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印象深刻,一位穿旧军装、插钢笔的驻村干部形象,时常在姜晓初的脑海里闪现。虽然是发生在五十年前的事情,然而晓初特别想知道他的近况。
那时,人民公社、区府、甚至县府的干部,还有从各地方抽调上来的干部组成的工作队,会频繁来村里落实指导帮助开展农村各项工作。当时,农村没有菜馆、食堂、宾馆,这些干部的住宿、吃饭问题,就被分流到村干部家中解决。晓初的父亲也是村干部,所以他们时常在他家住宿、吃饭。招待烹饪的食材一般是农家自种的蔬菜,好一些的是土鸡蛋,自做的豆腐,卖肉担里割来的猪肉。但这些驻村干部对吃住并不是很讲究,几乎是客随主便。
村里人一般叫他们为同志,当时“同志”是文雅、平等、尊重人的称谓。往往在“同志”前面加一个姓字。其中有一位姓郝的郝同志,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大概是工作队的,他给姜晓初印象特别深刻:上身着一件很整洁的旧军装,胸襟口袋插着黑色的英雄牌钢笔,三十多岁,国字脸,目光炯炯有神,看淳朴农民没有寒光,浓密的睫毛,仿佛柔软羊毛,给人温和的感觉。
那时早晨,地处浙西南的农家,几乎每天有三件事要必做:扫地、担水、劈柴。农家人起得早,晓初的父亲到地里干活,母亲在柴火土灶的八印大锅里煮捞饭,在小泥炉上烧菜。
见晓初的父母早起干活,郝同志也不好意思睡在床上。起床后,帮助家里扫地,挑着木水桶到小山溪或水井里挑水,把水缸灌得满满的,有时见晓初父亲正在门口劈柴,也会过去帮助劈柴,有时坐在柴火土灶前,帮忙向灶膛添干柴……
这些脏活累活,父母不让他干,叫他歇着,还说不要跟他们一样早起,可以多睡一会儿。
而郝同志却说,他也是农村出身的,这些活干过,不怕!
看着他干活的身影,姜晓初的父母脸上总是开出了花朵,并对他称赞不已!
早晨,郝同志经常会坐在家门口看书,或对工作材料进行思考研究。他像一位儒将,文质彬彬的,晓初总把他与电影里的解放军或好干部联系在一起。
空闲的时候,郝同志会摸着晓初的头颅:“小朋友,我给你讲个故事好吗?”晓初跳着说:“好好!要打仗的!”他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好的嘞!打仗的故事多着呢!”
他讲的故事可好听了,非常生动,绘声绘色,比如给武器摹声:机关枪哒哒哒;炸弹轰隆隆;弹片飞过时的咀,咀声……
他有空,晓初就找他讲故事。
……
很快,郝同志驻村的一个星期已经结束。那天,他是吃了中饭离开的,临走时,郝同志给晓初父母一叠人民币和粮票的住宿费和饭钱,而父母死活不肯收,塞来塞去的,他只好作罢。
之后,晓初的母亲在收拾碗筷时,发现郝同志吃过的碗倒扣在饭桌上,把大碗翻过来时里面是一大叠人民币和粮票。母亲拿着它,急忙跑出门外……
但郝同志骑着自行车已经消失在村口。
他临走时,晓初也站在门口,儍儍地看着他说:“叔叔你什么时候回来给我讲故事?”他甜甜的笑着:“会的,会的,到时候,叔叔要带好多好多的故事给你呢!”
晓初等啊等……
这一等,近五十年啊!
这些年,晓初一直想找到郝同志的下落,但公社(乡政府)干部换了一批又一批,五十年过去了,早已物是人非,而且有不少老同志已不在人世了,连那时公社二十来个村庄里的老支书,只剩下一二个还活着。人海茫茫,可能永远找不到他了,不免有些失望。
然而,那天在城里,晓初意外遇见公社原广播站负责人老刘。当说起郝同志时,没想到老刘却爽快地说:“我知道他!”刹那间,老刘像掀开了窗帘,让晓初看到了一束希望的亮光。
老刘说:“老郝还健在,身体硬朗着呢,现居住在蓝天小区,安享幸福的晚年!”又赞叹,“他的子女都很有出息,大儿子在部队当团级干部,后转业到地方,现在已退休;二女儿为中学特级教师。”停了停,“三儿子曾在你们乡当过乡长,叫郝乡长。”
“噢,我知道了,就是那个被全乡村民称呼为好乡长的哪个?”
“是的。”
“真是好家风啊!”晓初惊叹不已。
“真服了老郝,一个个子女被他培养和教育得这么好!”
终于,知道了郝同志的近况,及家庭情况,姜晓初很高兴,至于是否与其见面,并不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