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红了的时候
——辽宁记忆
1975年我去东北出差。其时我在江苏省煤田地质公司工作。那时一般干部坐飞机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听说要行政十三级以上的老干部或地市级的常委们才有资格买飞机票。我是坐火车硬座去东北的。第一次去的辽宁,足迹遍及沈阳、抚新、锦州、锦县。第二次是同年去了吉林省,到过长春、吉林、胶河等地。第三次则是三十八年后的去年六月下旬,去了黑龙江省哈尔滨市。
十年文革,中国的城市知青全部下放,城市居民“不在城里吃闲饭”,也大批下乡落户。城镇社会青年找个正式工作比登天还难。但也有例外,当时国务院有个文件,即野外勘探,森林采伐,煤矿井下,海洋捕捞等四个行业可以招收职工子女。想想也是,这四个行业又苦又累又有风险,照顾一下子女工作,理所当然。
我所在的勘探公司下属的几个勘探队,当然也享受这个待遇。到外省市去招工是件很麻烦的事,首先得手持江苏省劳动局开出的招工介绍信,那信上特别写着根据国务院多少多少号文件精神,然后去所在省的劳动局审核盖章,其次是到市县劳动局审核盖章,最后至乡镇或街道审核盖章,而后才能将户口迁出。与此同时,被招收的职工子弟由招工人员带回。
第一次去辽宁,招工对象在锦州地区锦县。小伙子姓宋,父亲在勘探队当机修工人。记得那是一个深秋,正是苹果红了的时候,天还不是很冷。第一站到的是沈阳,去省劳动局办手续,住在东北电力局招待所。中午到局机关食堂用餐,使人大开眼界,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二米饭,什么叫木须肉,什么叫棍子鱼。二米饭即大米和高梁米混在一起煮的饭,那时候大米比高梁米紧缺。大米数量不够,就弄些高梁米替代。木须肉即鸡蛋炒肉丝,但蛋肉不分开,黄亮亮油晃晃的鸡蛋包在每根肉丝上,吃起来别有风味。棍子鱼是一种海鱼,圆鼓鼓的,颇似根短棍子。除此之外,食堂还供应一些萝卜豆腐白菜之类素菜。在缺吃少穿的1975年,这样的饭菜就是上等的美味佳肴。中午吃饭,食堂就餐人员特多,除了局机关干部,还有住招待所的外来人员。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为了维护秩序,电力局的主要领导还戴红袖章轮流值班。
说到吃,在沈阳,还有一件小事给我留下难忘的印象。一次去沈阳故宫游览,中午在对面的一家饺子店用餐。那时,市内餐饮网点很少,大小饭店都是饮食公司公家开办的,私人开饭店那时候不可想象。吃半斤水饺,往往得等候一两个小时,于是我在一张小桌子旁坐下等候,对面的一位客人从口袋里摸出一把蒜头,一边等候一边在剥去蒜皮,半小时下来,整整剥了一小盘子,我以为还有什么同伙一起来吃。没想到一大盘热腾腾的水饺端上来后,他吃一只饺子,就嚼一瓣蒜,水饺吃完,盘子中的蒜头也一个不剩。吃得满头大汗,连呼过瘾。我吃惊不已,世上竟有如此这等口味重的北方人。此后,我也学他的样,每逢吃水饺,就剥一头蒜,三四两水饺子,最多时能嚼它五六瓣蒜头,胃口大增。南方人嫌吃大蒜带来口臭,其实生吃大蒜对于防病治病有百利而无一害。据说文革前后,省里和苏北一些老干部,慕名来常找屠撰先看病,这位被常州老百姓捧为“屠半仙”的老中医,信奉“防大于治”,总是和颜悦色地向人们推荐冬吃大葱夏吃大蒜,一年四季能预防不少疾病发生。
