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棣
  激烈的平衡入门
  就仿佛只有在北方
  才能触及这样的对比——
  缤纷的色彩克服了我们
  有可能会误解好胜的表象;
  烧香归来,深秋的树叶醒目到
  我们的真理突然就输给了
  自然之美。原则上,每个感叹
  都可用于必须设法恢复。
  更何况,碧蓝到蔚蓝必须将自身
  彻底陌生一回时,长空
  突然从里面推了一把方向感。
  原始背景里,全是谜团
  一点也不像乱麻;哪里还
  轮得上抽签。寒风的独舞
  将时间的空喊孤立在
  时光的流逝中:生命不过是
  一个借口,无论多么偏僻,
  个人的秘密重复的都是
  宇宙最深的动机。你真的需要
  我探索例外的情形吗?
  人生的灰暗中,悲伤和死亡
  如同跷跷板的两端——
  骑上去,猛烈的失重源于
  我阅读死亡时突然意识到
  死亡也一直在阅读我。与死神无关,
  死亡是更好的读者;假如我能完成我,
  最好的作品就是我曾将悲伤和理智
  激烈地,平衡在我们的平衡中。
  无限好入门
  考虑到季节的因素,
  落叶的情绪,这秋日的黄昏
  也短暂得就好像是针对
  命运的背叛的一场报复。
  河堤上,天色冷暗;
  能见度替自然挽回的面子,
  无限好并不领情;
  易受征兆暗示的人则笨拙于知情。
  垂柳的安静,感染着
  连翘和芦苇之间的秘语。
  很快,熟悉的事物在视线的模糊中
  就失去了自身的轮廓。
  真正的夜色还要熬一会儿,
  才会彻底显现。此时尖锐于此刻,
  黑暗是黑暗的空白。把眼睛睁到最大,
  难道人父能填补的,只是比盲目更温柔?
  比深痛更追忆入门
  果树上,越来越多的裸露
  委婉童年的反光;深秋的枝条
  将你曾伸出的手臂延伸成
  变形的叉子,指向半空中悬挂着的
  透明到无限的蓝肉。
  冷空气调着时光的味道,
  以掩盖人生的异味
  正从命运的漏洞中渗溢而出。
  什么样的饥饿,如今只能靠
  放牧空气本身来填满?
  经过记忆的涂抹,可食性
  明显增强了。并且除了汹涌的记忆,
  也再不会有别的防腐剂
  需要担心。不限量供应,
  只需这人生的深痛
  正确于命运的无耻;
  永不变质,只要我能经得住来自你的,
  比最深的呼唤还要纯粹的
  试音请求。看上去就像白冰上的
  一道轻微的划痕,但没法解释的是
  小小的罪竟可以荒谬于
  伟大的情感。失去了真相,
  就失去了机遇吗?我有幸目睹过
  你对世界的爱,天真到了
  毫不在乎世界会有怎样的反应。
  死亡不过是假象,痛苦才是神话。
  我想再赌一次:你依然需要
  我的陪伴;但更倔强的,
  我需要你的陪伴,远甚于死亡
  能否构成一种真实的结局。
  既然人类曾如此无知于个人的悲伤入门
  真正的诗在诗之外
  ——齐奥朗
  走出来吧。但界限在哪儿?
  摘下时间的面具,月亮依然像
  最后一枚深黄的扣子。
  没能及时解开的,越裸身,
  越造成人比真相更可怕。
  把身体变得比落叶还轻,
  似乎也不是一件难事;至少
  比起从前,我能正确于
  人的重量从不是我的障碍。
  深呼吸,把冬天的权力
  吸入肺腑,助跑,冲刺之后,
  终点比原地还不好意思。
  走出来吧。但假如在内部,
  悲伤的精彩不亚于我们
  没法绕过人间喜剧呢?
  走出来吧。但假如一颗泪
  就能令全体虚无湿透,
  令所有的清洗变得像
  比永恒还清晰的一次等待呢?
