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洁玉
[在人群中]
像一个失语的患者抱住双肩
承认自己的无用，我甚至
不想回过头去看看
是谁在拍我
为什么在黄昏里，湖面上的波光
比早晨更加眩目
为什么，我还活着
就想象死亡，并立下遗嘱：
“不要在秋风中喊我”
“不要吵醒沉睡的耳朵”
因为我一翻身，就会碰到伤口
我担心人世的疼
让我舍不得离开
[砖厂工人]
他们在垒砖，顺便把每一个日子
垒得方方正正，像他们的脸型
有着树枝的线条、岩石的体格
习惯了在粗坯时
挤干身上的水分
切除多余的棱角
在煅烧之前，再历经风吹日晒
这人世，他们并排站在一起
有时也会漏雨
其中的一个，脸一直黑着
像一块烧坏的砖头
露出生活的真实
[冬日歌]
只有灰鸟，将冬日的天空叫得敞亮
只有河水向前
经过潇贺古道
时间一去不回头
多年后，我站在凉亭里
北望长安
落光了叶子的红枫
像壮士散尽了力气
最好是这样——
你是古道上的一匹马
我是北风中凄凉的笛音
[绝处逢生]
二十岁时，我怀疑自己是石头转世，与其他的石头
以硬碰硬。有时擦出火花
有时擦出仇恨。只有在水中
才会收起棱角
我天生的蛮力，遇强变强
遇弱变弱。现在我更相信
大风吹皱的地方，就是我的故乡
那些匍匐于地的人们，是他们替我
负重前行。而我一个人
迎着风，在绝处逢生
[在江边看落日]
有没有一场雪覆盖虚度的光阴？浮漂沉下去
又浮起来。江面浩荡
许多船相向而行
像你我的人生
有人在船上喝酒，弹琴
有人靠在船舷，向远去的浑浊
跺脚，痛哭流渧
有人禁不住摇晃，晕倒在
自己的梦里
而我站在岸边，用一支短笛
吹响落日的孤寂
[无关欢喜]
在花丛中漫步，在书卷中静坐在一根草里，活过一生
这无关欢喜
我只是众生之中，最卑微的一个
匍匐于流水，局限于自我
祛除旁生的枝叶和想法
活着等于赎罪，只有死亡心慈目善
但我原谅了自己
一个悲多于喜、苦大于仇的人
放下灵魂中的石头
选择一根草，作为自传
代替我在人世修行
草堂 2019年7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