去辽宁招工期间,两去沈阳,两下锦州,两去阜新,上上下下折腾,招个职工子女,堪称磨破嘴,跑断腿。在城市,住过像样的东北电力局招待所;在农村,宿过乡村骡马大店,那炕热得彻夜难眠。在沈阳期间,我参观了沈阳故宫和清东陵,走马观花,浏览了这座东北第一大城市的市容市貌。看了沈阳故宫,很是感慨,和北京故宫相比,沈阳故宫小得不堪入目,然而从这里走出的努尔哈赤的子孙们,金戈铁马,横扫千军如卷席,打得大明朱家王朝七荤八素,居然统治了中国三百多年,创造了以弱胜强,以小胜大的奇迹。清东陵位于沈阳市北郊,是中国最后一个王朝首要的帝王后妃陵墓群,也是中国现存规模最大、体系最完整的古帝陵建筑,共建有皇陵五座——顺治帝的孝陵、康熙帝的景陵、乾隆帝的裕陵、咸丰帝的定陵、同治帝的惠陵,以及东(慈安)、西(慈禧)太后等后陵四座、妃园五座、公主陵一座,共埋葬14个皇后和136个妃嫔。
离清东陵不远,我顺道瞻仰了抗美援朝烈士陵园,当晚诗情澎湃,夜不能寐,在招待所写下了打有那个时代印记的《抗美援朝烈士陵园诗草》——
阳光灿灿,朔风阵阵/群鹰盘旋,青松如云/献上千里江南的一束花朵/我肃立在抗美援朝烈士的坟茔。//“煌煌烈士尽功臣”呵/从军长、师长到普通一兵/多少长征勇士,多少抗日名将/为了和平前仆后继英勇献身//“不灭光辉不朽身”呵/杨根思、黄继光、邱少云……/一块块扣人心弦的碑文/一幕幕激烈战斗的场景//炮声隆隆,敌军像潮水般退兵/杨根思,抱起炸药冲入敌群/一声巨响,豺狼炸成齑粉/烈士鲜血,染红了十里山岭……//浓烟滚滚,敌堡火力越喷越猛/黄继光,身中五弹,毫不怯阵/冲上去,用胸膛堵住罪恶的枪口/壮烈的行为,气贯长虹……//烈火烧身,更显出英雄本色/二十分钟,邱少云纹丝不动/铁的纪律,钢的意志,赢得时间,换来了反攻的全胜//“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我不禁又哼起这嘹亮的歌声/战歌带着电闪雷鸣,山呼海啸/唱得我周身热血沸腾//“抗美援朝,保家卫国”/23年前的号音又吹响在心中/居安思危犹记当年险境/严阵以待,今日的战争狂人!
上世纪70年代(1978年前),文革以前的诗人大都靠边,报刊推崇工农兵作者,我和勘探诗人陈寅生占了工农兵作者的光,两人合作的诗篇,经常刊登于《新华日报》《南京日报》《江苏文艺》(《雨花》前身)《南京文艺》。这首诗不久也在南京一家报纸刊出。
在辽宁招工,最后一个落脚点在锦州地区锦县。锦县位于渤海辽东湾畔,风景秀丽,气候宜人,是一座美丽的沿海城市,素有“辽西走廊上的一颗明珠”之美誉。1993年撤县建市,改名凌海市,这是后话。“锦州那个地方出苹果,辽西战役的时候,正是秋天,老百姓家里有很多苹果,我们的战士一个都不去拿,我看了这个消息很感动。在这个问题上,战士们自觉地认为:不吃是高尚的,而吃了是很卑鄙的。”文革中,毛泽东这段语录被广为宣传,搞得妇孺皆知。从此,锦州这座城市和苹果这种水果深深地凝结在一起,“锦州苹果”品牌名扬天下。
锦州苹果产自锦县,如同常州萝卜干产自新闸一样。锦州的苹果不是通体全红,大都红一半,或红三分之二,个头不大不小,看上去十分可爱。难得来锦州,机会岂能错过,住在县城招待所,于是我上街一下子买了一大袋,有十来斤吧,记得那时的地产价格只要一毛五分一斤。那苹果洗净削皮,口感特别好,脆生生越吃越甜,吃了一个不过瘾,又吃第二只。隔了个把小时,又吃第三只第四只,越吃越想吃。两天下来,十余斤苹果就被我一扫而光。离开锦州时,我又买了二三十斤带回江苏,分给家人和同事,让他们分享天下美味。
