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坚
一位活蹦乱跳的老友，忽然被查出患了肺癌，晚期。
他很无辜。他清心寡欲，按时上班、吃饭、睡觉，性格开朗，锻炼身体，“慎独”，按照《论语》《黄帝内经》的指示生活。他乐善好施，自然而然，如果真是善有善报的话，少不了他的。他是传说中的那种君子、良民、好人。按照以往的经验，他没有任何短命的可能，大家普遍以为他必会成为人瑞。
佛语云：“已作不失，未作不得。”未作也得了。
分析他家的大米、香油、果蔬、牛奶、调味品，附近的菜市场、超市，单位的环境、散步的地方、旅游目的地……最后分析到水管、盐巴、风向、泥巴……
不知道他遭遇的是哪个方面的伏击。
古人云：“道法自然。”现在，自然方面险象环生、杀机四伏。
他是不是太过自然了？太信任周围环境了？
听到这个噩耗时，大家都心照不宣，逃过一劫似的松了一口气。
从前遇到这种事，大家不会有逃过一劫的感觉，不会去猜是水还是盐巴害了他。
因为现在人人都在劫难逃，死神躲在人的经验里面以为是生命之源的地方。
死亡不是来自自己的孽。
去饭馆用餐、超市购物，是否被地沟油、残余农药、化学烹调法偷袭全靠运气。
杀一个人，判死刑。通过食物、空气、饮水毒害千百万人，仅仅为了盈利，这比纳粹更恶劣，却仅以道歉、罚款、撤职了事。
所谓“窃钩者诛”。
听天由命的意思就是，人人都被某支看不见的“天地无德”式的左轮枪指着太阳穴。一般左轮枪最多十个弹巢吧？这一支，弹巢也太多、太密集了。
这次轮到空弹，下次说不定就是实弹。生命像是在玩轮盘赌，不是与用左轮枪指着你太阳穴的歹徒赌，而是与赖以为生者赌。
像古代那样，摆好碗筷，落日总不至于砸下来吧？
继续你的晚餐。
（火 柴摘自《南方周末》2014年5月9日，Tang Yau Hoong图）
读者 2016年7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