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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M的信

  • 作者: 山花杂志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14552
  • 石舒清

      2005年12月14日信

      已自云南回。云南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感到出行的好处,但是需一个人出去,一大帮人,就难得有专注。在一个叫玉水寨的地方,看水之清寒见底;看远风突来,疾行水上;看远处的苍苍茫茫如古人所在处,真是情难自抑。还看到一种驱邪的舞蹈,一些纳西族男女摩肩继踵,且歌且行,像抬着巨大的棺材,脚为铁索所缚。再简单不过的舞蹈了,但是却留给了我极深的印象。算是一生中不多有的感受和经历。

      但丽江、泸沽湖等地,已如被嚼来嚼去的口香糖,正渐失着它们的本味了。

      见到的文学界令人失望。大家都在推波助澜,要使写作成为一件热闹的事情,损失和远离正在这些热闹里面,但身在其中,愈陷愈深。像我这种缺乏大力量和果敢举动的人,虽心存微火,但还是被裹挟其中,随流而动,这真是很让人绝望的。谁也不是圣贤,心事总是摇摆,但我可能在心事不定的时候就走出一步棋,以形成一个既成事实。选窄的门进,这是我对自己的一个要求和催促。我想不能再等了。因为魔鬼在心里,心事易变化。

      文学上老实说,我是一点把握也没有的,许多时候简直就是家徒四壁,一穷二白的感觉,但做为一种生活方式,再没有比这个更适合我的了。我发现我如果到人群里去,很容易就会丢盔弃甲,乱了阵脚,文学却是一个人的搏斗,这于我是相宜的。

      见到你的两个同学,周建新和杨打铁。周对你有很好的评价。

      愿你心里的冲突少些,安宁多起来。愿你的情绪能益养你的身体。我虽不能如此,却如此告诫你,因为情绪波动的苦楚我是多有领教的。

      2005年12月30日信

      昨日聚会,好像你没有来。人多,望了全场,好像没有你的身影。

      现在,逃避的人似乎更让人惦记。

      但我是混在里面的,而且好像很活跃的样子。那么多的人来凑热闹,其中没有几个是写东西的人。

      《十月》的稿子,你还是重视些吧,听王占君老师说,陈东捷向他推荐了你。若他们有意出你的小辑,则你不应消极,而应该借机逼逼自己。

      外面有小雪落着,写几个字给你。

      2006年1月5日信

      昨日开会,看你没去,便以为是你不愿去。觉得与其参加那样大而无当的聚会,倒不如二三谈得来的人喝茶闲话的好。我现在很是想在一个角落里呆着,像消失了那样,但是却不能。我日渐感到写作与环境的冲突。一个朋友说,这个社会需要热闹,不需要写作。听来是有些悲观的话,往深处看,又确是事实。写作要求一个人是他自己,然后才可以写。我已经有半年不写作,有时心里会发急,更多的时候则木然。有内外交困之感。就像一条鱼,装在比它小许多的瓶子里。说来还是自己的原因,耐受性差,环境就是这样子的,历来如此,厉害的人大都有一个特点,都是混迹在人群里,在人群里悄悄地成就着自己。人群并不像艺术家们所乐道的,是一大团糟粕,这只是一个现象,就像一个人的嘴在说假话的时候,他的心却是真实的一样。即使在群体中,每一颗心也总是单独又真实地活动着。体察在群体生活中那种种不同的隐秘的心跳,本应是艺术家的天职和福份,但是却由于自身的脆弱,而轻易地逃遁了。

      一些过于敏感的人就像温度计,是够敏感的了,环境稍有变化它都有感知和显示,但却只能在一种庸常的限度里显示其灵敏与精确,没有福份也没有能力领受它的限度之外的那些,再冷些它就要冻裂,稍热些它又要爆炸,而艺术又总是指向无限的,艺术的那种探索的特性也总是要求着逾矩和越界而过。因此像我这种温度计似的写作者的前景,也是很了然的啊。道理是明白的,,但天性如此,也便止于明白个道理而已。

      《十月》这期发了我和陈继明的小说,陈是中篇,我是三个短篇,原本想着让他们三选一,但是都发了,首篇尚可,后面的两篇自己看着也觉得不好意思。二期大概是漠月的三个短篇,让我给写了一篇印象记一同发。

