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一云思
主页网络文摘美文
文章内容页

崎岖小夜曲(组诗)

  • 作者: 草堂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29508
  • ◎庞 培

    [崎岖小夜曲]

    只有早晨的空气,和
      屋子里的钢琴曲心心相印
      林中百鸟齐鸣
      天空,仿佛伸到另一个天空深处的
      枝柯
      在某些时刻,只有
      三月的布谷鸟传递出融雪
      仿佛舒伯特本人在读《舒伯特》
      传记,并亲自坐下来
      (冬天这台陈年磨损的老钢琴!)
      弹奏出他爱人脸庞的明净
      即兴演绎上一小段
      关于深山铁路的小夜曲

    [早上出门]

    多年前一个早晨
      和她一起出门
      在她脸上看到
      冬天的霞光
      看到行人、早点摊和太阳
      像白昼吐出的第一口呼吸
      我去天井的墙根
      取自行车
      她忙着转身用一把旧的小锁
      锁门
      我俩的租住屋前
      世界好似一个梦想的战利品
      到了院门口,俩人战战兢兢
      “扑哧!”一声笑出声……
      内心几分别扭和紧张
      汇入大街的人流——
      我去城里四处找工作
      她往医院的方向上班

    [人 世]

    她把拐杖头上的手柄
      伸出窗口,老态龙钟
      撑起临街挑开的木窗
      我正从窗下走过
      我俩四目以对
      只一瞬间,我就看出
      她已瘫痪在床多时
      倚靠一只受惊吓的藤椅
      慢慢在屋子里过活
      每天,就像囚犯放风,她有自己
      固定开窗的时间
      我碰巧走进这段时间,这个
      古镇灰色转动的河流眼珠
      悲伤执拗,满头银发,一言不发
      正在告别这世上像我这样
      同样执拗、悲伤的行人

    [治多县夜空]

    我觉得我欠这里的夜晚一次旅行
      不是今晚,不是早晨酒店醒来
      去卫生间
      想起外面草原
      我的那次旅行,被迷失在时间、人生
      尘世的深处。这个高海拔凌晨的
      玉树州治多县仿佛浩瀚星辰中的
      一双眼睛,看着我人生的整个黑暗
      看见我来到哪里?曾经历过什么?
      各种命运。水池哗哗响的水声
      黄河、长江、澜沧江在我头顶
      等在酒店门外的,却是一次
      错误的经历
      我不该这个时候来,草原
      在你最破败、凄惨的时辰
      骑马的康巴藏民把马儿拴在了
      带有铁丝网的围栏木桩上
      西天取经路上的唐僧
      被一辆高寒的油罐车吸引目光
      清晨,正倾斜过车身缓缓转弯
      山是蓝的,在一颗晨星的隘口
      我不该作此瞭望。山谷上空,月亮拉开的窗帘
      看到了县城街道
      贫病交加的颜色
      我划亮一根火柴,仔细辨认
      我放下的行李中,没有一件
      关于你的经文。唐蕃古道的治多县
      美丽的通天河

    [泪]

    我曾经在吉他上弹奏人类的泪滴
      那泪滴从尼龙或古典琴必备的羊肠细弦
      夺眶而出
      并不出自任何人的眼瞳、眼眶或面庞
      而琴师哽咽的手指
      拨弄着它
      包裹着它内心深处的黑暗
      从此我明白,人的哭泣
      有可能是格外孤寂的音乐
      音乐家泰雷加的生平
      被含在一滴泪中
      在我怀里,我并不知晓这行泪
      为谁而落
      只感觉吉他的琴身修长腼腆,面板柔嫩响亮
      如同我从未去过的森林高山
      从未游历过的卡斯蒂利亚平原
      我曾经在吉他上弹奏人类的梦想
      我曾经是一滴金属的泪
      我怀里抱着一张鲜花盛开的面孔

    [褪色的唱片]

