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上的笑妇
  熬药把山熬了一遍,煎出几缕青烟
  青烟要飘的路遥远,只带走一双很轻的眼
  没有声响,书桌上遗落的霜好新鲜
  像要吵醒什么,炮仗哭得干脆
  敲打敲打,有些经一念就是上百年
  念经的人爱热闹,唢呐可千万别停别歇
  算着日子,是该搭台唱戏
  戏文里埋伏着风跟眼泪,因此笑,不合时宜
  嚼舌根的人也嗑瓜子
  “喏,人都还没出山,欢喜也不收着点”
  哪里懂
  死过了一遭,怎会怕人间?
  回家路上
  上一场雨在车窗里继续落下
  从这个角度看,白云似在流泪
  高大的信号塔站在松间
  像个孤独的牧者,驱赶着雨后青山
  车内有人相谈甚欢
  从早教、育儿、学区房一直谈到她早丧的母亲和失责的父亲
  不久,我将知道她读过四年大学,旅游过世界各地,如今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
  期间她接过两次电话,电话里提及了多个名词:空调、钻戒、香港、公司、户型、新房子。
  一趟四个小时的客车,有人迫不及待地掏出半生。
  下车时,我假装没有看到她衣服上的破洞以及一个拖着幼儿的背影
  资冶楼下
  我在门衛的椅子上枯坐,等一个人
  左边是电梯,可青云直上
  右边是楼梯,可负笈登攀
  大厅里,名师挂像与答辩海报,辉映
  近来要搬新大楼,仪器设备摆成一排,有人在打包、分拣,再装上车
  它们冰冷而精密,可以洞穿肉眼不及的秘密。但我不怕它们,不怕物镜下放大的自己
  我也是今日才知道,这里人流如织,车乱如麻
  那些衣着时髦的女性、西装革履的男人,他们中间藏有多少个教授、导师?
  我惶恐,不敢去猜
  好在往来最多的,还是那青草一般的人
  他们穿着各色衣裳,身上携带着喜悦或者悲伤。我明白的,那些全都是我,或者我的一部分
  我目送他们所有人,乘电梯或者爬楼梯。目送他们远离
  资冶楼下,我在等一个人
  我们将一同前往,美好的明天
  港 湾
  他的肚皮上
  落着星光和女儿
  这个夏夜
  刺在胸膛的那条青龙
  悄悄地睡着了
  南宁笔记
  1
  第一棵高山榕在我的眉骨生根时,我把南方丢在了出湘西南的某座山里
  那日,云白天青。我靠着窗子,看见一万棵桉树在后视镜中奔跑
  “它们会迷路的,我该把它们一一捉回。”
  2
  在南宁东站,我坚持要送一送落日
  我看着它低于远山(无数的行李箱在轰鸣)
  而后又低于高楼(有人在轻轻地重逢)
  最终,它会低到一根草尖上
  把全部的黄昏滴进土里
  3
  从天台往远看
  整个城市都在圆谎
  我曾把巨大的起重机当作脊梁
  把塔灯,当作明晃晃的月亮
  4
  经过秀隆街的夜市,我看到了醉汉嘴里的天空
  他在一打生蚝的壳上,呕出了二十一个童年
  没喝完的漓泉啤酒老了,而烧烤摊的伙计还年轻
  车海正沉浮,走一座天桥过马路
  台阶尽头,有人在发牙科医院的广告
  我是接过她传单的第三百个人
  也是拒绝她传单的第三百个人
  5
  往秀厢深处去,去折叠它的长巷短巷
  折叠檐下的小板凳,折叠拐角的垃圾堆
  折叠路边的水果摊、小卖部、麻将馆、美发屋
  招租广告牌、二十四小时成人用品售货机……
  人民币上有阴天,伊甸不外如此
  最后折叠过往的男男女女,他们面带各色微笑
  在电瓶车的后座上,驮着一个盛大的州府
  6
  我是逃着去的人民公园
  总以为那里有风雪,有山神庙
  干了这座白龙湖,我渴
  我的隐忍,我的焦虑,我的愤怒
  都在一夜间揭竿而起
  踏破山门,去寻一个入世的仇
  书院里,王守仁在喂养他的清癯,槐花正浓
  怀里那口解腕尖刀,我终究没能掏出
  7
  镇宁炮台在笑陆荣廷,笑袁世凯,笑孙中山
  把世人都笑遍了,最后笑自己
  “从清朝到如今,我还是沦为一个纪念品”
  8
  心圩江独坐,有大鱼在不断跳波
  也不知是江里有一个异乡人的心事
  还是说它们把信息港的灯光
  误认作春天
  9
  站在图书馆的顶楼,我分不清哪是北边
  昨天,母亲寄来了棉鞋和绒被套
  其实我也不知道:
  南宁的冬天,会不会这么冷
  尹祺圣 1996年生,湖南洞口人,现就读于广西大学。有作品发表于《湖南文学》《诗歌月刊》《散文诗》等刊物,曾在野草文学、短诗大赛、相思湖诗歌等高校征文比赛中获奖。
  责任编辑 冯艳冰
  特邀编辑 陆辉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