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旱船及其他(四首)

  • 作者: 山花杂志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23490
  • 朱朱

      旱船

      Ⅰ

      看,这艘船,比

      画卷中的船多一个实体,

      它一动不动地被时光

      那条最长的河路过,

      石砌的船身在水底生根,

      并没有哪支桨能将它划动。

      它是半岛筑巢在自己的倒影里,

      多少倦航的心就此靠岸,

      卸除了全部里程——

      水的屏幕播放着云彩,而云

      也会变成雨丝,一再地确认回归——

      看,波动的水心,每个涟漪都是锚。

      船舷就是比例尺,它的弧形里

      含有一个极点,孤零零地,

      横亘在所有地图化为雾气之后;

      你抚摸它的手,立刻

      充满深秋或晚年的滋味。

      藤蔓攀爬上来了,还有青苔

      那种无声的雄辩,全都是

      教诲我们放弃的大师——

      莲叶,波光,鲤鱼……

      当落日沉到围墙之下,

      树影里就开始浮现一座家园,

      一种被怀念补充得完美的生活。

      岸边的檐瓦上,没有一次

      稍纵即逝的翱翔不曾被守望,

      淅沥沥的名汇成姓,

      路,被游廊折成了徘徊,

      这梦境还不算幽邃,再借一步

      才到了四季,在屏风上备选,

      灯芯涣散瞳孔,远古来绕梁。

      入夜,远山睡成了这艘船的余脉。

      啼哭的小嘴,被塞进

      乳房能迅速窒息它的距离。

      唯有梦游者踩中了月光

      那只碎在甲板的酒杯,看见

      一潭密封的妊娠纹

      令倒影惊恐地攀爬船舷。

      Ⅱ

      当闪电携带上一秒的峡谷

      照亮假山,骤起的风

      吹得树冠成帆,浮力

      来自天空对一口井的掩埋,

      来自血液里的冰川忽然溶解;

      看,围墙是决开的第一道堤岸,

      你又有了远行的航线——

      松林里隐闻的涛声

      已沦为年轮内部的推磨者,

      你将在转过岬角后

      重新撞见它们的脸。

      必须信任甲板的仿生学,

      再没有地面供膝盖弯落,

      祖先的罗盘失效了,

      你不得不从头经历一次进化;

      看,那些提前出发了几个世纪的船,

      還在不远处爬行着,脊柱

      匍伏在浪峰,舱壁题满挠痕。

      信风也会寄回来一些浮木,

      桅杆,尸骸。海是最冷酷的语种,

      它的词典里没有墓穴,呼喊中

      没有一个彩虹肤色的种族,

      等待你的黄——岛,群岛,渐近的

      大陆,都来自一座塔崩塌后的

      碎片,唯有潮汐无休止地接收天空,

      它那间谍的滚轴,瞬间

      又销毁了破译的内容。

      当夜奔的枝叶渐止,

      笼中的鹦鹉开始了啁啾,

      当水全然愈合了新伤

      而我们仍在舱底徒劳地打转——

      所有里程的背后都有一根无形的纤绳,

      梦到来,又离开,枕上留下凹痕,

      它才是世间唯一的旅客。此刻,

      再没有比柳树更忧伤的裁缝,

      在大厦犹自上升的绝壁间,

      它的青丝无力将风景缝合在原处。

      看,船就蹲伏在这里,

      如此乖谬的造物,残存的象形文字,

      正适合做我们的纪念碑。

      故事的边缘

      秃鹫盘旋在故事的边缘,

      它看见了结尾,却不急于降落,

      它在等,等正在生成的遗产:

      血已流尽的伤口,没有墓的尸体。

      但这遗产未必属于它,还有

      很多继承者也在凶猛地等。

      它锐利的目光向来淡漠于

      死亡之前的情节,锁定

      已倒下的目标,被拖拽的轨迹,

      而随着大群鬣狗的到来,

      还有一场对峙,一次瓜分。

      然后,才该是它降落的时辰。

      腐肉需要被剔尽,连同

      腔肠、血丝、骨髓,全都是

      情感的病毒,瘟疫的前奏;

      而骨架几乎是稳定的、抽象的,

      像一架移出了城堡的管风琴,

      不再陪伴生的恐惧。

      拖垂着降落伞清理地面,

      或者劈开了气流再返高空——

      秃鹫既定的角色远非

      你透视整条生物链的终点,

      它淡漠,它的每一次升降里

      从没有自画像的冲动。

      但它会惶惑于世上的某些地区,

      人们有那种喂养的热情:

      背来亲人的尸体置于岩顶,

      割成便于吞咽的一块一块,

      搅拌在酥油里,唱诵里……

      那是另一个故事,借它的翅膀一用?