      刚开始写信,还没有温度计的想法,忽然地就想到那一面去,也算是对自己的一个整理。。

      张承志这十余年来的散文,都与他的行踪相关,看来真是多见才能博识。你又是乐于远足的,趁着有兴趣有精力,当多跑跑,但是我觉得出行一个人最好,在一伙人里,容易相互挈肘,不能一意。脑袋僵僵的,一封短信也写得吃力。而且其中的观点也是很矛盾的。就这样子发过去吧。我自己比这信混乱多了。

      2006年2月13日信

      早就看完了你的小说,也看了宁大那个评论家的评论,他是有眼光的,已对你在比较中做了适当的评论。那人是个博士,听在宁大进修的同学说,他在《名作欣赏》上发过东西,于宁夏的评论家们而言,这是不容易的,他也曾对学生们讲到我的小说,因此我对他是有期待的,但看完他给你们写的评论,总体上还是没有什么新异之处。评论总是容易给人死水一潭的感觉。

      (有你小说的)那期《黄河文学》被亲戚上大学的女儿拿去了,我现在只能凭印象来说说你的小说,记得我当时看完,没有看到让我很意外的东西,没有像以往那样,看到某个地方,心突然地一动。虽然一路可以愉悦地看下来,有些句子和段落也会把人的目光牵扯得停一停,但整篇小说读过,就像云影在地上停留和消失一样,不留有深刻的痕迹在地上。里面许多东西,观察、分析、谴责以及关怀,都给人一种痛痒莫辨,未得透彻之感,好譬针炙,是针到了穴位上,但进针深度不够,即不述病灶,这是让病人难受的事。而且给人的感觉是,这个医者,她是可以把针一下子就深进到位置上去的,但就是不,她好像不愿把力量全使出来,她好像对表述有某种厌倦感,她是在不得已的、勉强地表述着,似乎时时都想停下来,似乎巴不得结束,这样的一种叙述状态,使人觉得这个叙述者,其精神是涣散的,其力量是漫溢(并不是因为多)的,其视点是闪烁无定的,其目标是似有实无的。其实这是一个不错的故事,几个人去游玩,将一个人丢下回来了,而丢下的那个人是去找一条狗,一条一个女孩子的狗,这里面有不少东西的,这里面其实有着不少厚足的况味与尖锐的痛点,是可以让人像通过显微镜那样,看取人的处境和相互关系,小说感知并关怀到了这些,但把真实生活中那种漫不经心的轻忽和伤害,那种无由申诉的窘迫与尴尬,都写得不够。那实际上是一篇百味杂陈的小说,看似单一,却有着其内里的丰富性。虽然说了这么多不足,但就像那个评论家所言,你的小说依然是那期小说里最具备独特气质和一定观照深度的作品,我现在的感觉是,你要用过于平静的眼睛来看取这纷繁世相,你要拿掉火的热烈与冰的严冷,你把冰与火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也许是在心灵里经历了的缘故,在生活中倒取着一种深看不如浅看,着意何如随意的态度,因此写作时也无心加更多的佐料在里面。

      我这样不客气地来谈论你的小说,一定程度上甚至是离开了你的小说在说我想说的话,老实说,最近是有些偏执,看什么也难入眼里,譬如我自己发在(《十月》上的小说,头一篇还可看外,另外

      两篇我自己看着也觉得难受。看了某某某的两篇小说,写信过去,他于是就不高兴,来信与我商榷。我想我的心态也许是有问题的,很有些躁急和浮轻,这样的情况下实际是不应该提意见给人的,我现在觉得,给人的作品谈看法,诚挚倒在其次,关键是要说到点子上。

      这也是我虽然答应看过你的小说后要谈谈看法,却一直没谈的原因,既然你要求听,那我就不妨说一说吧。犹豫着是否发它给你,犹豫未决,但还是发了过来。

      2007年8月30日信

      得信很高兴。也是一直惦记着。我也在为老人的病不得安宁,前段时间(我父亲)动了手术,但不成功,尿路不畅。还痛,大夫也无良策,只知道个扩尿道,这又是极痛苦的。我觉得我的耐心是不多的,简直可算是一个忤逆的人,但老人回去后,又后悔得厉害。有时想到把一对老人丢在老家,一瞬之间,心里急得要发疯。但愿老人们都好着吧。他们自己好着,远胜于儿女的孝顺。

