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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暖色(组诗)

  • 作者: 草堂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18642
  • ◎孙晓杰

    [冷暖色]

    我现在的色彩里,已经没有冷色
      也不存在中间色
      身旁的树与草
      它们的绿,是大地送我的春暖
      眺望天空和大海
      那蓝色光焰,将我熊熊照亮
      世界的画笔充满谬误
      熟透的紫色葡萄,爬满了沉醉的蜜虫
      如果我从此身穿白衣
      进入黑夜,或者从此身穿黑衣
      进入白昼,它们是分明的,就像
      我曾经用红色颜料,在胸口画出
      一颗心,用尘土之灰
      洗濯潮湿的头发,我不会在意谁说
      燕子穿错了衣服。当生命降临
      没有一种颜色的目光
      是寒冷的。它们注视我
      充满爱与怜惜
      活着:行走,歇息,有至死相依的人
      那必经的拱形窄门
      也是用彩虹筑成

    [牛角梳]

    牛角似乎只能在牛死后
      进入我的生活。这仍然是它向世界表白
      的一种方式。我一直以为
      在空旷的田野上,只有麦子
      充满善意。牛角的含义被忽略或被曲解
      谁知道:长出如此坚硬和锋利的东西
      是出于恐惧。作为牛的遗物
      牛角像感伤的月亮
      爬上我的头顶
      仍旧像拖着沉重的犁耙
      梳理我乱发荒芜的土地——
      但它并不想获得我的垂怜
      也不想窃取我的意念
      发丝如弦:黑夜转向白昼的牧歌
      让它无语……当我为孩子
      扎上一个粉色发带
      它一定以为,那只美丽的蝴蝶
      重又回到:春风浩荡的早晨……

    [旧弹簧]

    在废品收购站的角落里
      扔着一堆沙发弹簧
      一堆旧日时光
      我被吸引:午后的风,沿着它盘绕的
      弧线,作免费旅行
      但它身上荨麻疹似的锈斑
      显然不能当作景点
      这被压迫者。被扭曲的钢铁之子
      度过漫长遮蔽的岁月
      终于被解救出来
      但力与美的身影,更像是一个个
      黑色的圈套
      我走过去(我是压迫者之一
      它不认识我)
      用手,压了压它
      仿佛在导演一场依依不舍的送别——
      我下压:我送它;我松开:它又返身送我
      (我知道旅途的终点——
      重回炉膛
      在烈焰中熔化,出炉,淬火时
      发出沙哑的尖叫……)
      我只想问它——
      重压之下是否存在某种快感
      轻松之时是否会有遗忘的失落
      但它沉默的巧舌
      一字不说

    [排 队]

    我需要一套房一个安乐窝
      我没有付出
      一夜未睡或最早起床的代价
      只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只能排在一溜人的后面
      像一只毛毛虫的一截肉身
      我会蠕动。我习惯这样的生活
      这可能源于我父亲的遗传基因——
      那个时代的一种病
      包括等待中的焦急与愤怒
      这些我都能够接受
      即使最终没能变成一只蹁跹的蝴蝶
      我经历过最倒霉的排队——
      下一个就是我,但欲购之物刚好售罄
      有人把这比喻成失败的人生
      但如若走近鬼门关遭死神遣返
      也不失为一出人间喜剧
      排队也有若干好处——
      可以练腿力
      可以磨性子
      可以不用看人脸色
      可以设想正在打仗
      有人在前面给你挡枪子——
      还好,我说这话的时候
      身后没人
      戳我的脊梁骨

    [四重奏]

    一架战机牵着一条弧形长线
      仿佛在缝合黑夜撤离时撕开的暗蓝之天
      带着白虹之美,和清晨七点的不安
      树林与薄雾里,众鸟争鸣
      喜鹊的叫声沙哑且短促
      它高傲的底气来自香火缭绕的民间
      车水在铁桥下汹涌
      它不好喝,有二氧化硫的味道
      路途尚远,老去的邮差没有在旷野出现
      那些晨跑者,身披热汗
      恍如我的青春之影,恍如辛勤的园丁
      用喘息的剪刀,修养时间的花园

    [身 份]

    我走出家门,从一个父亲
      转换成一个路人:从温暖的满足或烦忧
      转换成莫名的匆促,夹带一丝焦虑
      这是时常发生的事,几乎每一天
      都演绎这样的转换——
      从一个睡眼惺忪的丈夫
      转换成一个接送孩子的家长
      从一个发号施令的上司
      转换成一个唯命是从的下属
      从一个忙碌的劳动者
      转换成一个闲适的乘客,买主,有时是观众
      从一个晨跑者,转换成黄昏
      一个发热流涕的病人——
      从沮丧的低谷转换成欢喜的云端
      从激烈的抗拒转换成平和的接受……
      或者反转过来,或者交叉转换
      仿佛:我是一个转换器
      一个古老剧种的变脸术
      一个不能被永久锁定的电视频道
      我自然而笨拙,不像
      自然界:自然而然的
      昼夜的转换,四季的转换
      不像我作为言说者说的
      一座冰山,转换成一片海水
      不像我作为写作者写的
      银杏树:春天如手持绿扇的舞姬
      入秋,转换成黄金国的富有与豪掷者……
      我铭记着那个黑夜
      母亲追随早逝的父亲远去——
      我从一个温顺的孩子
      变成一个倔强的孤儿
      在转换的道路上,我暗藏转换的密令
      一切都难以预料,唯有
      死亡的墓穴
      遥远,但清晰可辨……

    [门前树]

    我可以一直忽视它
      眼形叶片,边缘有粗睫般的细齿
      灰黑色树干……直到死去
      这很寻常。类似的事情有无数之多
      如同我:早春发芽,晚秋落叶
      与天空划过的流星
      毫无关系。但从今天起
      从簇拥的人群中剥离
      似乎只剩下它,怀着恒久的真诚——
      我早出,晚归
      它仍旧:默默迎送
      年轮的表情并不鄙视
      我落寞的身影
      我从园艺工那里抚摸它的名字
      用斑驳的声音喊它,仿佛
      为多年的失礼道歉
      我微笑着与它合影
      我有一点虚妄的私心——
      百年之后,它仍然记得:有一位
      淡眉之人,在此停留……

    [创作谈]

    诗人的人本主义只是他对他自身情感与灵魂的关注。除此之外,人本主义便成为一个狭隘的观念。在诗人的宇宙里,人是与一棵树、一只鸟相同的事物。人处在自然法则之中,并不是自然的主宰者。所谓拟人化,不过是诗人观照世界的一种思维方式和修辞方法。
      诗人应当是文本主义至上者。诗人合一作为一种精神逻辑和理想状态,是一个诗人需要毕生修炼的内功。而对于世人和世界而言,诗人所提供的文本是具有决定意义的。诗人合一,最终要合在诗里,体现在诗里。离开诗的文本,诗人是不存在的,至少这种存在是可疑的。
      诗歌是一种信仰。
      诗歌存在的唯一理由和价值或许就是使时间的流逝变得甜美——忧伤或幸福的甜美。它给人做伴,在需要它的人那里出现,带着温暖和慰藉。从古至今,从未改变。它的行囊上落满灰尘,但眼眸依然明亮,闪着人性和灵魂的光辉。
      诗歌是一种治疗的行动,治疗灵魂的行动。诗歌能够穿透充满蒙昧和绝望的黑暗地带,其理由在于:为了能够肯定,不仅在此之前,也不仅在此之后,即使就在此时,光在黑暗中是存在的。

      本文标题:冷暖色(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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