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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画晴的诗

  • 作者: 诗歌月刊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20651
  •   闫画晴
      下午四点的阳光
      你有没有见过那种阳光
      突如其来的,夹杂
      在阴翳和黑暗之间
      不合时宜的阳光
      那么明亮,明亮得像
      只争朝夕的爱情
      像一个做完手术的病人,几个月来
      看到的第一束阳光
      这天我站在这样的阳光下
      没有由来地想落泪
      就忽然理解了他
      是在什么天气,写下从明天起
      做一个幸福的人
      那种回光返照的明亮
      一如倒叙,一如一个人
      满心希望地走向绝望
      海兰卡
      ※
      然后人们教会我们如何忍受
      并感激没有痛苦的每一个瞬间
      ——米沃什
      海兰卡。我站在窗边看雪
      静观孩子们在雪中奔跑,欢笑
      看见海兰卡,我的孩子也混迹其中
      是人群中最饥肠辘辘的那一个
      六岁的孩子在雪中,突如其来的自我意识
      像雪球一样击中,并裹挟了她
      并在此后许多年,越来越膨胀
      几欲吞噬一切。如一只巨大空洞的胃
      分泌恐惧的胃酸。它推着她拼命滚动:
      我看见她在雪中不停奔跑。或谄媚
      或猥琐地哗众取宠,换一点水淋淋的骨头
      看见她拿书里的爱情人工降雨,而男主
      视干冰为笑话。看见她一次次攥住雪
      而它们像时间一样漏掉,一滴不剩。
      我看着她连连冷笑,看着她暴饮暴食
      看着她泪流满面。我可笑的女才子
      我滑稽的堂·吉诃德。我不美的包法利夫人
      她的挣扎留不下痕迹,呼喊得不到回应
      在北风中破碎又重建。那些大雪纷飞
      跌落入更深的虚无
      过了多年,她依旧漂浮在人群上空
      一刻也没有真正生活过
      我恨过她,鄙视过她,厌恶过她。
      甚至为了结束这不得不面对的耻辱
      想在她熟睡时,掐死她。
      可我再次站在她六岁的空茫大雪中时
      我原谅了她。 她和我血脉相连——
      她的饥饿自给自足,寒冷立地成佛
      体内的虚无和孤独
      早已筑成金刚不坏之身
      她一直是我的战友
      我的亲人。我的母亲。
      我流泪拥入怀中的,疲惫的孩子
      ※
      出自米沃什诗句“大抵是海兰卡在火中起舞”
      。
      荒诞剧
      “抽过烟,喝过酒。恨过人渣,
      爱过狗。”这是我姐姐最新的一条朋友圈
      她在北京的台球室打工,下班后买衣服,晒美妆
      或不厌其烦地播放著快手。最青睐的主播
      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攒起的褶子里
      在她看来盛满怜惜:“丫头。冰总告诉你
      总有人心疼你的执着,看穿你的坚强”
      这是对她泪腺的精准扶贫:几年前不顾阻拦
      嫁给的“狗男人”,婚后好吃懒做空有帅脸
      和一张嘴。从城乡结合部出逃北京
      她恨不得时时啜饮
      而细细想想多么滑稽,如后现代
      拼贴艺术的笑话:一个老男人,穿着不合体的西服
      念着大冰的情感语录,以收割二十岁姑娘的眼泪为生
      真正的“冰总”不会心疼她们
      他专注量化疼痛,把镇定剂一一
      推入注射器,然后注入她们体内
      血液得以循环。足以买下他贩卖的
      阿玛尼,香奈儿。如天平的两端:
      从她身上割开口子,放血又注入。
      但手术并非天衣无缝:一半是受害者,一半是
      同谋。不是没有人以退回田园来策反天国:
      但这悬殊的战役,如伊朗发射到美国的导弹
      虚晃一枪,落在无人之地
      无论贩卖情怀或是岁月静好,终究没有人可以
      “选择颠覆盛世的荒唐。”
      ※
      我的姐姐可以選择的是,春节不回家。
      她要谋取三倍工资。如一个被套进去的赌徒
      再次抵押上她小儿子一年未见的母亲。
      停电的台球室,她点起蜡烛。
      她看见冰冷中蹿起微弱的烛芯:
      如世间所有可恨之人,必有的可怜之处
      ※
      出自李志《下雨》。
      吕梁
      你写到吕梁,于是我看见
      天寒地冻中的火光。这些年
      你反反复复地在写一个故事
      写雨水里的人怎么点火,沼泽
      里的人怎么起舞,手持
      火种的人,摇摇晃晃走过水面
      走向她虚无的爱人。那些蒲公英
      怎么轻盈地飞向永逝,以
      远离神祇的方式与祂在一起
      被侮辱的和被损害的
      又是怎么把自己献祭
      在大火中泪流满面,涅槃
      总是有救赎意味。火光
      舔舐着年轻或不再年轻的肉身
      他们流着泪,以疼痛
      一遍遍确认自身的存在
      我已经很久没落过泪
      一个精神上的吕梁人,在南方
      无休无止的雨水磨蚀着她的钝痛
      而重生,是不是要以劫难的方式到来
      那天她以一分钟的忐忑等一个结果
      终于,一道杠渐渐浮出水面
      想象中的狰狞与对峙没有发生
      一切在黑暗中过了一遍然后烟消云散
      她在黑暗中静坐,一种大解脱
      让她虚脱,然后泪流满面
      体质
      我总是怀念一个场景:
      那年我一个人在深冬夜里走
      看见茫茫灯火上,绽开的烟花
      或者那年在湖边抽烟
      其实当时什么也没发生
      其实,身处其中也是痛苦的
      可是只因为那些日子属于过去
      就那么温暖。仿佛隔岸观火
      因不曾灼身,所以觉得火光温暖
      那些黑暗中的飞扬。像烟花中明灭的脸
      那些片段:湖边一个人的希冀和幻灭
      像烟灰掉进湖里,无声无息
      多年了,我写过的人都忘记了我
      而我还是湖边抽烟
      不断追溯旧日子的人
      不断沿着他们留下的印迹,拼凑自己
      而只有这时,我才不再害怕未来:
      这些年,我们都养成了一种体质
      从寒冷的水面上
      汲取一种温暖的力量

      诗歌月刊 2020年7期

      本文标题:闫画晴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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