    我没有动它
      因为颜色会动
      在一间屋子里
      颜色遭遇了声音
      声音饱满、潮润
      逐渐干枯
      声音在失去的往日里自在
      墙壁周围出现裂缝
      我让裂缝看起来像音乐
      最年轻的一道裂缝
      是完全静止、柔和的黑暗
      是的。我让光线存在
      让他们自己去演奏
      百乐门。上海工部局乐队
      纽约小糖人
      巴黎蒙巴纳斯
      周璇。陈歌辛。史逸欣……
      天花板上的小电扇旋动了一下
      “海内存知己”
      颜色因灰尘而愈加逼真
      正如声音因寂静而沉默
      年华因迷失而易逝
      空气因呼吸——成为唱片
      而我,我是一个清澈的听觉
      ·创作谈·
      一首清新的诗
      古时中国人说“天涯何处无芳草”,说的就是诗。诗和芳草一样年年绿,年年枯萎,到处迎风生长,凡有生命处都有绿草。甚至浩渺碧波的大海,也是青草或诗歌样式的一种生长蓬勃。诗无所谓高贵,也无所谓卑贱,只是生命本身。人所最后拥有的,只是一首诗的清新。
      他们手上紧攥着一首诗的清新,坐在你对面,而他们并没有对于词语的丝毫认识,这不妨碍诗的感情从他们眼里、呼吸和沉默中流露出来,诗就像青年人的恋爱一样危险,一样孤立。
      在众人中间,当一名诗人坐下来时,诗,往往会在周围更多的陌生人那里。而一名诗人,恰恰是那位远离诗歌者。
      诗人,倍受责疑,是唯一有权利在开口言说时保持沉默的人。
      换句话说,人们失去的不是诗歌,而是某种言辞。
      ——永远不要低估晚风拂柳时脚下那一小片轻柔荡漾的草地。
      今天早晨,诗在我的房子里随处走动,而我仿佛一名不敢轻易弄出声响,预备下楼去吃早饭的半夜匆匆入住的房客。
      人们的灵魂永远在诗的驿站暂居。对于院墙和钟楼般的夜色,既不敢造次,也不能窥探太久。所以说,诗——包含了人生的全部开端和结束。就像爱(我们所有人都是以爱开始,渐渐经由无爱而终止)。而真理在于结束比开端更困难,困难百倍。世人多数皆无法体味爱情崇高瑰丽的延续、生长和结束(果)。因天赋的、无意识的开端容易,也较为普遍,但智性和文明礼乐层面的体面收场,由于有了人文和人为意识的介入,一般的世人只有可能选择撒手;只有可能自动愚昧,而抱憾终生了。
      ——我的早饭我永远吃不好,因为连自己的胃都提心吊胆。所谓诗人,是指房间经常空荡荡主人不在的那种人。
      另一方面,又像是无时、无处不在。连窗外天气也变得神出鬼没的。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韦应物:《秦妇吟》)
      在街上,你会迎面猝见一首诗的清新,它吹起人的头发。它到达任何它其实不在的地方。
      当巴黎时期困苦中的茨维塔雅娃写信给里尔克时,如同用手拍打到了一只苍蝇:
      “终有一天,我们会重逢。倘若我们一同被人梦见。”
      ——没有人彼此梦见。只有可能梦见那一首诗的清新。
      晚上,我打开灯,一首诗的清新还在那里,就像一个刚冲完凉的人,赤脚,手上拿着松软的浴巾走路一样(这样的走路感跟平常上街不大一样)。因为水的湿漉漉的温凉还在他的思想或大脑皮层滴落。“冲凉”,一个多么美好的词!好像这个词里面不仅有着水流清凉,有着天渐暗下来夜晚的水分,而且还有光亮和朝向僻静房间的窗户。人类通过窗户冲洗身子,而不是水龙头金属的帘网。
      问题或许在于冲凉之前和冲凉之后——一首诗如果垂下清新的影子。生活寄寓在这天然母性的、女性的影子里。
      夜晚和夜晚在喃喃道别。
      我们听得见困倦于故事情节的诗句和犯迷糊的诗句之间的不同点。当我拔下钥匙,走进自己那个黑暗中空荡荡的家时。

      本文标题:崎岖小夜曲(组诗)

      本文链接:https://www.99guiyi.com/content/505820.html

      • 评论
      0条评论
      • 最新评论

      深度阅读

      • 您也可以注册成为归一的作者,发表您的原创作品、分享您的心情!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