虽然苹果在锦州产地不值钱,但1975年,辽宁的副食品奇缺,城市居民每人每月三两油,比其它省少了二两。因此辽宁人给他们的父母官陈锡联(曾任沈阳军区司令员、辽宁省革委会主任)起了个外号,叫“陈三两”。那时候,花生就是上好的食品。离开锦县时,小宋的妈妈,牵着儿子的手,赶几十里地,来到锦县火车站。上车前,这位头戴素布方巾、满脸沧桑的大妈,听说我为小宋的招工上上下下跑了近半个月,感激涕零,硬是要将一大包带壳的花生送给我,说什么也得收下。我说我还要去天津、北京办事,带了这么多鼓鼓囊囊的东西,实在不方便,推辞再三,大妈几乎要跪下来,我明白是她的一片心意,于是收下了。到天津、北京下车时,包括几十斤苹果在内,只好办了行李寄存。以后几十年中,亲友间礼尚往来的事不少,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来自锦县的这包沉甸甸的花生。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啊!
小宋时年只有十六七岁,矮矮的个头,一米六五左右。十分喜欢戴顶仿军帽,帽沿下黑乎乎的脸庞,一口牙齿倒是雪白雪白的。小伙子五官端正,笑得很甜,加上工作勤快,颇讨师傅们喜欢。非常遗憾的是,1980年我离开勘探公司后,小宋与单位的一位姑娘恋爱,这姑娘脚踏两只船,与另一有妇之夫——队机关一位干部打得火热,两人缠绵之际,一次碰巧让小宋撞上了,小宋顿时怒火中烧,失去理智的他,操起一根捅炉子的铁勾,疯狂地朝那男人砸去,一下子将对方的脑袋砸破,待送到医院,因失血过多,已一命呜乎。小宋过失杀人被判了死缓,后改无期,后又保外就医提前几年出狱。转了一大圈,又回到了锦县老家。三十八年过去,如今也应是55岁左右的准老头了。
冰天雪地闯关东
——吉林记忆
苹果红了的时候,我在辽宁完成招工任务。东北地区,是全公司招工最远的地区。职工子女大部分集中在山东省。辽宁之行,领导很是满意。一个多月后,吉林的招工,重担又压到我肩上。对象姓刘,省煤勘四队调度员老刘的女儿,吉林胶河人。其时,步入30岁的我,血气方刚,凭着五年多当兵的经历,一个人单枪匹马闯关东,全无惧色。领导点将,二话没说,又买了去长春的火车票。倒是70多岁的老父亲,以为关外林海雪原,尽是强人出没之处,吓得有个把月睡不好觉。
寒冷,是我冬月里吉林之行的突出感受。十月底去辽宁,天还不是很冷,到十二月份去吉林,堪称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行走在长春大街上,一眼望去,尽是穿戴皮帽皮衣皮靴的行人,有时男女混为一色,性别难分。那时,东北的交通是比较落后的,从长春乘车去吉林,从吉林乘车去胶河,都是清一色的慢车。过去从常州坐慢车去南京,需要五个小时,感觉也就是这个速度。当然慢车自有慢车的好处,它方便沿途乡镇的百姓乘坐火车,不必赶几十里路去县城以上的大站候车。深夜行车,列车的车窗外结满了厚冰,穿着棉袄棉裤再裹一件军大衣,丝毫挡不住东北的严寒。坐在夜间的火车上,感觉似家乡的冬日起夜,穿了睡衣上厕所一样冷得发抖,此刻我才理解东北人为什么出门要皮帽皮衣皮靴全副武装,才理解老父亲到了严冬一定要穿件毛皮背心。皮货与棉货在抵御严寒方面有质的不同啊!
