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

■熊代厚

　　目送

　　■熊代厚

　　我发动了车子准备回城，父亲和母亲一前一后地站在院子的大门口。

　　母亲一生最害怕汽油的味道，每一次闻到就会呕吐。她见我发动了车子，还是走到了车前，隔着车窗对我说着话。

　　“路上小心一点，到了打个电话给我们。”凛冽的北风吹动她的白花，她的眼里满是不舍和关切。

　　这一句话我已听了数十年，从到外地上学，到结婚生子，到搬到城里，每一次回老家临走时，她都说这一句，没有一丝的改变。

　　“要注意身体，不要舍不得吃。”父亲也走了上来，对着车窗一边挥手一边说。这是他的几十年对我不变的“名言”。他总是说我太瘦，要多吃一些，不要舍不得。

　　这一句话他已说了数十年，从挺直的腰板到佝偻的脊背，从疾步如飞到步履蹒跚。没有一丝的华美，只如泥土一样质朴。

　　我一个劲地点着头，请他们放心，让他们回去。他俩往后退了一步，仍然在风里站着，一前一后，一胖一瘦，一高一矮。

　　车轮轻轻滑动起来，我掀了一下喇叭，示意他们我要上路了，因为太阳快要下山了。

　　他俩对我挥了挥手，却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目送着我。

　　走了几十米了，我从后视镜里看到父亲和母亲还站在那儿，默默地望着我。父亲戴着那顶黑色的旧布帽，母亲的白发仍在晚风中飘动。

　　车子终于出了村口，他们的身影已非常小，但依然在路口，目送着我走向远方。

　　女儿终于长大了，秋天的那个上午，我和妻送她去一个陌生的城市上学。

　　开了几个小时的车，到达学校的时候已是下午两点多钟。帮她办完了所有的手续，安排妥生活的每一处细节，已五点。我们必须要回去了，还有几百公里的路。

　　女儿把我们送到了大门口，简单地说了声拜拜，准备转身回去，因为学校在开新生大会。

　　妻喊住了她，对她说：“凡事细心一点，有事打电话。”女儿认真地点点头，对我们笑了笑。

　　她再次转身的一瞬，我喊住了她：“要注意身体，不要舍不得吃。”她长得比较瘦小，我一直不能放心。

　　她走到我面前，笑着说：“爸，你和我爷爷一样，总是这句话。”

　　她走向学校的礼堂，乌黑的短发随着步子一起一起。夕阳厚实而温暖，把她的背影拉得很长，有些孤单。从小到大，她从未离过家门，而现将要在这个遥远而陌生的城里独自度过几年。

　　我们仍在夕阳里静静地站着，目送她远去，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她在转弯的时候终于回过头，当目光再次相遇，她坚定地对我们挥了挥手后，完全淹没在人群里。

　　她如一只小鸟，终于起飞了，飞离那个温暖的巢，飞向广阔的天地，正如当年的我。

　　但不管她飞向哪里，我的目光会一直追随着她，正如那个遥远的小山村里的父亲与母亲的目光这些年一直追随着我。

　　三代人的目光交织，不论是老家的路口，还是遥远的他乡。

　　三代人的目光穿越，不论岁月如何变迁，不管是否水阔山长。

　　所谓母子父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目光里永远挥不去担心和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