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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愿与你一生相守

  • 作者: 读者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16827
  •   叶子

      

      弟弟和妈妈从日本打来长途,要我抽空回家劝说爸爸。妈妈很无奈:“说了几百回,他总是不听,还是你去试试吧!”

      我回老家。十一月的故乡,景象萧条,冬意浓浓。

      我在县城下车,搭公交车回村。在路上,打他的手机:“爸,等一会儿到路口接我。”他正在堂哥家帮忙脱玉米,笑呵呵地说:“好,好。”

      公交车停下,薄薄的暮色里,看见推着小摩托车的他,穿着一件黄色的军大衣,头发花白。我叫:“爸。”他赶紧发动车子,催我先回家。我问他家里生火没有,他挠头笑笑:“有电磁炉,做饭也快。”打量我衣衫单薄,他要脱大衣。我瞧见旁边的饭店,拉他进去。

      温了一壶酒,炒了两盘热菜,我们面对面坐着。

      “爸,家里该生个炉子。”我斟酒。他满不在乎,说:“我身子结实,煤球又涨了一分钱。我总不在家,用不着。”他美美地喝酒,一脸安然。

      饭店里很静,白瓷的小酒壶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他看着我,缓缓地抿一口酒,微笑。头顶倾泻而下的橘红灯光,罩住他沧桑的脸、明朗的眉目。一刹那,我有点恍惚。

      

      小时候,我和妈妈亲。妈妈在村里的小学做教师,举止优雅。而他,文化太浅,常常用错词。我撇着嘴巴纠正,嫌他的言行和妈妈不般配。

      无论在家还是在学校,我总是以妈妈为榜样、为骄傲。农村的四季,他整天开着拖拉机四处忙,偶尔碰面,他就问:“丫头,我变了没有?”仰头看他,满面尘土,黑发上汗珠晶亮,虽然微笑着的他很迷人,我还是不喜欢。看我撅嘴,他放声大笑,说养女儿就是不行,他老了要指望弟弟。

      年幼的弟弟被我牵着,听故事。见我不高兴,赶紧巴结我:“我听姐的话,不管爸。”他一愣,继而猛地抱起我,发疯地旋转。大家在一旁惊呼,他大叫:“丫头掌握我的命呢!”

      年幼的心就在一瞬间,柔软下来。

      

      读高中时,我疯狂地迷上三毛,想四处流浪。

      学校在镇上,我几天不去上课家里也不知道。后来,班主任找到他,他就在学校门口等我。那天,飘着小雪,他站在大门口一动不动。

      一见到我,他就拉过我的手看。我从小皮肤不好,天一冷,双手就肿得像馒头。“怎么不戴手套?”他责备。

      我不说话,等待他的下文。他拉我进镇上的小饭馆,叫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让我赶快暖暖身子。看我狼吞虎咽,他伸手摸摸我的头:“丫头,你妈可不逃学。”我不说话,此刻,我的偶像是三毛。吃饱喝足,我们相随着回家。镇上离家有三里地。路上,我鼓足勇气说:“爸,我还是想去山西。”他猛地止步,问:“你不读书了?”

      大姨在山西,我一直想去找她。这件事和家里商量过几次,均无结果,但是我去意已决。“丫头,太远了。”他说。

      清冷的夜色里,我不敢看他。我的缄默,就是我的态度。

      他什么也没说,走在我的前面,一步一步,有些踉跄。

      没多久,我就擅自抱着书包回家了,躺在床上怄气。妈妈苦口婆心,要我好好读书。我以沉默抗拒。

      他从外面回来,满身的雪。一伸手,是张火车票,终点站是山西的某个小城。

      我翻身而起,有点不信。妈和他吵,说他自作主张。他呵呵笑:“丫头大了,自己飞吧!”然后,替我收拾东西。

      小站,他送我上车。安置好我的行李,他央求旁边的旅客照顾我。车厢里闹哄哄的,我提醒他下车。他掏掏口袋,又塞给我一把零钱。

      转身,低声说:“丫头,到站记着下车。”

      

