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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你说话(五首)(福建文学 2017年4期)

  • 作者: 福建文学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22130
  •   刘立云,1954年12月5日生于江西省井冈山市。1972年12月参军至福州军区江西省军区某部服役,1982年毕业于江西大学(现南昌大学)哲学系。1984年调北京总政解放军文艺社《解放军文艺》编辑部工作,历任编辑、编辑部主任、主编;解放军出版社文艺图书编辑部主任。在《人民文学》《诗刊》《中国作家》《十月》等刊物发表大量诗作,出版诗集《红色沼泽》《黑罂粟》《沿火焰上升》《向天堂的蝴蝶》《烤蓝》《生命中最美的部分》《眼睛里有毒》(台湾),长篇纪实小说《瞳人》,长篇纪实文学《血满弓刀》《莫斯科落日》等十余部。曾获《诗刊》“2008年度全国十大优秀诗人”奖、《人民文学》优秀作品奖、《十月》年度诗歌奖、中国人民解放军图书奖、全军新作品特殊贡献奖等。诗集《烤蓝》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

      慕士塔格峰

      从海拔3100米的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

      往回走,是一个接着一个下山的台阶

      当苏巴什达坂淡为身后虚无缥缈的

      一道辙印,天空和大地各就各位

      刚刚还戴着一顶白帽子,在车窗外蹲伏的慕士塔

      格峰

      拔地而起,顿成天地间的一根银色栋梁

      慌忙回头看,慕士塔格峰已高过天堂

      高过神话和诗歌的屋脊

      而众山匍匐,甘愿当它的座椅

      天际飘浮的云被它一手扯来擦汗和束腰

      那种当仁不让坐在众山之上

      和云朵之上的

      气派,告诉我它曾经沧海

      曾经把亿万年的积雪,坐成天老地荒

      而我想,我顺着它宽阔的肩膀用半个小时

      从高处回到低处

      它是否视我如一朵飞絮、一粒尘埃

      三 亩 江 南

      苦心自知。对这片在高寒中孤守的土地

      这片冰雪孵化千年也只孵化出

      石头和盐碱的冻土

      他们说,我要的不多,只要三亩江南

      只要有三亩江南,他们说,他们就能用这

      三亩江南的绿,治疗眼睛里的那片

      无边无际的白;只要有三亩江南的根茎和叶片

      还有它们的维生素和叶绿素

      他们就能筑一座大坝,挡住身体里的

      崩塌、沉陷,和天天到来的水土流失

      我的天!连石头都被冻伤冻裂了

      土壤因冻得大面积坏死

      而需要给它们换一个肾,需要从远方运来新鲜的

      泥土

      给它们透析,清除血液中的毒素

      你说,还有什么能阻挡这群被白雪刺瞎过

      眼睛的人?还有什么比被稀缺的氧谋财

      害命,更让他们痛彻肺腑

      并发誓要推开春天的门?就是这样,他们垒土筑

      墙

      愚公移山,为这片土地建造了三亩房屋

      三亩地热,给菜地穿上了一双保暖的袜子

      而作为另一个哨位,那个负责播种的小伙子

      那个在高原服役了十八年的士兵

      把自己也种植在那座玻璃房子里

      常听他独自喃喃,他说:茄子、辣椒、白菜、西

      芹……

      现在请听好了,现在请你们跟随我的指令

      按照江南的节气开花,按照江南的时令结果

      后来,那些花果然都开了,那些叫黄瓜

      冬瓜、西葫芦……的果实

      果然结得像江南那样丰饶和壮硕

      再后来,那三亩江南和它蓬蓬勃勃生长的

      青翠和碧绿

      打败了十万乃至百万亩风雪的怒吼

      雪山上的三匹狗

      三朵奔跑的雪,三段蠕动的山脊

      三团火焰在徐徐燃烧,带来

      阳光的消息和祝福

      三只降落的鹰收敛翅膀,以慢镜头的速度贴地

      而行;或者,我还可以把它们

      称为士兵、哨所的侦探

      信使,和门客、神秘的第五纵队

      只能这样。我在此使用的这些词汇

      已經够节制够煞费苦心了

      但最终我还必须说它们是三匹

      狗,那是因为我被它们的本性

      和天性,感动并征服了

      我不否认我喜欢它们,对它们充满柔情蜜意

      体恤和怜悯,类似一个父亲爱他

      苦命的闷声不响的儿子

      是因为它们出身卑微,非高贵的黑贝

      藏獒、拉不拉,亦非真正意义的

      警犬,甚至从未被列入名册吗?