长春,一个多么富有诗意的名字,然而它在我心中,却是一座可怕的城市,听说辽沈战役之时,林彪的部队铁桶似的包围了长春,切断粮草水电几十天,致使城内军民饿死者数以万计。守军将领郑洞国为了避免更多的不幸,才不得不举旗投降。战争之残酷由此可见一斑。当然发动内战的责任在于蒋介石。前些年,张正隆先生出版《血红雪白》一书,对长春这场惨绝人寰的战争进行全方位多棱角的描写,读后甚是震憾。长春的人文景观也略知一二,然而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长春电影制片厂,一般游客参观不了。倒是吉林市,引起我的浓厚兴趣。
吉林市曾是吉林省的省会城市。该市的天下第一江山,是值得一游的好去处。号称天下第一江山的地方,全国各地不止一处。然而此处的江是松花江,惊涛裂岸,雪浪千迭,波澜起伏,浩浩荡荡。江边的山岭名北山,并不巍峨,但峰峦起伏,曲径通幽,移步换景,美不胜收。我站在北山之巅,俯瞰一望无际的松花江,不禁大声吟诵起苏轼的千古名篇《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顿觉心旷神怡,宠辱皆忘。一切烦恼都置之脑后。“……人生似梦,一尊还酹江月。”人生就是在“梦”与“醒”之间盘桓,在“醒”与“梦”之间奔走着的。
胶河是个县城,位于吉林市与延吉市的中段。我在长春、吉林两市办完招工手续,到达胶河县城时,一片冰天雪地。在极左路线的影响下,自由市场比较萧条,东北三大宝在此难以觅到。既然到东北长白山下,自然想买点人参之类的东西孝敬老父亲,当地的一位干部告诉我,现在东北的人参都是人工培养的,正宗的野参已经凤毛麟角,一般老百姓也吃不起。一听说是园参,我就想起园生的荠菜,顿时兴味索然。在胶河,只有一样食品给我留下好感,那就是玉米煎饼包油条,那玉米煎饼烘得金黄金黄的,十分诱人,一张刚出锅的煎饼卷起一条氽好的油条,既有玉米的粉糯,又有油条的香脆,两者兼而有之,色香味极佳。本来吃一卷喝一碗豆浆就可以完成早餐,挡不住的诱惑,又买了第二卷,吃下去还意犹未尽,竟然再买第三卷,然而这肚子实在是撑不下了。
小刘只有初中毕业,时年十七八岁。个头不高,身体结实,黄黄的头发,黄黄的脸蛋,黄黄的牙齿,两根长辫子在胸前晃来晃去,一副东北姑娘的模样。听说要到江南父亲的勘探队工作,自然乐不可支。整天跳呀蹦呀,刘嫂也高兴得合不拢嘴,为女儿准备行李,缝缝补补,洗洗晒晒。胶河的所有手续办完以后,小刘就跟我踏上了南下的列车。姑娘从未离开过家门,车过长春换乘快车后,看到周围全是陌生人,突然掩面大哭起来,而且呜呜咽咽哭个不停,半个车厢的旅客全都转过脸来,纷纷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我与这位同座的小姑娘。弄得我好生尴尬。临近四平,劝说不止,我火了起来,大声呵斥:“不要哭了,不愿招工,前面四平下车,我送你回去!”这一喊,果然灵验,小刘马上不哭了,邻座几个好心的上海知青,听我介绍情况后,都投来惊羡的目光:“喔唷,去江南工作,阿拉做梦都做勿着,高兴还来不及呢!”“阿拉跟侬调个位置,我去江南,你去黑龙江插队,阿好!”小刘在上海知青一片哄笑声中,终于破涕为笑,还拿出家里带来的煎饼分给大家品尝。