      给你的茶楼起了几个名字送过去,大概你不是很满意。梦也觉得“边城茶社”的名字不错,我也觉得不错。

      新疆没去。不想动。惹得他们不高兴。

      我今年什么也没有写,对那个电影看得太重,以至于使我白了头发,而导演更是受到重创。好在我还拿到了稿费,不然真是受不了。导演正在养息,但愿他还能卷土重来。山大的几个学生在海原拍(《清水里的刀子》,要我捐出版权,我捐出去了,心里觉得不快。总之这个电影后,我一直不想写什么东西。现在觉得休息这一段时间也好。但不可懈怠太长的时间。李春俊要出一部诗集,陈继明给编定的,我和陈都要写一点文字在这书里,但收到稿子近一月了,依然写不出什么,什么时候都觉得脑子里空荡荡的。

      最近看了一本好书,山西作家曹乃谦的《到黑夜想你没办法》,瑞典汉学家马悦然认为他是可以得诺贝尔奖的。方言写成,极具特色。

      没有搬家,房子那里似乎出了什么问题,迟迟不能交工,而且又涨价了,一平米涨一百多,房地产一块已乱得没有章法。

      以前写的随笔,我自己有时看了也觉得好,但是再也写不出那些了。人不知道将来会被变化成什么样子。

      愿你开心的时间多一点。

      2007年12月28日信

      说一说我近来的情况: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说,大体上还是老样子。单位换了头儿,我和单位的关系和一个退休的人差不了多少。我想和他们尽可能保持一种两不相犯的关系。但是可能会有些难。我是习惯于在无事中过日子的人。性格的原因,慢慢地就成了今天这个状况。这于我来说是很自然的。我不能想像我混到里面去会是什么样子。现在这样子好像是有些困难。但我并没有丧失掉什么。要想真正的写东西就很难达成和气一团。写作和群体行为之间总是有冲突。即使和别人没冲突,即使这种冲突是隐在的,但自己和自己的冲突却是实在的避不开的。我现在像一粒棋子落不到棋盘上去。静心一想,真是再合宜不过了。我们互相不适应不需要。

      不多说。我很安于我现在这样子。接下来会如何,我还有些茫然。但是没关系。走一步说一步吧。我始终感到写作对一个写作者是有要求的,甚至天然的对他有着一种制约性。我希望我有福气,能更多地体会到这种约束力。

      今年没有写什么东西。但是感受了许多。这让我觉得高兴。我是有许多弱点的。缺乏应世能力。我渐渐也接受了这一点。年近不惑,应该对自己有个判断和认识了。应该百感交集的接纳这个自己了,不愿意和自己太有冲突了。我希望我的命运能更好一点,使我和周围的这些写作者能区别开来。不是奢望要写出什么大作来,这个好像意思不大的,在这样的处境里似乎也没有多少可能。只是想活得好一些。毕竟还是有许多好东西是值得探索的享用的。但也可能像一团污雪那样消失掉。这就看自己了。文学艺术真是太好了。那么大的有诱惑力的空间,只是人福气薄,不能探其堂奥,沉浸其中。

      你算是过了一劫。我知道你是坚强的。

      好好的活着,为你女儿,为你自己。

      好像有许多话要说的。但说来说去总还是想说好好活着的话。我有时候听到一曲音乐,看到一幅可心的书画作品,觉得活着真是太好了。昨天在墨香阁看到一个叫周一新的画的画,很受感染,我猜测着,像他那样活着一定是很好的。

      我的诗不能叶诗的。我只是以此方式在试探和训练着我的感知能力。都写在日记本上。等真的能集满一册,就拿来送给你。也好,许出这样一个诺言来,我就得好好的写了。

      先去吃饭,想起了再写。

      2008年1月11日信

      心理学,作家们都是感兴趣的。实际从自己身上就可以觉察到所有人的心理。这也并没有离开文学。你学这一域倒也是可以的,因你有着既敏感又冷静的一面。敏感可以获得丰富的感受,冷静有助于分析所感受到的。我在写作中对人内心的蛛丝马迹也是很留意的。

