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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

  • 作者: 飞天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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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宁可

      和阿右密不可分,对我来说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是我大学毕业以后的想法,小时候因为小,所以并不这样认为。

      一起睡觉,一起玩耍,一起上学,一起吃饭,一起上厕所。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以后肯定是一起找工作、一起谈恋爱,甚至一起……于是,常常有人怀着酸葡萄心理先入为主地认为我们是连体胎。每当这个时候,我们都会对那些自以为是的人投去嘲弄的目光,尤其是我。与此同时,我们也不会忘记为自己骄傲。互相骄傲。记忆最深刻,也最让我引以为豪的,是在上托儿所的时候,小班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小月竟然张口咬破了大班阿右的脸。小月之所以咬阿右,是因为阿右的脸蛋红扑扑的像苹果,而小月那时候正好肚子饿了。大班的阿右面对小月没有一点儿先兆性的突然袭击,惊慌失措,站在教室墙壁的镜子前,看着血一点一点从红扑扑的皮肤里渗出来,阿右除了发出尖利的叫声,只会给正在流淌的血液里增添一长串的泪水。叫声和泪水此起彼伏,把阿右的疼痛和愤怒在有声世界和无声世界表露得淋漓尽致。老师对小月的批评显然不能平复阿右当时受伤的心灵,阿右的哭声宛如墙上刚换上电池的电子钟表一样,一点儿也没有停止的意思,眼泪更是把一个个小豆豆连成了线。看在眼里、痛在心上是我当时真实的心理写照,从小形影不离累积的情感顿时转换成一股庞大而又突如其来的力量。趁老师不留神,我的拳头又快又准并且如愿以偿地击在了小月小巧玲珑的鼻子上,不但心想事成地把小月两个鼻孔里面的鼻涕调整成了红色,而且顾全大局地捍卫了托儿所大班的尊严。

      老师的训斥在所难免,但有付出必有回报。从此以后,阿右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表现之一就是,再也不和我抢苹果吃了。当然还有二三,因为不重要,可以忽略不计了。

      经过这件事的力证,墙上虽然少了几朵小红花,我却当仁不让地成了阿右的保护神。从托儿所始,小学、初中、高中,一路走来,一直到大学毕业,阿右和我没分开过。我也没想过要和阿右分开。

      老人们都说,你们赶上了好时候,不缺吃不缺穿的。这是爷爷辈的人唠叨在嘴边的一句话;父母辈的人不屑于这样说,“你们到底想要什么想吃什么”常常是他们愤怒而又无奈的呐喊。对类似这样的话语,我和阿右很是不以为然。不是我们无理取闹,更不是我们矫情,因为他们拥有的,对于我们来说已经不入眼,而我们需要的他们又给不了。比如说,工作;又比如说,爱情。这是刚刚大学毕业的我们面临的人生最大的尴尬。

      电视报纸上把大学生就业说得很恐怖,恐怖到我和阿右一见到那低得可怜的就业比例就心烦气躁。也不能全怪我们生不逢时,所幸的是,老天爷虽然有时候偏心,但更多时候是公平的。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事,自然也不会有绝对的坏事。本来经济下滑是国务院总理的事,和我们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正是因为经济下滑,全国各地迎来了返乡潮,那些没有考上大学、高中一毕业就随着浩浩荡荡的南下潮去打工的人群不得不回到了家乡。小月就这样从返乡人流中走了出来,突兀地站在了我和阿右面前。