      靠近飞机场的房子

      Ⅰ

      每天不知道有多少航班

      从这里经过,飞机越过楼顶后

      蓦然扩大与地面之间的锐角,

      投影像越狱犯扔落的镐。

      每天,当早班车带走人流,

      这里就是一张折痕未消的图纸:

      从前的盐碱地薄涂绿彩,

      移来的树像大头针钉住边沿。

      漫长的白昼重现某些蛮荒:

      几只鸟啄食着斑马线,

      一只迁徙中掉队的蛤蟆

      像地质学家,在广告牌下

      探询泥土活跃的共振,

      而在飞机轰鸣的间隙里,

      你能听见一盆污水沿下水道

      接连穿过好几条街。

      天空,天空从来不透明,

      它让你想起逆光中举起的

      信封,和老城區里

      那座布满划痕的溜冰场。

      傍晚,老人推着婴儿车,

      他们在散步时看见的风景

      是铁丝网那边的停机坪,

      和控制塔顶玻璃的阵阵反光。

      Ⅱ

      入夜你回来,铆钉

      蹦跶在地板上,厨房的

      水龙头像渗滴出一滩黄色泥浆。

      一幅抽象的装饰画

      在墙上旋转了九十度,

      依然成立。花盆中

      月季已枯死而野草疯长。

      你关上窗也拉上了帘子,

      飞机轰鸣着,舒伯特的

      小夜曲像断成八截的蜈蚣,

      在音箱里顽强地扭摆。

      你是一座孤岛,已经

      习惯了和震源相处。

      你戴上耳塞入睡,想象吊筐

      正将自己放进几千米深的矿井——

      你必须信任钢筋混凝土框架,

      它无根,但坚硬。优点:

      你沉降时不必担心叫声,

      它和诅咒、哭泣、抗议一样无人听见。

      煤层中有成簇的火苗

      温暖地摇曳,但是,该如何呼吸?

      床单上那一圈人形的汗渍,

      是你用身体写下的SOS。

      星期天早晨

      Ⅰ

      动荡的中年终于迫降在

      一个空镜头里,如果

      还有什么要追摄,这就是

      第一步——在倦于漂泊

      和倦于归来之间,他归来了,

      但有种种焦距等待被调试。

      对街的墙面已旧得像

      童年时照相馆里的布景,

      他曾经无法在镜头的射程内

      制造一个微笑,母亲说:

      “勇敢些!”他截留了勇敢

      ——去对付后来的很多事。

      爱的恐怖在于它时常会

      夸大自我的表演,并且

      要按它的方式回收所付出的,

      就像眼前的这条街,

      以恍然的安宁带来温暖,

      在俗滥的故事醒自每扇窗之前。

      充斥于行李箱的那些谬误

      还来不及整理,他已经不安

      如粥开始嗅到锅的焦糊——

      烈性子的马呀,他自语,你

      该将那只消防栓在路边的

      投影,想象成后半生的绳栏。

      这是一座必须离开过才能

      居住的城市,离开过

      你就只是部分地再回来,

      别处始终还有另外的你,

      像难民,乞讨一个更好的

      世界,像他人,不为你所知。

      Ⅱ

      晨雾将尽时,城廓

      像一个秘密跳着脱衣舞,

      屋脊下,除了群鸟的画外音,

      就听见你自己的血液

      以盲人的竹竿叩打太阳穴——

      是熟悉的坑洼正在被历数,

      还是地心终将涌出万斛泉?

      是一处先知般的沼泽

      睥睨着你的回落,还是

      从此可托付的避风港,

      将你栽种在岸边的柳丝

      和长成了塔檐的桂树下?

      这城市是一部失传的名著

      谁都可以续写,新添的页码

      仍然是种种怀旧的舞台——

      霉烂的乐谱养活了多少双演奏的手,

      餐桌上重复着几十年前的笑话,

      一只猫的睡眠辗转在围拢的膝盖。

      这城市曾是所有眼泪的首都,

      总想用最厚的城砖把悲剧挡在门外,

      直到潮水已倦于拍打它的神经,

      生活中只剩电影院的黑暗,而城里

      始终走动着几个假行僧,忙于

      在怨妇们心头,造一阵空山新雨。

      恍然的安宁远非全世界的屠宰场

      清空后的安宁,取景框外的

      微笑从未送达,在一场虚构的

      凯旋里耽误了一夜,现在,

      该回到桌边奔赴无尽的烟尘,

      而居住在一座城市,也是路过。

      本文标题:旱船及其他(四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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