1975年,文革没有结束,上海下放在东北的知青大都认为回乡无望,准备扎根冰天雪地一辈子。冬日农闲无事,满车的知青,都是提前回沪过年的。听说回江南工作,还是六朝古都南京,对于他们来说,真是连做梦也想勿着。夜深了,从黑龙江过来的知青们横七竖八,有的在位置上东倒西歪,有的坐在过道的大包小包上依偎着打盹,还有钻在座位底下枕着鞋子呼呼大睡的,车厢里,各式各样的食品葱油味裹着臭鞋子烂袜子味,空气十分混浊。这难忘的一幕,几十年后仍在我的脑海里闪烁。
到公司后,小刘被分到南京东郊江苏省煤田地质勘探四队,在机修厂工作。五六年后,与家乡的一位火车司机恋爱,结婚后因两地分居生活不便,又花了九牛二虎之力调回吉林。非常可惜的是,丈夫不久因工伤事故去世,小刘思念过切,整日里以泪洗面,同年也得病撒手人寰。夫妻俩留下一子,由双方父母抚养,今年也已三十出头。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当然这是后话。
从胶河回吉林,从吉林回长春,乘坐白天的火车,车窗外豁然开朗,白雪皑皑的长白山连绵不断,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好一派北国风光。招工结束后,我静下心来,撰写了东北记忆的第二首小诗《长白山》,抒发了我对长白山的感受。
千座雪峰像骏马奔腾,/万棵苍松如华盖遮天。/深山里,缕缕炊烟随晨风飘散,/峡谷中,木材如大河源源不断。
长白奇峰巍峨险峻,/长白天池碧蓝碧蓝。/长白林海号子声声,/长白人参名贵希罕。/看不尽迷人的山色雪光,/望不断连绵的重嶂叠峦。/赏不完松花江畔江山如画,/夸不尽祖国东北的壮丽河山。
怎能忘,抗日的烽火在此点燃,/大山曾扎满联军的营盘。/怎能忘,自从黑土地的主人挺起腰杆,/大山才开始了迷人的变迁……
松花江·呼兰河
——黑龙江记忆
东北三省,1975年一年中我去了辽宁吉林两省。以后一直未有机会去黑龙江走走。去年六月底,全国杂文年会在哈尔滨举行,得知信息,我自费与会,终于了却几十年来的一桩心愿。
会议下榻的是哈尔滨报业集团自办的宾馆,通体红墙。红墙宾馆的北面一百多米,即是天下闻名的松花江,隔江相望的便是太阳岛。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在于山水之间也。哈尔滨是东北名城,松花江为它平添无限风光。一连几天早晨,天一亮我就来到江边。凭江临风,观赏美景,但见江边有三三两两垂钓者怀揣长长的鱼杆气定神闲,怡然自得,钓者的笼中已有若干小鱼。哈尔滨位于东经126.36度,北纬45.44度,夏天早晨4点钟天已放亮,五点不到,一大帮游泳爱好者陆续来到江边,更衣下水,江边浪花飞溅。松花江经过治理,现在的水质比我们的运河、太湖强得多,已完全适宜游泳。江边一百米水域内,人头攒动,有蛙泳的,有仰泳的,有自由泳的,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宽阔的松花江水情复杂,旋涡迭出,一般泳者不敢冒然横渡。江水湍急,逆流而上,几乎原地不动。顺流而下,一个动作就冲下去好几米。难怪1966年毛主席他老人家能够畅游长江三十华里。天越来越亮,泳者也越来越多。有泳者告诉我,早晨在松花江里游它个把小时,是绝好的体育锻炼。在没有污染的江河湖泊中游泳,要比在用药物消毒过的游泳池里强得多。江边的泳者大都是上班族。那些妇女们在岸边更衣十分艺术。人人携带一件大筒裙,在张开筒裙的掩护下,她们熟练地脱去潮湿的泳衣,换上干净的服装,然后跨上电动车呼啸而去。一个个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松花江边的游泳者,有时多达几百人,也是哈市的一道风景线。听说该市还有一支冬游泳队,寒冬腊月都下水游泳,在国内小有名气。