      不认识了?面前的小月虽然不能算美若天仙,但也胖瘦适中,凸凹有致,眼睛潮湿而略显羞涩,带着南方海水特有的气质和味道。阿右自相矛盾般地往后躲了躲,好像现在还依稀残留在脸上的疤痕对不起小月似的。我用大学四年训练出来的鼻子一闻,就知道今天的小月远非我们那些腻腻歪歪而又故作清高的女同学可以比拟。这一点我刚感觉到,阿右已经表现出来了。在我佯装惊喜刚抬起胳膊时,阿右的手已经和小月的手握在了一起。紧接着出现在眼前的事实活生生地证明,社会大学培养出来的大学生比我们这些大学校园里混出来的人优秀,不只表现在待人接物上,察言观色更是了得。小月虽然握着阿右的手,却敏锐地注意到我的已经伸出来又灰溜溜地缩回去的手,随即伸出另一只手,主动而又象征性地握了握我的手,然后,眼睛平均地分配在我和阿右身上。女人的理智和心机永远在男人面前具有摧毁性,小月的这一个举动,就使我第一次真切而又真实地感受到了1和1/2的区别,我就在那时候感觉到了阿右的碍手碍脚和令人讨厌。说不清是有意还是无意,我竟莫名其妙地看了自己已经紧握成拳的手掌一眼,只有我知道,我当时真实的想法是想把小时候击在小月鼻子上的拳头如法炮制在阿右的身上。所幸我们已经是大学毕业生了,瞬间的清醒使我对自己有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为了一个四年未见的女孩,我竟然有了要向自己形影不离的阿右下手的欲望。很长时间以后,我仍然很困惑初见小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更让我心惊肉跳的是,在以后的日子里,每当小月对阿右有了亲昵或亲近的举动,我都有一种让阿右鼻子开花的冲动。

      阿右自然了解我,就像我了解他一样。阿右显然看穿了我自以为清醒其实还懵懂的心思,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在原则问题上,从小依附我的阿右表现得和我一样毫不妥协。我刚有了想靠近小月的贼心,或者刚给小月做了一个暗示,阿右立即就对我怒目而视。我知道阿右为什么和我叫板,我喜欢的就是阿右喜欢的;我更清楚自己为什么和阿右较劲,阿右中意的必定是我钟情的。那次三个人一起看电影是我蓄谋已久的事,我略施小计就让小月紧挨着我坐在了我和阿右的左边,这就使我成功地缩短了和小月的距离而又最大化地拉开了小月和阿右的距离。朦朦胧胧的光线中,近水楼台总要先得月,当少女清新的气息若有若无地顺着我的鼻孔毛毛虫般钻入我的胸腔的时候,醉了的除了我的身,还有我的心。我在得意忘形的同时忙中偷闲斜睨了阿右一眼,看见远离了小月的阿右显得是那么的孤单,这种意外的发现使我在得意忘形之余,更显得心花怒放。

      3D影片的效果就是不管你坐在哪里,都可以把男女主角拉近在你的眼镜片外,我却对剧中美得像范冰冰一样并且跑到自己跟前的女人没有丝毫的兴趣。我竭力使自己表现得感情专一,整个晚上,我的心思都在小月身上。即使近在咫尺,我仍然很不满足地想进一步拉近和小月的距离。机会永远是给有贼心又有贼胆的人准备的,当影片中那个仙女一样的女主角突然变成一个面目狰狞的女魔头而小月的身体不由得发抖时,我不失时机而又恰到好处地握住了小月湿漉漉却又冰凉的小手。小月绵软的小手只是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就妥妥帖帖地安伏在了我的手掌中。大学四年费尽心机没有修成正果的遗憾终于在迷人而又暧昧的荧光灯下得到了补偿,幸福感瞬间像潮水一样围裹了我,竟然使得我的身体激动得左摇右晃。小月羞红的脸庞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愈发媚人,小巧的嘴巴却不饶人。至于吗?装什么清纯!还是大学生呢,没出息样!我懵懵懂懂而又答非所问地对小月说,我想请导演喝酒、吃饭。小月一只手躺在我的手心,另一只手在我的胳膊上敲了一下,还有呢?我鼓足勇气,面向小月,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想看电影了,我想去护城河边走走。

