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潴野泽(长诗节选)

  • 作者: 作品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18719
  •   李郁葱

      2

      在这里,是万物矗立的峰顶吗?

      远处眩晕的雪,苍鹰可以稳稳地停留

      但有一道光滑过

      我以为是一滴干旱之泪:它打开,祁连山

      延长的片段里,有多少被封闭的声音?

      长河落日。大西北

      造物的意志在这样的旋转中

      当我们邂逅

      低低飞翔的蜻蜓,一个邀请?

      从海之苍茫中凸起,

      摇曳成草原漫长的锦绣

      它聚拢我们的智慧,或在抵达之时

      告诉我们那些已经失去的文明

      一旦进入到血液,它们有独特的方式

      犹如遗骸,我们继承了这些

      又在一次次的循环中陈列

      这里:斧、刀、镞、网坠、环……

      这里:铲、锥、锸……在地层深处

      甚至有贝壳沉默的呼叫

      我们制造了它们,为了给大地

      留下伤口,又从伤口中索取

      器物的进化吗?如果我们被火所灼伤

      却从它飘舞的烈焰中

      看到神依稀的衣袂,我们曾经缺席?

      缩小,乃至于干涸?把浩淼的烟波

      藏身在一粒被忽略的沙中

      然后说,一沙一世界?然后,当作是命运的

      流放,一枚无可奈何的钉子

      在天地之间?在时间的纵深处?

      用一块动物的骨头来预测吧

      来,我们扔一扔骨头,让它在风中立起来

      来,我们管它是什么骨头呢

      骷髅咯吱咯吱,它能够躺下?

      如果暗夜里它发着蓝蓝的光

      那些消失的,和那些并没有消失的

      物种,月圆之夜

      祭祀我们动物神经的忧伤?

      我们品尝到了那些盐,用盐和石头

      我们建筑了一个走来的时代

      我们这样命名:盆地、森林、冰川、湖泊……

      神的编织,假如有一天被离弃

      是什么离开了我们?从风能够掀起的波澜

      让我们的经验去审视,比如蜣螂

      推动着它的粪球,卑微者的智慧吗

      我们能够交出存在的通行证?

      这里:柳湖墩;这里:火石滩;这里:小井子灘;

      这里:不曾发现……

      被风和黄沙掩映的遗址:我们的钥匙

      但能够找到一道穿行中的门?

      一片舒张在沙漠里的肺叶,一个活跃的

      族群,一段遗失了的历史

      或者它从不曾来过,像沙从指缝间流过

      尚未疲倦的器官还能赐予点滴的快感

      这里:是所有。

      3

      “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落日之扣,怎么样的色彩

      配得上这歌声里的孤独,并能够解开

      释放那些雷霆的咆哮:那是

      我们的迷宫吗,从不曾走出

      或者会从残存的典籍中

      我们循着木乃伊的丝缕血肉

      寻找到枝木尽头的果实,

      那浑圆一体的幽暗中的宫殿

      每当它们带给我下一个春天的遐想

      是那么的周而复始,结束就是开始

      而开始也意味着结束。落日之扣解开

      群鸟返巢,为什么要把大地背在身上?

      从肉体的帐篷里听到的滂沱

      有一刻它就下在体内,无边无际

      这草木是诚实的,它们

      只承担短暂的春秋。呵,那时候牛羊成群

      那时候牧歌婉转,碧波荡漾

      骏马把草原收纳到了它的马蹄下

      它奔腾之处,这个世界的

      近义词:我们开始争抢,一个游戏

      那么伟大而黑暗的球,拍打它

      然后赋予它欲望的深渊

      我们拍打它,也同时给予它

      无数的称呼:休屠,大凉,西凉,关西……

      还是镇番县,明威府……

      一枚落下的棋子,重和轻

      浇灌出更加肥沃而贪婪的版图

      即使它缩小,轻描淡写地改变

      他的残暴将成为传奇,他的无奈

      被视为忠诚。他,孤独的将军

      赞美于他的勇力和他的杀戮

      白衣银袍,我们天真年代的镜子

      一次次被磨得铮亮,接近于炫耀

      或者是一块拼图中的一角

      不可或缺,从每个人的身体里脱壳而出

      我们多么害怕衰颓,而他

      大地的影子,从那个纷争的大陆

      来到传说中的盛世。他,霍去病;他,马超;

      他,薛仁贵……他们重叠,青春的驰骋

      我们的遗忘和记忆,人如猛虎

      马如龙:他的枪会在月亮下独自鸣响

      那么倔强,当暴力狰狞,而鲜花怒放

      还有他,金日磾,长安的荣耀

      在文字的苦狱中吹来的敞亮的风

      他是囚犯,也是他自己的枷锁,他束缚于

      那一年读过的书,以至于开始迷惑

      或者自己就是另外的一个人

      他的声音是他们的,他的道路

      是他们的,他就是一种声音

      固执、单调,俯首于文案和眩晕的意志

      他忘记了自己,但成为

      羊群的看守者。那一年,从未央宫的一角

      他看见浩大的落日,犹如故乡

      挂在他不被注意的眼角……

      看到它本来的模样吗?这,

      就是开始的地方,从来没有过完整

      而它一直就是一曲哀歌

      在生活和死亡的天赋里,它

      加冕于东方,让我们迷失在熟悉的地方

      4

      落日垂钓:黎明时它绷紧了

      大地的肌肉,当那些山川还能看见

      那些河流在漫长的流动中寂寞无声

      如果我们斑斓于岁月的海市蜃楼

      他,是虚构,或者就是简单的演绎

      怀抱一个帝国的寂寞,他是帝国阴暗的

      那一侧?当放牧凝固成一个姿态

      一条路该如何选择?是自我的流放

      或者是宿命长鞭的驭使?鞭子落下

      他守护的是依稀的炊烟吗?