松花江边有一条宽阔的防洪大堤,蔚为壮观。市民们在此散步、竞走,也有人在此眺望对面的太阳岛,观赏松花江浩浩荡荡、一泻千里的美景。值得一提的是,江堤外侧还有一条宽达几十米的林荫大道,那一望无际的林木遮天蔽日,有一人抱不过来的虬曲老杆,也有树龄不长只有碗口粗细的新枝。晨风中,在林荫大道上锻炼的人们五花八门,有跳舞的,有打拳的,有甩长鞭的,“吧吧”的响鞭声在林荫道上空清脆悦耳。附近还有几处球场,那些篮球、乒乓球爱好者,一个个满头大汗,衣衫湿透,朝气蓬勃。然而,最吸引眼球的还是那些由上百中老年妇女组成的舞蹈方阵,她们身穿颜色统一的的彩裙,按照音乐的指挥,在江边翩翩起舞,整个方阵缓步前行,龙飞凤舞,不断变换各种优美的舞姿,时而细雨沙沙,时而海浪澎湃,驻足凝望,不啻是一种艺术享受。
全国杂文年会结束后,东道主组织我们参观了萧红故居、呼兰河口湿地、金上京博物馆、舒群纪念馆和哈西新区,感受了哈尔滨厚重的人文历史及当今城市的发展新景。诸多景点,各有千秋,给我心灵留下震憾的还是呼兰河畔的萧红故居。
女作家萧红由于与萧军、端木蕻良、骆宾基等人的爱情纠葛,历来眨褒不一,我从萧红纪念馆的正门墙壁上,抄录了中英文对照的《萧红故居简介》——
萧红故居是中原四合院建筑群落与东北地方传统民宅形式相结合的典型代表,反映出旧中国不同阶层的家居品质和地方传统特征,具有珍贵的历史与文物价值。
萧红(张廼莹)1911年6月1日(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出生在呼兰河畔的呼兰城中,1942年1月22日病故于日军占领下的香港,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极具影响力的女作家。萧红虽然仅有31年的短暂人生,却像一颗燿眼的陨星划破了黑暗的夜空,她饱经人间艰辛,历经人生坎坷,把自己的追求与广大社会民众的命运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她出生于封建家庭,却走上了反封建、争独立、求自由的人生之路;将反抗异族侵略、打碎封建桎梏、关注民生疾苦作为自己的写作目标,她用饱含深情的笔触,描绘出故乡呼兰小城的风土人情与世相百态,在悠远醇厚的乡思中审视历史和人生。
萧红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她虽然只有百万文字留诸后世,却成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风格独异的女作家。《生死场》被誉为“先声”文学、抗日“号角”,在如火如荼的抗日氛围中展现了新的视角;独具匠心、风格别致的《呼兰河传》,体现了深邃的思想内涵和现实主义品质,诠释了萧红“作为全人类创作”的理想,成为中国现代文学的经典名著;《马伯乐》展示了萧红卓越的幽默和讽刺才华,在中国现代女作家中无人比肩;《商市街》《回忆鲁迅先生》等散文作品感性而灵动,成为传世之作;萧红还始终关注着女性的悲惨和不幸,成为中国最早的女性主义书写者。萧红逝世后,其作品的思想与艺术成就备受海内外推崇,译为英、法、俄、日、韩等多种文字,成为国内外学者研究的热点。
