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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拓片(选章)

  • 作者: 诗歌月刊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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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赵俊涛
      
      消失的河流
      那一刻,那条河流突然地站立起来。水和水里的所有生物在烈阳的炙烤下瞪直了双眼。四月的桃花水没有胭脂。
      四月的桃花此后再也没有盛开。
      若干年后,我亲眼目睹了一些鹅卵石在那一刻死去。
      那一年的暮春,很多鹰鹫从四面八方箭一样射来,所有的桃花顷刻间片片脱落,然后被风挟裹而去。
      那条河流不长庄稼。
      每年四月,当清明草茂盛的时候,虽然有人前来插柳,可那柳枝总是不通情理。
      死湖
      在夏天的湖口,有一座山不知缘何一寸寸溃散了,闯进来的舟楫从此失去了故乡。山那边是条江,江那头是片海。
      划水的鸟儿云一样突围出去。
      旧日的双翅遗失在死湖的草丛,年年开放惺惺的蓼花。
      帆和舱成为野狐出没的家园。
      山那边是条江,江那头是片海。
      初冬的黄昏,一只凄鸣的孤鸿飞来,背驮着远方的寒雪和一轮冷月,沉沦在湖心。寂清处,听见一把尖喙的钉锤在某一方石块上敲打得激动无比。
      被雷击而亡的树
      树上写着:我是亡者。
      它没有头颅。它的身躯被一柄王者之剑诠释得鞭辟入里。枝叶是茂密的,树荫是庞大的,都在先前。现在蓊郁在别人的头顶。
      然而它并非赫然彰目者。
      然而它并非生在靠近剑刃的岩石之上。
      然而它并非罪不当赦者。
      它一直生长在众多的同类中间。然而它被雷击了。它被雷之刃砍削得没有任何逃生的希望。
      然而,它没死。它把最后一句话写在了身躯变成的墓碑之上。
      大鸟
      曾经,一只大鸟从所有人的头顶飞过。谁都看见了它飞得很慢。它俯瞰大地上的每一双眼睛。它硕大无朋的身躯和翅膀遮住了直射在人们身上的阳光。
      此时,正忙着秋收的人们全收了银镰,仰视飞翔在天空的神话。人们感觉正午仿佛有风吹在心的底处般惬意。这时候,一个孩子突然间哭了,接着一个女人嘤嘤地抽泣。
      秋天的大地上,跪着应该站立的人们。
      正像一个传说的开始和结尾那样充满了力度。
      果核
      当花瓣还未醒来时,它已稳稳地站立在枝头。认识果核,应从这一刻开始。而人们常常避而不谈。
      果实从枝头悄然蒂落,犹如一支美妍曲子的结尾。
      旺盛的食欲把果实的一生狼吞虎咽,终无法用虎齿的坚硬敲碎果核那一层铠甲。最后还得无可奈何地吐出来。
      其实果核就是果核,它并不代表什么。
      然而终究有人感到了它存在的麻烦,用高明的手段把它逼出家门。樱桃小口们的笑声使果核从此流浪远方。
      我们看到:很多果核正一枚枚离我们而去。
      崖画
      一种古朴的舞蹈和仪式,一种耕种和收获的姿式,一种遥远的声音和喘息,正从那些古老的石壁上向我们招手。石头迫使我们再一次审视石头的真正含义。
      大朵大朵的向日葵在这样一种根基里茂盛生长、开放,成群成群的牛羊在这样一种情调里分娩、成长,山里的日子在这样一种映照中压缩、拉长,那些出嫁娘的红头巾,那些送嫁人的青芦笙,那些不知名字的“活化石”,都暗示了些什么呢?
      当崖画成为他们背景的时候,山里的石头平常之极,山里的石头绚烂之极,山里的石头不全都是石头,有些石头常常逼得我们泪流不止。
      远征
      一次次走向我们身边的,永远是我们思念最切的村庄。我们渴望着那永远离我们而去的恬静和自由,我们紧系着那永远离我们而去的舔犊的亲情。我们告别,我们远征。
      抚摸身上武装精良的黄金铠甲。
      抚摸握持的从先辈手中接下的无坚不摧无刃不克的矛和盾。
      我们就看见骑着瘦马的唐吉诃德和他的桑丘面对风车累得精疲力竭。于是我们大笑。
      于是我们就被我们的大笑击中要害。
      在一生漫长的时日里,我们开始着每一次告别,开始着每一次远征,也频尝着失败的苦果。
      那些凯旋的勇士,请你真心地告别我,你战胜了谁?
      火痕
      被火扶养着长大成人,全身的骨骼铮铮有声。我们一次次为在这样一种红炉里熔化而感到幸福。母亲一巴掌打在我们脸上使我们虎背熊腰起来。我们在最底层的楼里过活一遍遍感激母亲。
      一巴掌打在我们脸上,火辣辣地痛成化石。
      在这样的意境里,我们起伏的脸部盛开满山的杜鹃。
      我们就着灯,一遍遍地向远方的母亲写出那些坚硬的思念之情。等着鸽子在白夜里破窗而来。
      被火抚养着长大成人,我们已是火的子孙。
      脐血
      几百年前盛开的那些花朵,如今仍黑在那一道坚固的墙上,年轻的女人在血崩之后被埋在平原的最高处,象一粒种子种在那里。若干年后那一带辍满了梨花。
      春天总有乌鸦从那里飞过。
      之后,落在那道坚固的墙头,赶也不走。
      这个黑色的东西,这个令人讨厌的家伙,总想学一声几百年前的那一天唯一的那一声啼哭。
      满坡的梨花常常是一夜间就雪一样飘落了。

      诗歌月刊 2015年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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