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一云思
主页网络文摘美文
文章内容页

雪与灯语(组诗)

  • 作者: 草堂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15834
  •   蓝 蓝

    [在重症监护室外]

    相比喜爱抄小路的人们
      开辟大道者更充满欢喜
      在此意义上,应重新定义孤独
      有歌者言:孤独是可耻的
      深陷病榻的人对此深有体会——
      雪白的病房
      宛如人性的底部,亦如
      它光辉的巅峰:
      命运抡圆了它的铁锤
      锻打在情感的砧子上
      无论男女老幼
      引颈就戮的勇气
      消解了多少豪言壮语
      它不过就是一只手的温暖
      一杯茶,或一声应答
      这微神眷顾的大道
      正是世界诞生的理由

    [庄蹻之征]

    没有积雪。没有寒鸦在枯树上聒噪。
      没有搜集民歌的木铎声响在街巷。
      是他将这一切带来——用书卷
      话语,以及兵骑。
      他是王:一面猎猎征旗上有他的
      名字。他也是楚王的奴隶
      统帅大军的武臣。而我就是
      这疲惫队伍中的唯命是从的一个。
      我带着楚地的稻种,站在荞麦花丛中
      我将用箭和戟获得这里闪烁银光的锡
      以增加权柄的硬度。
      ——谁是主人?
      麾下如蚁的百姓,战战兢兢的蛮人
      弯腰将烛火奉上,就在
      我的脚下。但我的甲胄就要被
      此地的布衣替代,因为秦王阔大的衣袍
      罩住了巴蜀的山水。

    [马鹿洞]

    他永远跑不过一只鹿,但他的石块可以
      他的陷阱也可以。山洞里的火神
      庇护这些时日:
      在雨季,在天冷的时候。
      他的头盖骨厚七毫米,但有一天
      它被尖利的石棒刺穿。
      新来的强盗们绑上藤条,挂起来——
      那是最早的灯碗。烧吧,亮起来
      他们说弱肉强食就是丛林法则
      而他那钻了细孔的颅骨万年后被找到
      那些异族人,南威尔士人后裔
      则可提供一份研究伟大人类行为的例证。

    [光与灯]

    没有人能走出一支箭的射程,
      ——除了光。
      微弱的灯火,愿你保佑
      幽暗潮湿的矿洞。
      春窗曙灭九微火,九微片片飞花琐。
      ——武帝的九枝灯,愿你保佑
      烧制兽头的陶工。
      和诗人一样,帝王的夙愿也关涉时间
      诗人重构时间,帝王梦想万岁
      光改变空间,青铜替换了陶土
      ——大地浸透了人的血肉。

    [灯 语]

    索玛已红了,荞麦又黄了
      今年的竹子青青,阿惹妞;
      洞子的嘴张着,吞下了阿皮和阿普
      砧子上,青铜的双臂敲好了。
      我看不见这一切,我听到
      旋律和节奏,比枪炮声微弱
      却从未停止——
      草丛里虫儿热情地颤抖。
      光芒,伟大的耕耘者
      你是我最初的诞生和最终的掩埋。
      在废弃的矿洞,人类的历史被野草收回
      墓穴里,跪下的双膝再也没有伸直。
      说书人遗漏了宫殿中的灯盏
      在未来空旷的博物馆玻璃橱内
      那是尚未完全氧化的一件物证
      是史书上一片沉寂的废墟。

    [沉 睡]

    睡吧,停留梦中——
      别去猜马查多的谜语
      这个西班牙人研究过生活与做梦的关系
      最重要的是看见那并不真实的东西
      哦——忘记醒来这个词。
      睡吧——棺椁已被撬开
      盗墓贼趁着夜色逃遁
      马帮的蹄声嘀嘀嗒嗒走过头顶
      采矿人、盗矿人都是穷人。
      睡吧——不要惊动地下的亡灵
      哐哐当当的寸轨
      轰轰隆隆的米轨在人间来往
      碾过这层层黑暗
      熄灭的灯继续做着它屈辱的梦。

    [黑蚂井]

    天色已大亮。道路已被沉重的
      载重车啃得坑坑洼洼。
      山坡上的庄稼在晨风中成长
      ——方向盘将带他走向一扇窗户吗?
      行驶在红土和灰褐色的矿渣间
      轮胎在吃掉身后的道路。
      他并不知道有座都城早已
      沉落在水下,也不知道那个神秘失踪的
      王国里有一位高鼻目眦的先人。
      粗糙的黑手握着操纵杆
      旁边是露出膝盖的劳动裤破洞。
      他的思想把他关在
      一阵希望和恐惧交织的木然中
      直到——
      车停在杂草丛生的路旁
      他打开驾驶室的门,四顾无人
      背过身,淅淅沥沥一泡热尿
      在瓦砾和野蒿的荒凉中
      冲刷出一个朝代斑驳的青铜大门。

    [自然主义者]

