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韩彩英
亲爱的：
你查出绝症的时候已经是晚期。医生善意提醒我：“别再折腾了，尽量让他在最后的日子里开心一些吧。”
我哄骗你：“医生说你平时缺乏锻炼，胰腺出现了炎症，定期复查按时吃药，调理一段时间就会好。”
然后，我把所有药物的外包装剥下扔掉，并告诉女儿：“爸爸最近生病了，不要惹他生气。”
你自责地说：“都是我不好，以后要加强锻炼。”
从那天起，每天傍晚，你都骑着自行车载我去附近广场转几圈。我坐在车后座上，紧紧搂住你的腰。
“平时光忙着赚钱了，好不容易有机会浪漫浪漫了。”我在你身后听着你的絮叨，无声地哽咽着。你身体越来越弱，没过几天就支撑不下去了，终于有一天，我们连自行车一起摔倒在地。
“摔疼了吗？都怪我，你看我多没用。”“没事，锻炼锻炼就好了。”我怕眼泪掉下来，尽力把头仰起来。
过了些时日，你病入膏肓，再不能出去了。夜里睡觉，你总是紧紧握住我的手：“老婆，别松手。”我就握着你的手，整夜不松开。
弥留之际，你一时清醒一时糊涂。我问：“你跟我这么多年有遗憾吗？”你说：“有。我今生唯一的遗憾是应该在18岁的时候死去，这样就不会害了你。如果有下辈子，你等着我，我们还做夫妻……”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我们拥抱在一起泣不成声。
记得恋爱的夏夜，我们牵着手在河畔散步，微风徐徐，星光闪闪。
我说：“星星好像在说话。”
你笑了：“嗯，它说我爱你。”
我说：“你听，小虫儿唱得多好听啊。”
你说：“嗯，它在唱《地老天荒》。”
我笑了：“你今天怎么这样会说话？”
你停下来，抱着我认真地说：“嫁给我吧，我会一辈子说你爱听的话，一辈子不让你伤心，一朝一夕我们都在一起。也许我不能给你最好的生活，但我一定会把我最好的给你。”
没有玫瑰也没有钻戒，只是一瞬间，感觉心里有一根弦被拨动，发出清脆的回响。那时候风很软，夜很短，梦很长。
刚结婚那段时间，总不适应，觉得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后悔过为什么这么早这么轻率就嫁了。慢慢地，我感觉到了你的好——吃鱼时，你会帮我把刺挑出来；吃坚果，你会帮我剥壳；夜里冷，你会把我脚捂热了再去睡，晚上还要起来检查我有没有蹬被子；看电视，你会一边看一边帮我修手指甲；猜拳的时候，你开动脑筋，让我猜十次赢十次；我做错了事，你总是宽慰我“学经验嘛，别在意什么对错”……我像一个孩子被你宠爱着。
多年以后，女儿回忆起来总是有些醋意地对我说：“爸爸对你的爱胜过爱我好几倍。”
纳兰性德的词中有一句“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那时的我，也总以为你做的不过是平常事，现在想来，多年坚持做平常事，该多么不容易。
你去世几天后的一个夜晚，我朦胧中看见你立在床头，那么悲伤，眼里是要溢出来的不舍。自此，我相信一定还有另一个空间，一个遥远得无法企及的空间，你就在那里。
我又做梦了。梦到我穿着软软的布鞋、宽宽的棉麻裙，向你走去。
你在夕阳的河边柳里，站成一幅画，温暖的笑容映在水波里。你伸出手，远远地，远远地迎着我。
原来你一直在，一直在岁月里，那么温暖，清晰如昨。
莫愁 2018年28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