      我再回家,是因为一个男子。

      我和男子,青梅竹马。只是他太过优秀,我感觉有点配不上他,总躲着他。可我在山西三年,他就等了三年。

      后来,弟弟要出国,爸来山西接我回家。有意无意地说起男子,春天和别人赛摩托车,出事故死了。我不敢相信,可看他不像在开玩笑。

      我拉他到一旁问。他神情黯然,说是真的。

      我只觉眼前发黑,整个世界顷刻间土崩瓦解。

      大病未愈,我要求和他一起回家。

      弟弟已经办好了出国手续,家里正在大摆宴席。妈妈很高兴,买来一箱箱的烟花,分给孩子们燃放。

      我看着烟花在空中绚丽绽放,泪流满面。世界,总是有悲有喜;而我,却再也看不见心爱的人。此生,注定孤单。

      听见脚步声,我回头看,是爸爸。

      “丫头,天凉,少站一会儿。”他艰难地措辞,用眼角的余光瞥瞥荒草萋萋的坟茔。我心里发疼,只有他知道我的心事,而我,却无法诉说。

      “看看也就算了,你的日子还长。”他说。

      我没回答,我想,他不会懂得我对男子的感情,岂是说忘就能忘记。

      弟弟要带他和妈妈一起出国。他坚决不走,说水土不服、语言不通,一定要留下。

      我知道,他和我一样疼。我疼心爱的人已不在,他疼我沉迷悲伤无法自拔。他之所以不肯和妈妈一起走,就是放心不下我。

      他无法左右我,只能在家里等着我,然后,陪着我,成全我。

      三年,这成为我们父女间唯一的秘密、唯一的默契。可突然有一次,我在月色下看见他的影子,微微佝偻、瑟瑟发抖。他解释说,是月光扭曲了他板直的脊背,是夜风吹皱了他的影子。

      清水月光下,我仔细打量他,星星点点的白发在夜里摇晃,仿佛迷路的孩子,无依无靠。我说:“爸,明年我不来了。”

      他看看我,又看看男子的坟茔,许久说:“丫头,他要的就是你好好的。”其实我明白,爸是要我好好的。

      我起身,牵着他的手回家。虽然他未至蹒跚,但我的心中,满满的都是疼惜。他老了,再经不起我三番五次的折腾,即使为他,我也该安心生活了。我叫:“爸。”

      他没应声,只是用老茧硬硬的手紧紧握握我,回应懂得了我的心意。

      

      院子里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他拽着穿高跟鞋的我在上面小心地滑了滑,我开心地笑,他慈祥地笑。

      打开院子里的灯,他在院子中央燃起一堆柴,招呼我过去烤火。

      火光熊熊,我们依偎着坐在小椅子上,我说:“爸,其实我还是像你,弟弟像妈。”

      他呵呵地笑,说像他好,有福,以后找的男子一定会像妈妈,有才华而且儒雅。我知道,这是他多年来对我的愿望。

      我说让他去日本,妈妈等得很焦急。他沉默了一会儿,竟抽起烟来。

      我仰脸,天上的星星,犹如璀璨的珍珠。“爸,过去你也说要靠儿子养老的,去吧,他们都等着你。”我突然很不舍。

      他只是拼命地抽烟,抽着抽着,就开始咳嗽起来。

      我很想抱抱他,告诉他我的依恋和难过。是的,我不愿他远渡重洋丢下我。可我知道,父女和父子不同,父女从一开始就注定别离的结局,而父子,则是一生相守。

      “一眨眼,你们就大了。丫头,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他把烟头扔进火堆,轻轻地抱住头。

      熊熊的火光映照着他的脸,他蜷缩在小小的椅子上。我想起他在我生命每一阶段出现的模样,从俊朗渐至沧桑,我一点点长大,他一点点衰老。最后,成为我永远的痛,看着痛,想起也痛。

      “等我嫁人,接你来我家住。”我想自己应该安抚他,就像过去他对我那样。果真,他抬头欣慰地笑一笑。

      我轻轻地攥住他的手,和他一起看夜空中的繁星。无论此后他在哪里,我在哪里,我只想陪他一起坐着,手手相握,心心相通。

      愿时光,不老去。

      (始终如一摘自《人生与伴侣》2009年3月下,张 弘图)

      读者 2009年11期

      本文标题:只愿与你一生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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