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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风吹过芦苇(组章)

  • 作者: 诗歌月刊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31168
  •   泊晚舟
      浮云掩月。那一弯弯曲的镰刀,是忽隐忽现的一叶小舟。
      在人间,停泊岸边的一只晚舟,悠悠摇晃。周边是弹击着紫色高岸的激浪、险波。
      舟上无人,燃一盏油灯,已奄奄欲熄。
      杯子里贮满月光,冷冰冰,梦一般闪烁。
      是从无篷的船顶漏下来的。
      桌上摊一盘对弈的象棋,楚河汉界,各自保持着高度警戒。每一粒兵卒都睁大眼睛,守护着永无终结的战役。
      风干了的青橄榄似的那一叶晚舟,枯黄而瘦,在等待着什么呢?
      一场风暴骤然而至,颠扑、倾覆,粉身碎骨。
      鹿死谁手
      鹿是弱者。轻捷优雅的足肢,原可以从容不迫,堪堪而行。
      却无端成了箭镞追踪的“众矢之的”。
      鹿回头:永远是胆战心惊。
      渴,却又寻不到清清的泉。
      渴于水吗?
      漫山遍野的荆棘,黄沙,石头。
      渴于水吗?
      愈烧愈旺的一团团火,在烧灼。
      鹿的角枝,因之而干涸。
      遥远的雪山上,一线溶泉在滴落。
      有一片苇叶招摇的绿。
      淡水湖波,拍打着岸,
      那鹿奔了过去。
      饮:这一汪水,这汩汩的清泉,这无人涉足的雪原之野,便属于你了。
      饮:穿心透骨的清凉,浸润了每一根毛羽。
      一声枪响,如此近距离的死亡,说来就来了。
      毋需问:鹿死谁手?
      落日在肩
      落日在天。多么辽阔的浩荡之旅,不可以道里计。当你走完了最后的一千步路,追日的父亲早已无迹可寻。
      落日在肩。在鲁迅后花园的那一株枣树,和另一株还是枣树的顶端,谁是那幸福的一片光明的叶尖?
      落日在肩。落日将他的希望,他的温暖,他的历尽万年尚未完成的使命,交付给我了。用他犹有余温的手指,嘱咐我说:
      给那些荒芜的田野,沉默的瓦檐,给那些思想空虚,心灵寂寞的人们,以一簇篝火的微温。
      落日在肩。我背负着他,跨入了冷冰冰的夜晚。
      你是一朵云
      ——给采药人
      那儿是云雀和苍鹰飞不到的高山;
      那儿是月光与松枝吻别的地方;
      长春藤在那里向着星空攀援;
      霞光从那里滑下山来……
      但你是从哪里爬上去的,穿着白布衫的,高山上的采药女?
      飘动的带子,还是倒挂的山藤?
      高高的崖壁上,一个影子在颤动。
      为撷一棵云间草,你的身子紧贴着崖尖,脚踝上渗出血,还在往上攀,往上攀……
      (这一棵草,也许能拯救一个垂危的患者!)
      从长满蒺藜的山脊,到腾起蓝雾的深谷,翻过一山又一山。
      像白鹤衔着仙草,从天上飞向人间。
      不是仙女,你是一朵云。
      有风吹过芦苇
      有风吹过芦苇。有风,远远地吹着口哨,一步步走近。
      风伸出手,轻轻抚摸,月光下的私语,银子样滚动,漂浮。
      风之手,多么纯净,何等温柔。
      然而,风也有愤怒的时候。
      闪电划亮暗,风将整个苇岸都掀动起来,如群马之奔驰。
      风的盛怒传到了每一片叶子:发梢、嘴角、手指,全身都在抖。
      折断的苇秆倒伏了大片。
      诗人勃莱说:“贫穷而听着风声也是好的。”他喜欢在芦苇丛边静坐,倾听。
      当风把苇岸吹得东倒西歪,一片狼藉的时候,
      他能从中获得什么样的诗的灵感呢?
      苹果树
      梦是苹果树。那青青的果子,酸或甘甜,无从预知,等待她自行坠落。
      梦是隐喻;祥梦者以卜吉凶:花非花,雾非雾,苹果树也不是苹果树。
      我找到的一枚果子,抚摸刻痕,唱片空转,她具有烟雾的性质。
      果实
      我坐在一条长河尽头。高树横枝,顶端无叶,结满了鸟和猴子。
      黎明的清冽在蓝光中隐隐透出,这时候我掏出梦的果实:一方石头。
      八月
      八月是一种喧哗,一次裸露。
      八月的眼波是澄明的湖,无一点杂质。
      脱去一切礼仪的伪装,八月的风直达胸脯。
      有朋自远方来,八月,距离被缩短。
      三千个日夜的思念,八千里路云和月。
      一旦相见,却无热烈拥抱、欢呼。相敬如宾,只不过是握一握手。
      现在,你已坐到我的身边来了。
      多想再靠近一点,聆听你心的跳动,血的奔流,以及:呼吸。
      然而,没有。
      (炎黄子孙,每人心中都有一道礼教的栅栏,将情感的波涛斩断)
      距离,距离是一种远。
      甚至于不敢正视,眸子里那一圈游走的光环。
      浓的眉,凝聚为剑。
      宽宽的额,褐色皮肤,是你耀目诗篇孕育的摇篮?
      哦不,它是智慧的海,深不可测。
      八月,八月的风坦荡,宽舒。
      九月的风就有些凉了。
      留住八月吧,留住这风,和它的暖。
      然而你说:“一切都只是路过!”
      那就在这无花果树前,留一个影吧。
      其实影也是留不住的。
      郁郁森森的叶子,已然开始脱落,沉甸甸的果子,被一粒粒摘走。
      八月的風悄然流逝,
      而你,走得比八月更远。
      黑
      乌鸦的翅膀将大地遮严的时候,
      夜,降落。
      黑,也算得一种色彩吗?
      赤橙黄绿青蓝紫,全不要。
      单守住孤独的自己,和无声。
      连梦也是清一色的,
      阴冷昏灰,迷迷蒙蒙。找不到一扇
      打得开的门。
      走夜路的人,从高山上下行,
      手提着一盏红灯笼。
      然而,风把那支烛给吹灭了。
      夜,实现了他的大一统。
      耿林莽(1926年3月—2023年1月),江苏如皋人。中国散文诗的开创者与先驱者之一,从1980年起即以散文诗写作和研究为主,兼及散文随笔和文学评论。著有散文诗集《望梅》《落日也辉煌》《散文诗六重奏》《耿林莽散文诗选》《飞鸟的高度》《草鞋抒情》《三个穿黑大衣的人》等。曾获中国散文诗终身艺术成就奖、泰山文艺奖等。

      诗歌月刊 2023年6期

      本文标题:有风吹过芦苇(组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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