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 勺
[我的家乡,罐子窑]
二十岁时,我写桃花满树新燕飞过了皖河
在柳枝间翻飞、呢喃
再过一天,我将五十一岁
坐在窗前,小雨不请自来
我的家乡,罐子窑在雨幕中低垂
如同一个人,遭逢了自己的晚年
一周之后,即是小寒
油菜在旷野,覆着白霜
弯腰施肥的人
如今已有了霜一样的白发
前日的大雪,落在山坳
没有人知道,雪人去了哪里
山谷里的笑声又将滑向哪里
宁静降临钵盂湖面
在湖边捕鱼捉虾的孩子偷偷回到家中
我经过下窑。在另一个方向
远远望着。沉默的窑火
在沉默中推开窑门。那个像猎人蹲守
猎物的望火师傅活过了多少年?
当他脱衣时,一根金色的羽毛
自他黑森森的胸毛中飞升
他把手放在我头上。“青石板,
露水多。”上窑货的人已然睡醒
他们再不用手提马灯了
但谁又能忘记马灯?
忘记月光,清凉地照着流淌的皖水
迟晚的运货船缓缓而过
我的诗也将被带到宁静的潜怀岳
[我耳鸣已有些时间了]
像是虫子,住进了黄桃,细微而神秘。
我从没有见过它,清晨
它开着一列小火车
像是去远方探访朋友,
又像拉回了一个幼稚园。
在黄昏,
在雨夜,它欢唱,
那么多鼓声,那么多手风琴。
有时它睡得很沉,
在巷子深深的老房子,仿佛昏死了过去。
我不清楚它会待多久,
或许会像钟声悬于寺院,
流水置身嶙石。也可能
它在锁着的门后,长久凝视,
等我虚心接纳,然后成为我的一部分。
[大地的肢体]
每次火车,倏地一声,穿过夜晚麦田时,我都内心一紧,
这是大地伸出了手臂,
向我示意。
而每次,我都有一种冲动,
奔向麦田,抱住火车。
[在竹林,和育常一起]
那上午,你来窑上找我坐在屋后的竹林里
很长时间,我们
沉浸在前日急促的铃声中
彼此沉默着
那时,你十四,我十五岁
爱知了,爱山梨,爱水底游来游去的鲫壳
显然我们并没有准备好
应有的月光和口琴
谈起迷雾一样的将来
两个人深深地垂下头。我们
深知的,大地的光阴
是身后望不边际的金色稻田
那时,共同的愿望
是有一群犀牛在稻田奔跑
而不是烈日下,忙于收割的
父母亲,粗糙地贴着大地
影子在缓慢移动
竹林之外,打稻机是我们
最害怕的邻居,如同孤苦伶仃的西北风
整个夏季,没日夜地嘶叫着
从来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而那个上午
更多时间,我们像清风
清凉地吹着竹叶
偶然才想到自己
像被遗忘在竹林里的两个稻草人
哪怕有只鸟,一张纸
从半空中落下来
在随便一小块光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