      护城河是我从小玩大的地方,自然也是阿右和小月洒满笑声的地方。河两边长满了柳树,长长的柳枝柔软得像校园姑娘的手,曾经数次从我的面颊拂过。它是我成长过程中每个重要时刻的见证。尤其是今晚,月光聪明得很有眼色,在柳树上方若有若无,给了和小月并肩而行的我无限的憧憬。小月皎洁的面容在月光下变成一轮明月,扑棱棱地照在了我的心上,我的心宛如柳枝一般,一起风就飘飘然了。上大学的时候,老师曾说,遇见好事的时候不能得意忘形,忘了形好事就变成坏事了。没想到老师的话在这个非常关键的时候应验了,我就在这时发现了阿右。从电影院出来,我自以为摆脱了阿右,没想到他一直和我、还有小月如影随形。更让我难以忍受的是,小月竟然没有一点儿尴尬的样子,似乎很陶醉三个人在一起的情形。我的心情瞬间糟透了,就像被护城河里的水打湿了一样愤怒而又狼狈。

      没意思,回家!我愤愤不平地对小月说。

      小月显然没有尽兴,一脸疑惑,为什么?

      我恶狠狠地盯了阿右一眼,没看见他也跟着来了?

      小月左顾右盼,谁啊?

      阿右!我说。

      听了我的话,小月站住不走了,女人自作聪明的装模作样这时候在我的眼里很可笑,阿右是谁?

      我的表情比小月更惊讶,我甚至怀疑面前站着的不是小月。你不知道阿右是谁?你是不是对小时候咬破他的脸蛋还抱有愧疚之心?

      你没事吧?小月伸手在我的脸上摸了一下,我咬破的不就是你的“脸”吗?

      直到这时候,我才明白小月认错人了,难怪她心甘情愿地把湿漉漉的小手放在我的手掌中,难怪她小鸟依人似地跟我来到了护城河边,原来她一直把我看成了阿右。柔软的柳枝瞬间变成了利刃,一刀刀从我的脸上划过。疼的却不是脸,而是心。还有一种酸溜溜苦涩涩的愚弄和嘲讽。大学的时候,我曾几次被所谓的女同学抛弃过,但哪一次也没有这一次这么让我义愤填膺。只有我知道,在我二十多年的交往中,只有这一次动了真情。有人往护城河里扔了一个石块,河面上绽开的水纹成辐射状次第展开,就如我心中失望的情愫。掉头离开是最好的选择,最起码可以保留仅有的一点自尊。更何况,输给阿右可以,但是不能一败涂地。我当然知道独自离去的后果,那将直接给阿右和小月创造一个难得的两人空间。自尊心促使我只能接受现实,愤然离去是避免一败涂地唯一的途径。

      要说心里没有酸溜溜的感觉显得我太虚伪,回去的路上,满脑子是阿右和小月独自相处的场景,我想把他们赶出去,却愈赶愈强烈。脚步越来越快,无数次想转过身去,我强迫自己没有回头,我能做到的就是离他们远一点,再远一点。直到进了居住的房间,在灯光的帮助下,我才意外而又惊喜地发现,变了的是我,阿右没有变,还是那个和我形影不离的阿右,他并没有趁人之危,而是和我不离不弃地一起离开了小月。也就在那一瞬间,我从阿右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矮下去的身影。也是在那一瞬间,我竟然又重新燃起了对小月的希望之火。

      以后的日子,生活又恢复了原样,有我的地方,必定有阿右。也曾无意中和小月相遇,小月每次都面色冰冷,形同陌路。每每看着小月的背影,我又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怨恨阿右,如果身边没有阿右,多好。谁的病谁清楚,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怨虽怨,却无奈。