      写作最好是随兴而为。但兴致是需要培养的。我反正有的是时间,太多的时间都浪费了。觉得太可惜。近来就迫使自己关门闭窗,在桌前冥然兀坐,运心遣思,时间长了,既使无所收获,心境也会因之一变的。我觉得学着写诗就是一个不错的培养兴致的法子。但诗不好写。我的诗容易写得概念化。诗应该写出不可言传的那一部分。我出手太实,是受了写小说的影响。已吃过梦也的笑话了,诗只有对诗人是容易的。我先敲一些到电脑上,再寄你。

      你的写作好在不郑重其事,信马由缰,散淡无为,但字里行间又有着纷杂的感受和清晰的认识及判断。这样的文字其实不好作。就像一个颇富沧桑的人把酒当茶来喝那样。在人在文两面,若是更多历练,也是可以做到极致的。这极致恰好就是意韵深足,貌却平常。

      很高兴你来写这篇(关于我的)印象记,已回信对方,言定六月底前交稿,印象记字数可长可短,三千字到一万字之间。我意三五千字便好。

      先写这些。

      2008年2月24日信

      这两天在看足球。有半年不写东西了。但一直在看书,你所谓是非,说到我耳边我也不愿听。

      懒惰是最不好治的。我曾经算是勤奋过,曾经给自己定过一日写两千字。也能完成。那时候还代两个班的课。后来是学英语、练字、写日记、写读书笔记等等,都是随兴而为,有始无终。

      大概是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的活法吧。也不勉强。

      也还写了几天诗。训练自己的直觉,看能否直觉到诗。诗在寻找着合适的人,它好像不愿意落脚在我这里。许你的诺言,也不能实现,(我的)所谓的诗,在我这里也通不过的。

      一天在书店里看到顾城的诗。真是佩服。诗人是天生的,而且无论怎么污染他还是他,他还是个诗人。顾城的一些诗论让我惊异。他好像在说大白话一样在说着那么多秘密。他其实死得也对。没有谁需要他的。

      我没有博客。也无意开。已经算是一个够热闹的人了。

      过两天打算请假,回去写点东西。

      这是唯一实在的收获。

      2008年4月28日信

      (印象记)草草看完,觉得是选对了人。除了一些错别字,就不改一字了。我从中读出你对我的一些规劝。比如拈轻避重。我是得想想这些。新近写的几篇东西,更是写日常生活中的一些冷暖和辛酸了。在这样的写作中既可以使写作得以延续,又可以让我暂得安全。这样的写作是有意思的么?先就这样写着吧。

      题目极好,令我神往。我要是真的能成个“苍老的孩子”,那么也就能成个好作家了。刚看到这个题目时,吓了一跳,像是看到了一个埋得深严的谜底。

      今天去了马老师家,他在等你来看他的画。老人家想搞个画展。羞羞答答的想找几个帮着鼓呼的人。看来你也是被他圈作一个了。他已年过七十,我真是盼着他能多活几年,使我在银川时能多一个去处。

      祝福你。

      2008年6月27日信

      昨天见面,觉得你活得很健康,这是让人高兴的。我其实近两年感觉很累,心态上的。容易陷在不好的情绪里。而且是长时间。这就使我觉得亏待了这个生命。人活得平静欣悦,是最大的收获,其余一切所谓收获,都是会反过来伤人的,让人脱离自己,活不好。你那个茶社挺好。你真是能干的,不经意中过着一份闲散又盈实的日子。再有一个孩子会好么?像你说的,对这个世界的前景无法乐观,因此生命本质上来讲,倒是来受苦的。我看我的儿子,真是心有不忍。学不好,又不得不学。学的那些东西未必就真的有价值。但我也逼迫了他学。他妈又是个暴脾气的人,又无好的教育方法,母子之间,是无法调和的关系。我看我的儿子,就像是一个翅膀柔弱的小鸟,一直在试探着要飞起来,却又无法真的飞起来。而我们还在迫使着他能够高飞。

      (你)这个访谈,若以我意,什么也不想说啊。说得多了。而且总是言不及义。说了白说。不如不说。昨天大家聚了一聚,我因长时间不参加聚会,已有不适应感。看见你,还是有些安慰的。