    一个自然主义者会选择三叶草,
      选择荒野,选择趴在花蕊中
      浑身颤抖的蜜蜂;
      会选择一把铁锤,在坚硬的岩石上
      凿刻自然教会他的
      美的形态——看,成熟的石榴
      正在把心裂开。
      一个自然主义者会遇到
      他的享乐带给他的阻碍——
      桥梁需要河流,而船需要海。
      一个自然主义者造成上帝的苦恼,
      关进墙壁和屋顶下的香火,呼唤
      凌乱的露天祭坛,暗羡风中那些
      披星戴月、光明灿烂的众神。
      一个自然主义者按照自然的节奏
      敲打着他苦闷的秩序:
      脚下的碎石越来越多,
      蓬勃的野草也越长越高,
      一只雄壮的蝎子窸窸窣窣从草丛爬过。

    [厨娘之歌]

    我扫地,我收拾厨房
      我的手伸进堵塞的水喉中歌唱。
      我的头巾旧了,我的袜子破了
      我在缺了口的立法砧板上继续敲打——
      窗外阳光灿烂,而人们匍匐在深夜
      我缝补衣物,用丝线扯牵黎明
      我在社会性的铁锅里炖煮美学的饭菜
      用三十年的耐心剪开日常的铁网
      电线杆足够多了,灯却没有亮
      春天的田野如此荒凉
      我在艾斯唑仑中睁大双眼
      在租来的房子里安顿书桌和田垄的梦想
      我的皱纹在增多,我的孩子在成长……

    [雪]

    大雪里的夜。
      遥远而宁静。
      双脚不记得你。漆黑的路不记得你。
      飞在空中的古代的桥
      多少人走在上面。
      新来的情侣躲在大衣里
      不记得你。你在夜里走远了。
      雪在雪的寒冷中死去。雪在雪的遗忘里死去。
      那曾充满着呼号和哀哭的深夜。
      我用我的爱温柔地送你走。
      我用我的马驮着你。
      耸动的山岭,在原野上奔跑
      我松软的胸脯留着你睡过的凹陷。
      大雪里的夜
      你飞舞的雪花多么动人,噼啪地燃烧。
      覆盖了桥下冻死的人
      覆盖了说谎的嘴。
      你的洁白如此艰难。
      你在发青的眼睑下寻找光亮
      在溃烂的皮肤上寻找永恒的温暖
      你变成歌唱的诗句如此艰难。

    [马丁·布伯的童年]

    那年他九岁,庄园主的儿子
      跟父亲一起坐火车,从巴黎回家。
      一些正在孵化的鸡蛋,被小心翼翼
      搁在庄园主的膝盖上。
      这位受人尊敬的东加利西亚犹太人
      不过是个不因为任何规则而去
      亲近生命的农民——当他带着儿子
      走向牧场,挨个向每一头牲畜致意
      并一再低头俯向麦穗
      这些情景已为未来的哲学家描绘了
      他将走的道路。
      和他的父亲一样
      这些讲述都是随机和平实的
      正如他在童年时就玩一种游戏:
      为追索一个句子结构
      他需要设计一个希伯来人和另一个
      古罗马人,或者是法国人和德国人
      进行双语交谈。这个小男孩如此玩耍时
      感到了那颗跳动的心。
      这些未加润色的故事出现在
      《我和你》这本小书的后面,
      就像小溪背后出现的大海
      让我理解了他的双民族国家观点
      以及——“人性意味着潜在于
      世界存在中的相遇的发生”。

    [一个诗人的消逝……]

    一个诗人的消逝,意味着
      全体诗人的死亡。
      又一次,护送骨灰的人
      脚步缓慢,踩着二月阴沉的春天。
      没人能够分担最后一声喊叫
      生命的陈规陋习
      将我们引向生的恐惧。
      无知安慰我们。幻想迷醉我们。
      晨风在它通过的低洼处
      打开我们第一次呼吸。
      呼吸死亡,呼吸活着的遗忘就像
      一条河掉头奔流。
      而你在天上,在树木和草叶中
      远走又驻留。此中有一个作为诗人的我
      朝着盗走了你面孔的风
      追赶,绕过时间的悲伤……

    [A.J·艾耶尔从神秘之地归来]

    据说,那是一个不曾有人
      回来的神秘之地
      但无神论者艾耶尔被一场肺炎送去
      复又送回。伦敦有两家报纸
      刊登了他的文章,“我死后看到的……”
      “又及死后勘察”,
      他不无尴尬又惊奇地写道。
      有过濒死经历的人们或许
      能相信他的讲述——他想要渡过一条河
      正如古希腊神话里的冥河
      第一次失败了,第二次成功了。
      其间,他的心脏停跳了四分钟。
      至于他对神的思考,肉体的复活
      才是真正的问题。他无论如何
      也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对于这段经历,他的解释是:
      一个人心脏停跳时,他的大脑
      还在工作。
      但他提到了时间矢量可能有
      相反的方向:——
      “这意味着任何特定的生命中
      人的死都先于他的生。”
      哦,这撼动无神论者的发现
      从“那边”回来的“这边”的哲学家,
      这忽明忽暗的逻各斯。

      草堂 2019年3期

      本文标题:雪与灯语(组诗)

      本文链接:https://www.99guiyi.com/content/503734.html

      • 评论
      0条评论
      • 最新评论

      深度阅读

      • 您也可以注册成为归一的作者,发表您的原创作品、分享您的心情!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