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 口

一、
城市，成了一座空城
一场大雨，洗劫半座城，人们选择了逃亡
我扶着眼镜，拖着疲惫的身躯
一瘸一拐，最后到达城南外的渡口

太阳去了深山。劫后的渡口空无一人
一座兰亭、几棵老榆树、一个鸟窝窝格外凄凉
流水潺潺，青草遍地。渡船已经远去
仅有一支竹篙，一叶小舟已经锈迹斑驳

二、
持续地停电。黑，一层层地侵袭
我提着灯笼，灯火微弱，一阵发冷

这曾经是多么繁华的渡口呀
人们赶集似地驻扎于此
车声、水声、鸟叫声……
喝酒划拳、高谈阔论、顶礼膜拜、大打出手……
什么风景都有，什么故事都在发生
比上海滩嘈杂、比朝天门还热闹

白天已经过去。远方的暴风雨还在陆续赶来
归于平静，更是惶恐
什么也没有了。只有一些文字、烟蒂
散落在墙角，诉说着城南旧事

三、
过去象个孩子，哭哭啼啼
我没有与他告别，他居然察觉了
一路从城市到渡口，他拽着我的衣襟
要么留下来，要么带他一起走
我没有转身，我害怕蓦然地回头会失去自己
我孑然一身，一切都被化为灰烬

我必须离去。我只是在等候
我的心儿去了祖屋
她说：必须把我的出生记录带上，才知道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咱旧时降生，赤脚医生一把剪子，哪有甚记录？这个傻丫头，由她去吧

我和月亮有个约定：星星出来，就是离去时
颈上，围巾飘逸。大江东去，惊涛惊岸
我不是英雄，不能成为千古
我的身体涌动的是一种由内向外的坚毅和执着
鸟儿停止歌唱，不是沉默，而是在选择时机

星星如约而至，眨着眼睛，一闪一闪
我看不清，那是伤感的泪滴，还是闪烁的祝福
心儿还在故乡
我不忍告别，但已必须离去

四、
渡口很短，很窄
没有旌旗，没有号角，没有人送行
只有月亮和星星
我挥起自己的手
与虚无和沧桑作别

风起了，冰冷似刀
撕一片云作帆
噌地一下拉到杆顶，呼啦啦地响
挽起袖，扎紧腰
我不会划桨，今天，我为自己生硬地摆渡
我不是舵手，今夜，我为自己的人生导航

夜色中的河，抑如黑寡妇一般地妩媚
我不会吼《川江号子》，我只是刻板地
一桨鞭笞过去，一桨探入未来
泛起的涟漪，次弟钻入船底
漩涡纠缠，礁石高低起伏
我的小舟，在天堂与地狱间穿梭
我却没有恐惧。除了刺激，还有激昂

沿岸的景物不断退去
河面编织着烟雾，面容慈祥
让我们对前方既迷茫，又渴望
我不知道前方是小岛，还是大陆
天将破晓，水草丰美的彼岸终会抵达
这一刻虽然痛苦，但痛得如此凄美，如此甜蜜

三两只恶犬从草丛里窜出来，阴毒地哃吓
匪徒趴在壕沟，架着枪，不断地冲我大叫
这些傻瓜，它不知道我两手空空，没有积蓄，只剩一身硬骨？

五、
渡口远去
我却越来越安详
心没有了，从此不会受伤

太阳出来，我拍手。洪水侵扰，我难过
不需要任何伪装
紧锢我的黑暗，我一把火烧了他
航道上的水雷，我直直地拔了他的引信
不朝拜，不提防，我坐在小舟上
不讲速度，不循规律，披荊斩棘，乘风破浪

渴了，舀一瓢河水
饿了，叉一尾飞鱼
累了，甩上一嗓《朝天阙》，震天响

六、
风儿终于歇了
鸟儿开始歌唱
巨大的鹰拍打翅膀，低低掠过船头
海波前呼后拥，一浪高过一浪

思想的种子
挂在船舷上
生根，发芽，漫无边际地生长

一根藤沿着呼吸的方向
步履铿锵地生长
一朵小花悄悄地绽放
我颤栗着，那是我的心呀

这朵可怜的小花，朴实的小花儿
她浑身湿漉漉地，月光下，娇羞地颤动
她何时到达渡口，何时上的船？
一路泅水，还是一路追赶？
她吃了什么苦，受过什么伤？

漆黑的夜，漆黑的船。张开的叶上，蜷缩着一页纸，大口地喘气
皱皱巴巴，只有黯淡的墨迹，哪有我的童年？
――我的心儿，你傻呀！
我跪下身，双手拖着她姣红的脸
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

生命的溪流汇入大海
渡口已经远远地消失在记忆里

今夜。月亮作证
我和我的心儿正式脱单，成为新郎和新娘
婚礼在星光下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