      过一段时间,或许刘苗苗会来,或者是《花城》的编辑申霞艳来,要方便,就带她们到你的茶楼里坐坐。

      访谈稿,你给我放在下一周吧,如此我可以从容一些。

      你的博客,我想看看的,但是没找到,在百度里搜索不得,请告诉我如何找。

      2008年6月29日信

      昨天试着答你的那几问,有些为难,感觉说什么都像是在吃剩饭,想别人看了,也同此感。和你做个商量行不行,访谈就不搞了,我把我的那本诗集写完,送给你;或者是我用小楷给你抄写一本册页,内容为荼经数则,可以么?

      2008年6月29日信

      好的。(访谈)下周给你写来吧。简介。获奖介绍。对文学的一些看法和感受等。茶经不是出于我手,而是将陆羽的茶经抄录若干。看人写得一手好字,羡慕极了。我是想走捷径,即不通过练帖,还想有所作为,这当然是没有的事。

      觉得你写这封短信的感觉就不错。文字涉于正式,不能随意,就不好。

      先看一会儿你的博客吧。

      2008年8月4日信

      昨日来一同学,相约吃饭。因在你单位附近,就把书给你送了过去。吃饭点菜是大学问,得好好学一学了。同学现为经商之人。不见面已近二十年。一见面就批评我,让我不写则已,写就应该学余秋雨。多大的名声啊,还那么多钱。我俩在大学里是上下铺关系,好得像一个人,现在却觉得互相陌生。但旧时情谊还是磨灭不了的。照相的时候,一直用手指在(我)后面捣乱。有些东西总还是不变的吧。

      书里照片是在大理照的,洱海上。船行如箭,风迎面来,一时心情,为陆地上所难有。有时间在海边寂守上一段时间,再回来肯定会有不小的变化。

      你的小说改好后给我看看吧。还是要交流的。李春俊希望我写出一种小说来,入口很小,内蕴无穷,这是让我向往的。我没有写出自己想写的东西来。我现在的写作还像是在做一个手艺,有游戏性,心血的成分不多,这样肯定是写不出什么好东西的。痛在身上,强忍不住的呻吟听起来才会让人感受杂多。无病呻吟在写作是最不可取的。但是又难免。尤其成为职业写手以后。

      茶经我还没有写,还是想等字写得更好一些了再动手不迟。但又不勤于练。我还是近日就写给你吧。写在一个小的册页上,至少可以工整地写下来。

      2008年8月6日信

      你的小说昨天就看完了。想把房子收拾一下,昨天在找人看房子谈价钱。这是麻烦事。你当时把房子收拾成那样,一定是花了不少工夫。

      小说我觉得还不错的。语言、气息以及内容,都还不错的。把公园中的那种特殊的气氛也写出来了。这样的一个故事,既显得异样,又不出意外。写到女人和少年的事,有些悬念,就是要看看到底会有怎样的一个故事。看到那女人在信中讲,她已经死在了房子里时,还是有些悸动和出所料。这一笔应该是不错的。如你所说,后面的处理是不大好,有些潦草和纷乱,有些像小说了,而不像生活。好的小说应该还是自始至终像生活。后面三小节,都不长,但是好像不是小说的合理部分,有些像着意安排上去的。有接痕之感。就像电影还没有演完时,人们已纷纷离席要去了。少年看信后跑起来,那样子的喊着,也可以,但不是最好的处理。到后面写他继续在公园里卖书,也属交待过详,倒显沉闷和多余,如果没有更好的结尾,倒不如在少年读完信时(或者读完信的主要内容),就戛然作结。毕竟如何来处理这个事,对少年而言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读者也不必知道一个明确的答案。

      就说这些吧,总体还是不错的。发在哪里的杂志上都是有可能的。

      2008年8月7日信

      近日可能要改剧本。(装修)房子事又需停一停了。拿到钥匙已一年,一直丢在那里,而建材也不停地在上涨着。主要是收拾出来也一下子不能住入。知道你是这一方面的行家。把房子收拾得好,跟钱多少无必然联系的。这就跟素面朝天能胜过浓妆艳抹一样。也是很大的学问啊。你的话已让我心动,在说服老婆用水泥地。