      每一步都是回家的路,但首先

      得离开了家:狗的忠诚,狐的狡猾,

      豹的敏捷,羊的温驯,兔子的怯懦……

      通往世界的路从不陌生,万物生

      他被风洗了一遍又一遍,那些南风、北风

      东风,或者西风,他让它们相互照见

      这样的血肉之躯,每当落日

      把一切都合上,天和地,黑和白

      我们的眼睑也合上,上下之间,一个完全的

      被封闭也被无限放大的故园:他是他

      自己的乡愁,看见自己恍惚的脸。闭上眼

      自己就是一个世界,随身携带的故乡

      吾心安处,从一地怀念着另一地

      漂泊是一些人的使命吗?他从不曾离开

      这里,和那里:旷野,和流水边

      群山环抱,和高楼大厦中……

      我们喊着自己的名字,让它们

      沉重如石头,雕琢成闪亮的钻石

      装饰在宏伟建筑的门楣上,或被

      随意地抛掷,遗忘在格桑花绽开的

      微弱而明亮的声音里,天使望故乡

      他活着,在每一个能够记得自己的

      身体里,他的河流开始咆哮。

      5

      莫名的鸟儿溅起我们的天赋,是候鸟

      或者它一直生活在此地:从瀚海直到水洼?

      当枯黄的芦苇,在越过我们看见的

      那些萧条的红柳和荒芜的梭梭之后

      一个春天的秩序,如果在无限的膨胀后

      那些绿色成为一种可以看见的声音

      那些藏起的面庞吗?是否能够记得

      曾經的名字,是否有那些飘荡着的命运?

      它们并不到来,在大地的记忆里

      它有虚无和深邃的伤口

      我们争论了一个小时:这些鸟儿的名字

      它们从哪里来,它们为什么来?

      那么快忘记曾经的枯燥,仿佛

      它一直就跳跃在这些芦苇的周围

      仿佛那些风一直在吹,当春

      乃发生:隐形者的弹奏,如泣如诉

      自由的栅栏?这些不断的缩小:小

      继续小,直到我们告别,黑暗挂在了眼底

      我们的望远镜?我们的万花筒?

      我们远眺到的,有时就在我们的眼前

      它们,这些精灵,它们的血是咸的

      它们的叫声圆润,它们的身体里

      有着大海的荡漾和山脉的耸立

      时间的尺度,在我们开始遗忘之地

      月亮,或者是火星的表面?它们

      占据着我们眺望的头条:多么让人欣喜

      在长久的冥寂之后,突然开阔的视野

      它是风的馈赠,因为人到来,占有这一切

      我们津津乐道于这样的征服

      然后,我们缺席,像一条假想中的鱼

      曾经有的是否就这样转瞬即逝——

      曾经,挽留中,它是信仰?

      6

      那是我们的奢侈岁月:多么

      缓慢的年代,多么缓慢又日日新的世界

      在沙地上写下的终将消融于沙,

      正如在水面上写下的

      终将消逝于水:那些名字镌刻在风中吗

      随风远播,还是在晦暗中被埋葬?

      像一片乌云带给我们前瞻的雨

      当它迟迟不来,是不是每一粒沙

      都有一个灵魂

      像是镜子,在彼此中照见?

      明和暗,冷和热,阳光和雨水……

      在反复的责问和磨合中

      敛结出这蜜的瓜:它封闭了阳光

      让光晃动在黑暗的体内

      它的甜,承担着日子里的放纵和丰盈

      像是在女人的身体里,我们

      发现了天堂和疑问:一切都在流逝

      但挽留?潴野泽,

      飘散如一阵不知来自何处的风

      有一天我行走于它的湖底,它是哪一次的

      隆起?地壳的变迁,或者是

      我们徒劳无功的劳作,用一个静默

      或一只蜜蜂的嗡嗡声唤醒我

      以至于能够从琥珀中挣扎而出

      幻化为蝶?

      今天,以红枸杞和黑枸杞的名义

      以沙枣鼓起的小小乳房的眼睛

      以一朵花的繁复,以它们的名义

      以瀚海,午夜时我们贴着沙睡,大地

      迅速的凉意席卷,而在黎明时

      如果是光线疯狂地舞蹈

      并在那些交替中

      酝酿出我们舌尖的甜度

      那么以它们的本能否定我们的觊觎

      从四脚蛇灵活的寻觅中

      找到每一次征战的痕迹,或者被那些

      孤独的清醒者所推醒:大地如摇篮?

      我俯下身,不是出于谦卑

      而是天空晦暗如长矛,我小如沙粒

      或被造物所省略

      但在时间的流动中看见

      并将在时间中化为齑粉,但我说出

      我们声音能够抵达的坡度

      责编:郑小琼

      作品 2018年8期

      本文标题:潴野泽(长诗节选)

      本文链接:https://www.99guiyi.com/content/491728.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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