  罪與罚多么神话,却无能
  颠覆父与子。我甘愿放弃
  所有的好意,而选择在离你
  最近的地方,走进街头小店——
  剃头,把黑耳朵彻底露出来;
  哪怕胡子刮干净后,
  新生邪门得就像一次用力过猛。
  也许我们还可以管它叫喜鹊桥入门
  不下雨的话,每天至少
  往返四次。如果雷声沉闷,
  还得增加一次。凉水河上,
  它现实得就好像我们
  已不值得自然再惩罚我们一次。
  桥下,河水灰黑,
  幽冷的反光足以迷惑
  冬日的缩影。最早开始的那次,
  喜鹊的清晨芭蕾刚好
  可用于给梦中的深渊压惊。
  晨练者的腰带,解下来
  就能提起一座袖珍火山。
  稍后的那次,为雄心寻找一条线索
  和为冬天的清晨寻找
  十一个理由,竟如此接近。                            
  从西边刮来,北风倾斜如鞭刑;
  落叶已铺垫好所有的选择,
  但大地之歌却慷慨于
  你依然埋伏在我的肉身深处,
  渴望重新认识一草一木。
  第三次,自桥下,整个地狱
  只剩下一个耳光;从彤红
  到猩红,火海将现实感加热到
  如果凤凰都不害怕被神话误解的话
  就请不要再对命运撒娇。
  最后的那次,人生取巧于风景,
  宇宙的背影就是你的侧影;
  我不再忧虑这平原上的冬日晚霞
  会失去与你保持联系的诀窍。
  苍凉中,即使人类不再是我的捷径,
  你依然是我的捷径。
  或者,即使我自身不再是我的捷径,
  来自你的悬空感依然足以支撑
  我俯瞰到:你从未有一刻
  缺少过生命中的至爱。
  金桔入门
  从侧面插入三根牙签,
  小黄人立刻晃悠悠出现了——
  看上去,比迷路的小矮人
  还像长着水果脑袋的
  临时演员。童年即角度;
  私底下,我经常悄悄借你的眼光
  反观人生的意义,直到宇宙
  不再荒谬于它比静物更具体。
  譬如晚饭后,围绕它的
  金色球面,维生素新鲜得
  就像蜂蜜是一把叉子;
  怎么戳,开胃都像开窍。
  而且怎么可能只有一次呢?
  多么秘诀!安静的房间里
  只有它小小的圆滑
  能令生活的颜色饱满于
  最好是直接嚼食。嘴巴张得
  再大一点,敢不敢赌一下:
  它甜蜜的成熟,在我梦到你时
  究竟能转化到哪一步?
  最高的存在入门
  我的骰子还在盒子里跳跃
  ——伊塔洛·卡尔维诺
  无论多深,人的悲伤
  不过是它的尺度。而且很明显,
  任何一片落叶都可能高于它——
  就好像这冬日的开阔
  可疑于仅凭一种视野
  就能决定信念如何发酵;
  平原上的蓝,并不局限于
  碧空可用来稀释
  命运的晦暗,也不畏惧北风
  正将它吹向发呆的地平线。
  河岸上,瑟瑟发抖的流浪狗
  仿佛已习惯于现在很少有人提及
  从来就没有救世主,
  更何况降温好于虚无。
  面对那双浑浊多于警觉的眼神,
  我知道,严格按分配而论,
  我甚至连陌生人都算不上。
  树底下,所有的阴影看上去
  都比浓郁夏日的,要浅薄许多。
  但是,养心养到边缘即中心,
  深邃就配得上不浅薄吗?
  敢不敢试一下:灵魂即遭遇;
  河面上,突然结出的薄冰
  明亮得像一种新的儿童玩具。
  在附近,供感慨的落叶
  远多于供观赏的落叶,
  但如果仔细看,这些落叶
  反倒自得地像是围绕
  在我们身边的,真正的观众;
  舞台确实没怎么变,我们以为
  我们早已老练于反观,
  但实际上,除了上街时
  把灯笼换成响锣,我几乎从未
  摆脱过我们身上的角色。
  会拐弯的黄昏入门
  平原像静静的筛子
  将秋色摊开在两条小河的交汇处,
  茂盛的芦苇看上去像
  顽皮的屏障,实际上
  摊开的却是一大片野性。
  故地深处,故园比故乡
  更迁就一个故意。
  地平线上,火烧云独裁
  一个幸福的时刻,
  助时间的玫瑰盛大到
  仿佛我们已不再依赖真相。
  你的影子摊开的全是
  你曾骑在我的脖子上
  大喊:爸爸,我能看见
  黄昏正在拐弯呢。
  假如悲哀近乎赌注入门
  原来悲哀才最担心
  人的秘密会失去你我的形状。
  入冬后,轻飘很普遍,
  落叶兼职于纷纷暴露,
  挺拔于是有了另外的含义;
  不回避的话,寂静难免就不是
  一种赌注。经过倒吸之后,
  冷,仁慈于我毕竟还能
  深深地感觉到你。
  心痛之时,心其实博大到
  跳舞的石头更像闷闷的
  跌落在大地上的一截鼓锤。
  比漩渦还花招,但命运怎么配得上
  你根本就不需要借口;
  甚至地狱都有点粗糙,
  人的错误,只能由深渊来纠正。
  比轮回更线索入门
  永远都是这样:他人的死亡
  比我们自己的死亡
  要真实:加速,并且很快
  就会将真实翻倍到我们过去
  实际上并没有真正理解
  一万年太久是什么意思。
  能被悲伤稀释的,时间比地狱还反动。
  不能被悲伤稀释的,存在之谜
  依然新鲜于清晰的记忆。
  而你从来就不是统计学意义上的
  面目模糊的他人,你是
  我的骨肉,至亲到我自己的死亡
  其实已和我关系不大。
  冬日的早晨,平原安静得
  像半个废墟;太阳的胶水
  将无限的冰蓝浇灌得就好像
  一个人完全有可能活在
  生死之外,并让真实可疑于
  我们并不只属于这个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