      2008年8月26日信

      谢谢你。然而不能去山里写,因去了还要有个适应过程。剧本的写作和小说不一样,小说是写自己,剧本是就他人。晚上导演又打电话来,说起一些修改意见。虽然说得句句在理,我却是不大热心了。去北京见了这个片子的摄影,他建议拍成黑白片。

      昨晚写了一夜。窗子发白时才离开电脑,但是不满意。我其实是爱电影的。只是觉得变数太多。我得在九月上旬弄出本子来。改来改去,已改得面目全非。我在硬着头皮干。心里惦记着写小说。

      2008年8月30日信

      (访谈)能得你的认可,我就放心了。

      剧本改来改去,已无多少激情。只是导演弄这个电影不容易,中途停下来后,第一个投资方撤资了,又好不容易寻到第二个投资方,还要赔第一个的损失,说是七十万。这样的因素在里面,只好咬牙做下去。我并不觉得本子是越改越好了,也许正相反。也许电影和小说的要求不一样吧。因此若真的会写电影了,大概代价就是不会写小说了。

      连导演也承认,一切好的小说家都不大会写电影,他觉得我写电影的天分还不错的,不知是夸我还是骂我。我也觉得我是能写电影的。若弃了写小说,一意写电影,会写出不错的本子来吧。这当然是舍本逐末了,我也不会干的。

      黑白电影的事,正如你言。中国文人做事,往往想法不错,架式也是不错的,激情和理想也都一样不缺的,不知为什么,拿出作品来,却让人觉得不是所要的那个东西。我见过影视圈内的人,也有一些了,若只是听他们的说,个个都能搞出不同寻常吓人一跳的东西来。现在有经验了,就姑且听听罢了,不再信的。

      你有机会了,也可写写电影剧本,可根据自己的小说来改,是不错的写作感受。电视剧却不能写的。看过刘恒的一种说法,他说,小说是他的儿子,电影是他的孙子,电视剧他也搞过一些,说不清电视剧是他的什么。

      顺手写这几句。

      安好!

      2008年10月8日信

      我还在深圳,但愿一月后能回来,心里已是发急,走时和单位也不曾告假。说是在一个客家人的村子里住着,然而村子已不见踪影,到处是高楼林立,打工者如过江之鲫。原住民不知都在哪里。这个村子有二十万人之众。我尝试了解生活,帮他们写一村史,语言不通,交流甚难,加上我又不爱说话,很是麻烦。

      给你写的序里有“鸿雁雪泥”的话,今天才看出不对,实为“鸿爪雪泥”,一定是吃知者笑话了。抱歉。来于苏东坡的诗“恰如鸿爪落雪泥”一句。

      2008年10月9日信

      是的,大海没有想象的好。但真的见过,会有助于想象。这里去海边需两个时辰,只去过一次。十一期间,人多如沙。海边只合一个人才好。对面就是香港。但是水天茫茫,好像只有大海,没有别的热闹。我这里忙完了,一定还要去那里坐坐。在海边感受一介生命,是很好的所在。

      2008年10月14日信

      能有满意生活伴侣,是大福分。我见中年夫妻,能相安无事就已不错。山上今年是去不了了。导演十一在银,原说好是要去你那里的,恰好我又不在。我要在这里还需一月时间。这几日已感到有些习惯,人的适应性之强如此。今天听一人唱客家山歌,其音怪涎,不很中听。客家人却可以听得如痴如醉,一方水土一方人,于此可见一斑。我想唱一首西北花儿给他们,想他们听来也感怪涎吧。终于没唱。客家山歌,词甚优美,多属情歌,有句云:脚踩凳子手攀墙,两眼睁睁望情郎。不闻其音,仅此歌词,也让人不能无动于衷。

      《青年文学》李兰玉让你把新作投她,不知你们已有联系否?我这次回来,要安分守己,好好写我的小说。

      2008年10月22日信

      我在这里的工作已渐近尾声,但一时还不能回来,因还要等他们收集的资料。不知彼等有新的要求否?晚上前面的空地上在放电影,励志片。一幕悬树,很容易想起儿时岁月。这几日大概无事,要无所事事地过了。我就到阅览室去。这里的阅览室不错。也可以借出书来。我今日就借出《中国土匪》、《中国的公社化时期》等书来。打工者多的缘故,阅览室里总是满坐着静静读书的人。你也休息休息吧,不必太累的。今天上午采访了一村中首富,系一女子,年近四十,言谈之朴素实在,令我吃惊,不见有钱人的样子。说她的钱几辈子够用了,但她不想袖手不干,主要是给儿女做个榜样。成大事者,总是淡定。

