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竹峰
走进春日竹林，夜里下过雨，隐隐有珠光宝气在眼底、在胸前，驱散了最后几缕阴霾，无哀愁、无挂碍、无恐怖。两束光亮起，一束从脑际射出，一束自头顶照下，心静如玉。
风吹起衣袂，竹林中新鲜的气味四处弥漫，那是田野露水和朝阳的气味，篱笆青草与红花的气味。一株蕙兰在竹苑旁开过，散着幽香。几根笋粗壮有峰峦气象，石峰、林峰、竹峰，得了春欣自然之力，不几日便蹿至两人高。头顶蓝而深的天，几朵云缀在那里，像一丈青锦上镶嵌的如意。竹林比天颜色更深，烂漫到碧翠如蓝。
柿子树下两只喜鹊欢叫，彼此唱和。树高且大，枝头密密麻麻的叶子，焕然一新，又回到青葱年华。老去的只是过客，山川永恒，星辰永恒，树木永恒……鸡鸭出了埘窝，鸡在草地啄食不休。鸭子憨憨地张开翅膀，无所适从的模样，孩子们将它赶向庭院外的池塘。竹篙挥过，几只麻鸭逃一般跳起，扑棱进水里，惊得两尾鱼跃出水面。是金色的鲤鱼，腰身翻转，阳光下一阵迷蒙。
忍不住走近水边，碧绿的池塘透着晶莹的光，鱼在菱莲之间悠游自在，黄色、橙色、红色、灰色的鱼，影子淡淡地投入水底，或大或小，或胖或瘦，或动或静。游动的鱼好看，静止的鱼也好看，凝住了似的，投块瓦片，惊得它闪身逃出三尺外，躲到浮萍下。
塘埂旁农人屋前挂满了衣物，花花绿绿的衣服也像花。看见幼童的衣裤，眼眸与心底忍不住柔软，化开了，坠入空阔的无邪，一脸欢喜。太阳越升越高，像巨大的蛋黄，何止光芒万丈。
雾渐渐散去：是大放光明的人间白昼。日熹下，周照无极，山河光明，画出人间斑斓的影迹，并不独是影迹，更画出万千生机。瓦房传来一个童声，念的是汉人镜铭：
日有熹，月有富，乐毋有事，宜酒食，居而必安，毋忧患，竽瑟侍兮，心志欢，乐已茂，固常然。
汉镜稀世，这样的铭文更稀世。以镜自照，以人自照，以日自照，照见五蕴如琉璃。古人说：“未有天地，先有琉璃。人，一琉璃也；物物，一琉璃也。”昱耀心田，度一切苦厄，美意延年。
（何 怡摘自湖南文艺出版社《惜字亭下》一书，视觉中国供图）
读者 2022年10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