在做梦吗？我呆呆地看着她，脑子好像又开始不太清醒了。
八
那人也看见了我，只见她双目充血，看向我的眼神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一般。
“你……”我想问“你是谁”，可是她没有给我问话的机会，一抬手拿下墙上的弩便一箭向我射来。
满是杀气的一箭擦过面颊，真实的疼痛感令我一下清醒过来。
这不是梦！
趁着她第二箭还没来得及射出，我掉转头慌不择路地向外逃去。
不对，不对，不对……我一边跑一边在心中大叫，这一切都好奇怪，那个人是谁？她为什么会和我长得一样？房中为什么会有弩？我明明将它扔进湖里了。
“啊——”我低呼一声，小腿被箭矢划伤，我狼狈地跌倒在地。
我仓皇地转过身，看向那个端着弩冷冷地向我走来的女人，我想她是不会放过我的。眼泪不争气地蓄满了眼眶，我却还是固执地不肯闭上眼，定定地看着她。
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我不想死不瞑目。
我从她眼中看见了一闪而过的犹豫和挣扎，我想也许她会愿意让我死得明白。可是，她到底还是没有与我说话。
那极短暂的犹豫过后，她的眼中再无丝毫感情波澜，稳稳地扣下了弩箭的扳机。我看见箭矢破空而来，最终在我的心口生根发芽，顷刻间生长出血色的妖花。
这样的结局……这样的结局也好……我缓缓闭上眼，不知为何，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竟感觉到了一种解脱。
“啪”的一声，很熟悉的声音，哦，我想起来了，是弩砸在地上的声音。
我突然想起之前捡弩时看到的那些小坑，心头隐隐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想要去抓，却只抓了一手空。
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到一双手从我的腋下探过来，我的头被抬离了地面，脚后跟在地上摩擦。我想是那个女人在拖动我的尸体吧。
真的好奇怪，我应该是死了，可我的意识似乎并没有消失，我还能听见，还能感觉得到。
难道死亡是这样的吗？
我心中疑惑，突然一股大力袭来，紧接着伴随“扑通”一声，四肢百骸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冰凉，这冰凉很快没过我的口鼻——我被扔进了湖里。
我已经死了，倒是没有窒息的感觉，可这种感觉依然让我惶恐无比。
九
“你聽说过八尾猫的故事吗？”
“那是什么？”
“传说世间的一切生灵皆可修炼成仙，而猫自然在其中。每修炼十年，猫就会多长出一条尾巴，等到有九条尾巴的时候，就算功德圆满，可以变成神仙。可是，这第九条尾巴却是极难修到的，当猫修炼出第八条尾巴时，就需要去帮人实现一个愿望。可每实现一个愿望，就需要消耗它一条尾巴，所以……”
不等它说完，稚嫩的小女孩望着它身后的七条尾巴，激动地说：“那等你重新修炼出第八条尾巴，你来找我，让我许愿好不好？”
八尾猫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它活了太久，这样日复一日，仿佛轮回一般的修炼于它而言几乎已成了一种习惯。对它而言，满足谁的愿望不是满足呢，并没有什么差别。
小女孩见它答应，开心地拍了拍手：“太好了，这样你就可以长出第九条尾巴了！”
八尾猫一愣，怔怔地看向一脸天真的小姑娘，却见她一脸温柔地伸出手摸了摸它柔软的毛：“你不要难过，我会许愿让你长出第九条尾巴。”
八尾猫黑色玛瑙石一般的双瞳闪了闪，最终缓缓凑过去，用柔软的舌头，轻轻舔了舔女孩的手。
十年很快过去了，十年前答应许它圆满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了情窦初开的少女。终于，它再次修炼出了第八条尾巴，然而——
“我……我……”少女望着它，几度欲言又止，但终是一闭眼，咬牙道，“我想要玉池喜欢我，永远是我一个人的。”
那双比星辰还耀眼的黑瞳刹那间失去了所有光彩，“噗”的一下黯淡下去。
“你食言了。”它冷冷地道。
少女早已是泪流满面：“对不起！但我求你，求你帮帮我。我不能没有玉池，没有了他，我会死的。”
“你的愿望，我会实现。”八尾猫空灵的声音中没有任何情绪，而伴着它的话，它周身光华大盛。
等光华散去，少女看见它新长出的尾巴消失了，又变回了七尾，如同第一次相见的时候。
做完这些，八尾猫转身离开，不再理会身后喜极而泣的少女。
十
起起伏伏间，我似乎做了一个漫长而真实的梦。
再次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岸边。我茫然坐起身，脑中却是一片空白，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这些我通通不知道。
我似乎做了什么，又似乎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抬头看见熠熠生辉的满天星辰，我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一夜怎么这么漫长，漫长得好像永夜一般。
摇摇头，将这奇怪的想法甩到脑后，我撑着身体爬起来，沿着河道慢慢向前走。
走了一会儿，我眼睛一亮，不远处有灯光！
在求生欲望的刺激下，我飞快地向那儿跑去。
近了，我看清了，那是一间小屋，屋中有微弱的光。而有光的地方就会有人，我的心情一下激动起来，我能得救了。
我很快跑到了小屋门前，却发现小屋的门被一根木棍从外面反拴住了，这……我呆呆地看着这根木棍，不知为何有一种熟悉感，让我愣了好一会儿。
想了想，还是夜晚的冷风帮我做出了决定，我小心翼翼地抽出木棍握着手里，而后推开了门。
“你来了？”门打开的瞬间，我听见屋子深处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我循声望去，却突然脑后一痛，紧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最后的一刻，我听见“啪嗒”一声，是手中木棍落在地上的声音。
尾声
睁开眼，我发现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疼得像要炸开的头仿佛在提醒我，我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可是，我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
后来，我在那个同样被困于屋中的女孩的提醒下，在脚边找到了一根木棍。
临走之前，我无比郑重地对那个帮助我逃离的女孩许下承诺：“你等我，我一定会回来救你的！”
然后，我打晕了来人，头也不回地仓皇逃出门。
我并不知道，在我逃出去的那一刻，那个坐在角落里的小女孩睁着猫一般的双眸冷冷地望着我的背影，低低地说道：“我说过，食言之人是要付出代价的，可是无论再来多少次，你都不会回来。那么，你就好好体会这永夜吧……而我……本就已在不死不休的轮回之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