      这边全然夏时光景。我依旧穿着短袖衬衣。上午过一幽长小道,树荫森森,静无一人,恍若古时。

      村里有几条村道,椰树夹路,宽阔气派,夜来则非常宁静,两边深林,蝉声极响。我每晚都要沿路走走,只是不敢远行。夜里能看到飞机不停地飞过头顶,机灯明灭,机声隐约,觉得每一架飞机都是飞往家乡的,现在还不大觉得,过后来想,是难得的印象和记忆吧。

      2008年11月4日信

      已经睡了,爬起来又上网,就看到你的信。这两日觉得累。很愿意躺到床上去。但是又不安心。窗外的机器昼夜响个不停,这就是南方的生活,也觉得意思不大。人不能像机器一样劳作,完全没这个必要。你关于母亲的文字让我的眼睛也湿了。人都说独生子的心是狠的。我有时候觉得在父母上,儿女的孝心是很不够的。好像造物主把儿女们的心都造成了叛逆的。我清楚没有比他们俩更疼我的人。我来深圳,我母亲就来银川照看我的孩子,父亲则一个人在老家守着老院。说到这里时,忽然觉得人心里的感情好像是越来越少了,这也许是最可怕的吧。你不是说正写着一篇小说么?写成了没有,写成了若愿意,可寄我看看。我今年四月份回老家,写了一个月的小说,有四、五篇,陆续都发了出来,《人民文学》和《中国作家》来信,在年底会各发一篇,但发出来才算,就写了那一个月,此外就没有写过什么。我们的电影,导演终于找到了投资方,而且钱已到位,若无意外,年后会拍吧。南方人太多,就像一阵巨浪把无数的鱼不容商量地送上了沙滩。看到太多的脸晃动在眼前,连发疯好像也是容易的,是啊,不该有这么多人,造物主太疏忽了。但是说这个话时,忽然我的心里是不安的。好像是触到了一个禁忌。看到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小的还在吃奶,大的刚学会蹒跚走路,但是已经很习惯于向一个个垃圾桶那里去了,到跟前他就抬起脚后跟,向桶里望望,然后拿出他需要的东西来,很高兴地去交给他的母亲。也好像是一种收获和欢乐。我就觉得真是有各种各样的生和我们同在这个世界上。不写了。握手祝安。

      2008年11月13日信

      我还在深圳。若是顺利,不日可回,这次来深,练得脸皮厚了一些,脸皮厚也不是什么坏事。在这个村里待了近两个月,对村子究竟有多大至今茫然。昨日午后闲逛,走出很远,也还在厂房和街市之间。但是很多的楼在阳光下都显得不明所以,有痴呆相。也有一些厂子倒闭了,员工们在哪里闹事。一些保安如临大敌一样纠集在那里。最终来看,我只是蜻蜓点水而已,未能深入客家人里去获得有价值的东西。应该说这还是与性格有些关系,若你来收获可能就会多一些。但是也不易找到他们,要是我那样的村子,走门串户就会是可能的,这里不行,已成城市人,一旦为城市人,就不愿不速之客上门去。

      在路上走,路两边的山上深绿依旧,全无冬日样子。很大的树竟然在开花,开出的花在高处给人一种孤寂感。我先前以为大树是不开花的。人的经验是多么的不够,但又是多么地容易自认为是。还有一种树,树冠开花,树身长刺,刺甚尖利,如狼牙棒。宽阔的路引向深远,无一行人和车辆,不知修那些路做什么。据说是为将来在做准备。到处在施工。这里叫大浪街道办,有1600多家企业。但是很容易给人另一种荒芜感。今日天气颇好,依然可以穿半袖衫出行,我想出去走走。我们是不容易满足的,在哪里都觉得有缺憾。唯心满足了,看天下才会是无处不好吧。

      本文标题:给M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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