萧红故居是萧红幼年、童年、少年生活、学习的地方,是萧红的思想、品格、精神成长的家园,是故人与故事的物化载体。因此,萧红故居对于萧红及其作品的研究有着无可替代的历史、科学与艺术价值。
这个七百余字的简介,言简意赅,应该说是比较公正与权威的。难怪萧红在上世纪30年代就被鲁迅、茅盾等名作家称为“中国最有前途的女作家”。柳亚子老先生更是盛赞萧红有“掀天之意气,盖世之才华”。
从正门走进萧红故居,大院忽然开朗。不远处一座两米高汉白玉的萧红塑像就映入眼帘。我在塑像前驻足良久,陷入沉思。雕像中的她,身着古式旗袍,颈上围着一条围巾,手拿一本书放在腿上。坐在一块长石之上的大家闺秀,悠然自怡,泰然自若。安详的目光似穿过老宅,穿过老街,思绪随着呼兰河流向远方。
萧红故居的后花园遗址引起了我的浓厚兴趣。这个地方在《呼兰河传》中被萧红称为一个具有神秘色彩的后花园。小说中多次出现园中种植的黄瓜、倭瓜、豆角、茄子等景物,如今在后花园遗址中,被复原得一片葱绿,我们参观时值6月底,农历正是五月下旬,此时,江南农田里的茄子已结了一茬又一茬,黄瓜架上吊的都是老黄瓜,长豇豆更是老得不能吃,然而,萧红故居后花园内的茄子、西红柿刚刚开花,黄瓜只有小手指那么粗,鲜艳欲滴。东北明显比江南晚了一个季节。当然,小说里的后花园,不完全是青枝绿叶的描写,有时也很荒凉,“一到了夏天,蒿草长没大人的腰了,长没我的头顶了,黄狗进去,连个影也看不见了。”“夜里一刮起风来,蒿草就刷拉刷拉地响着,因为满园子都是蒿草,所以那响声就特别大,成群结队地就响起来了。”此情此景,今天当然就难以复原。
我是农家子弟,萧红故居的陈列展出了张家当年使用过的农具,如磨盘、风车、马厩、大板车,使我想起了小说中有关呼兰小城的农事描写,也想起我童年时代家中的水车、罱河泥的小船、养蚕的盘篮、织布的纺车,以及由此生发的一串串悲喜交加的故事。
值得一提的是,设在正房里的萧红故居陈列室,堂屋中间摆设着一个砂盘模型,再现了故居当年的原始形态。东屋两间陈列萧红祖母用过的部分物品;西屋两间作为展室,墙上展示着萧红生前的照片和中外名人参观萧红故居的留影和与萧红共同战斗过的老作家萧军、端木蕻良、舒群、塞克、罗烽、白朗等人的墨宝。
除此以外,墙上悬挂的题词,还有美国学者葛治文先生、瑞士著名女作家赵淑侠、日本前野淑子女士、加拿大女作家陈若曦等人的。北京“吟红社”搜集的著名诗人、作家、艺术家赠给萧红故居的名著,老诗人柳亚子寻找萧红墓的拜墓词,苏联作家代表团赠给萧红故居的纪念章等,也在展览的书柜中展出,展品都相当珍贵。
萧红故居以它古朴典雅的新貌和不断充实的文化史实展示它的魅力。从1986年6月11日开放以来,萧红故居已接待了100多万中外游人,这里已成为哈尔滨进行文化交流的文明窗口,国内外专家学者和广大文学爱好者的文化圣地。
作者简介:
李寿生,笔名余姚后人,江苏省作协会员,江苏省杂文学会理事。曾任《常州日报》副刊部副主任,《常州晚报》编委兼副刊部主任,常州市杂文学会会长,常州市文艺评论学会副会长,常州市钟楼区政协常委等。1965年开始在军内外报刊发表作品。著有诗歌集《踏遍青山》、散文集《唱春风情录》《我的乡村》。其中《我的乡村》获常州市第五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入选作品奖。各类作品在全国和江苏省报纸副刊好作品评比中十余次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