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振邦
炭
不知是谁在取暖过后踩熄了篝火
留下一缕袅袅的青烟
一摊灰烬
以及一截未燃尽的树枝
而他却不知道
已经进行了炭的创造
炭不是煤
虽然一样是树的儿子
煤没经过火的洗礼
炭在火中再生
树曾栖留过凤凰
现在自己也成了凤凰
因此,它已经离不开火了
正像树离不开大地
它注定要投入火里
它痛苦而欢乐地爆裂着
让火苗幽幽地闪动着
坚实的身体
因燃烧而空虚下来
终于成了薄薄的灰烬
在风中扬弃、消失
它的生命
注定要作两次燃烧
雪中的最后一株菊花
一株菊花开在雪地里。这是秋的最后一朵笑容吗?
其实,她只是不小心
迷失了季节。
你可以想象她的冷
比冷更冷的无助,
以及比无助更无助的孤寂。
她只能用一根根花瓣
勉力抓握住冬季的阳光。
但御寒恐怕不行
那些裸露的光线低于体温。
有时候,希望只是一个象征。
但我们又怎能无望
无望,连象征也没有——
阳光的象征
雪的象征
包括菊的象征。
于是,我踏雪而出。
琐碎的雪追着我的脚步窃窃私议,
以为我
要把她移入暖房。
天空之后摇晃什么
踏上乌篷船鉴湖便摇晃起来
天空,也跟着摇晃起来
而天空之后又将摇晃什么呢
有人说是无涯
有人说是无奈
我是宁可相信第一种的
人生,便是以有涯逐无涯
如夸父脚上的茧
因此而抽出了不尽的长路
当然,也如身边这块报仇雪恨的土地
因此而山高水长
越王乘过这种船吗
不乘,又如何从镜湖杀向太湖
秋瑾酷爱骑马
雕鞍是陆地上的乌篷
而鲁迅,则肯定是乘着它离开故乡
作那种无涯之逐的
乌篷并不稀罕
女人的发髻比它更加圆润
与长夜的肋骨大致相近
至多像半个竖起的旋涡
稀罕的是,没有哪一种船
需要手脚并用才能渡到彼岸
这就叫胝手胼足
至于我,在若干年后,在无涯之余
终于也认识了些许无奈
当一段多水的岁月
也如鉴湖和天空一般摇晃过后
回眸之间
只见那乌篷船
竟有点像小小的舴艋舟
臭冬瓜与历史
酒过三巡就上了一道臭冬瓜
于是,窗外雾塞苍冥
座中臭气盘旋
一桌子鼻子嗡动如缺氧的金鱼
许多喷嚏欲打未打
有无声的惊雷在鼻腔内滚动
菜的色面如块状之夜
青灰得十分怪异
呈一种擦拭不去的病容
伸出一双细细的筷子
比豆腐西施的腿还瘦了三分
探雷器一般
迟疑着伸向碗内
而这时,有人哇的吐了一声
席间,多了一只啼血的杜鹃
也有瘾君子
抿着两片陶醉的嘴唇
演绎着欲仙欲死
吃,还是不吃
当然是要尝一尝的
听说,臭冬瓜的腌制过程
像煞了一部几千年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