      也许吧。但我坚称它们三匹狗,肯定还有

      匹夫、匹敌、匹配,或者把它们

      比喻为关云长胯下骑着的那匹

      赤兔马的意思

      不行吗?你看它们毛发光亮,奔前跑后

      总是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

      该消失的时候消失,模范地遵守着

      狗的守则;从不摇尾乞怜,也不为争抢一根骨头

      咆哮、怒吼、厮杀,相互打得

      天翻地覆或抱头鼠窜

      更多的时候它们各负其责:一匹

      跟着哨兵上哨,另两匹自觉地蹲在营房门前

      高高的台阶上,目光里长出两枚钉子

      静静地望着远处的雪山、道路

      口岸,从天空偶尔飞过的

      乌鸦,就像我们经常看到的,居高

      临下,整天蹲在法院门口的那对石狮子

      我知道高山缺氧,哨所的官兵每三周

      轮换一次。要知道驻守在这里即便是

      坐着、躺着,胸膛也憋闷得

      喘不过气来,如同一只被踩扁的空空的易拉罐

      但它们的轮换周期是,从生到死

      这让它们的肝肿大,脾肿大

      肺叶肿大,退化的听觉、味觉和嗅觉

      就像被一把隐秘的刀反复削过

      唯有那颗肿大的心脏,让它们不离不弃

      保持着狗的气节、尊严

      以及永远不用来兑现和交换的忠诚

      就像那天,当我们从山那边巡逻归来

      它们奔袭三公里赶来迎接

      那种别后重逢的亲切,那些眼睛在长久忍受焦灼

      之后

      盈满的泪水,分明在说:

      亲啊,沿途雪深路滑,你们都好吗?

      阿米亥,阿米亥

      前英军犹太人支队的士兵,后希伯来文

      和圣经的卫道士,1942年你趴在

      阿尔卑斯山下的哪座街垒

      向纳粹射击?当“他们用钢铁制造出更多的炮弹

      用我的叔父制造出新的叔父”……

      总是如此。你至今还记得浸泡在积满雨水

      的战壕里,那些呈各种姿势倒卧的

      孩子,尸体已经腐烂,发出一阵阵恶臭

      但他们血统高贵,种族优雅

      蓝色的眼睛深不可测

      一头漂亮的金发,是用源远流长的傲慢染出来的

      而搭在扳机上的手指,至死未松开

      辨认因此变得更加艰难,更加诡异

      比方说,在广场上汹涌的人群中

      在皇家大剧院金碧辉煌的包厢里

      你能看清谁是心怀鬼胎的

      那个?谁是把身体掏空用来装填TNT的那个

      或许他们还会借尸还魂,在某一天鬼鬼

      祟祟,就像吐着毒信子的蛇

      从我们自身的欲望中,探出头来

      那么他是谁?长着怎样的一副身子

      怎样的一颗脑袋

      因为找不出答案,所以你每天都在反躬自问

      每天都腾空身体,对世界说:

      来啊,来啊,“和平,请进入我的心。”

      火焰,你说话

      火焰烧着了她的身体、她的头发和她的嗓音

      凄絕的美就缺这样一个尾声了

      把星空推远

      此时她唯一要做的,就是追上她的灵魂

      “火焰,你说话!”她孤独地站在舞台中央

      以枯树之姿,危岩之姿,一道闪电

      劈开乌云,让天空崩裂

      说完最后一句台词

      台下的每一颗心都在震颤,每一双眼睛都看着她

      把彤红的火焰,穿在身上

      就像许多年前,她反复把朝露、云霞和海浪

      穿在身上

      那么老还那么美!她火焰裹着的身体

      历经炉火锤打的嗓音

      明亮,纯粹

      就像一朵花盛开到把自己生生

      胀破,一块铁燃烧到融化并汩汩奔流

      然后她缓缓倒下,世界寂静如水,黯淡无光

      福建文学 2017年4期

      本文标题:火焰,你说话(五首)(福建文学 2017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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