      情感轮空,工作的事情又提上了日程。记不清发出多少简历之后,终于有一家高新区的公司同意我们去面试。西服虽是用啃老来的钱买的,穿在身上还算帅气。口哨声伴着我和阿右兴致勃勃地来到了开发区,才真正体会到了弥漫在空气中的竞争压力。看来,电视报纸没有胡说,前来面试的人从公司大厅一直排到了门外,少说也有上百人,活像某一个选秀节目的海选现场。贴在大厅玻璃上的简报告诉我们,本次招聘只要两个人。我不知道阿右看了是什么心情,反正我是从头凉到了脚。按照我的本意,是要打道回府的,重新让我鼓起勇气的是我竟然在长长的队伍中看见了小月的身影。站在队伍中的小月身穿一件红色的夹克,在众多打扮得妖娆的女性中一点儿也不出众,我却突然有了心跳的感觉,我知道那个红点一进入我的瞳孔就再也没有出来。我果断地止住了返回的脚步,心甘情愿地站在了队尾。队伍像一条蛇,弯弯曲曲地把我的心事缠绕在了小月的身上。我忙中偷闲瞄了旁边的阿右一眼,发现阿右漫不经心的目光也有意无意地在小月的身上逡巡。而我们三人站立的位置正好形成了一个等腰三角形,小月无疑成了顶角,阿右和我一副势均力敌的态势。不希望发生的事反复出现,我的眼前一阵恍惚,长长的队伍不见了,空旷的场地上孤零零只站着我们三个人,仿佛这场盛况空前的招聘会只为我们三个人而设。几天以后,我着实被自己的预感吓了一跳,进入最终面试的真的只有我、阿右和小月。

      当我们三人站在人事主管面前时,小月对我爱答不理的,却一直在和阿右偷换目光。我忙中偷闲怒觑了阿右一眼,阿右竟然一副无辜的样子,我却分明看到了埋藏在阿右眼底的那一种悠然和得意,这更让我气愤。愤怒使我不管不顾地冲到了屋外,感情的事情不能强迫,是我在大学通过实践得出的结论。实践告诉我,强扭的瓜不甜,勉强没有用。小月既然和阿右心心相印,完全用不着偷偷摸摸、暗度陈仓。知难而退的事我在大学不是没有做过,国家的教育体制虽然不怎么样,但还不至于把我培养成一个胡搅蛮缠的人。我有我的原则,我有我的个性,我自认是一个眼里不容沙子的人,你敬我一尺,我肯定还你一丈;你洒我一滴泥点,我绝对泼你一头污水。即使面对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比如阿右和小月。天空酷似我的心情,一片茫然。思绪俨然空中的雾霾,不停地在头顶盘旋。隐藏在雾霾中的一只不知名字的鸟儿屙出一粒粪便,恰巧落在我的面前,那些久远得有些模糊的记忆立刻变得清晰起来,我们应聘的是一个总裁助理的位置,那么人品就显得格外的重要。阿右在大学期间偷同学手机的事情当然是一个不能容忍的污点。这件事情在学校几乎没有人知道,除了我。当我把这件事情利用纸条传递到总裁大班桌上时,我亲眼看到那个头发花白但和蔼可亲的老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说的是真的?总裁问。

      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最终的结果既在意料之中,阿右顺利落选;也在意料之外,我也没有被录取。小月以绝对的优势获得了那个梦寐以求的岗位。我垂头耷脑走出那座高新区最高的大楼的时候,小月从后边追上了我。

      你没病吧?这次小月没有摸脸,而是用手在我的额头上摸了一把。

      你才有病呢!我没好气地对小月说,诚实是做人的根本。

      小月不屑一顾,诚实你别偷同学手机啊。

      小月同学,我郑重地看着小月,一字一顿地说,不是我,是阿右,阿右!

      阿右?小月很奇怪地看着我,阿右到底是谁?

      装什么大头蒜?阿右是谁你会不知道?阿右就是那个从小和我一起长大、一起睡觉、一起玩耍、一起上学、一起吃饭、一起上厕所的男孩,就是被你咬破脸蛋的那个男孩!我几乎接近咆哮了。

      那你又是谁?小月盯住我,眼珠子一动不动,一副吓坏了的样子,我咬破的不是你的右手吗?看样子你真是病了!

      你才是个神经病!面对小月的装疯卖傻,我拂袖而去。高新区的车是高档的车,高新区的路是宽阔的路,眼前的车,还有脚下的路,此时在我眼里全都充满了嘲讽的意味。我刚往前跨了几步,就引起了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当然,更多的是谩骂声,你有病啊?我站在马路中间,看着被我堵住的车流,还有旁边围观的人群,喊道,你才有病呢!你们都有病!整个城市都有病!

      天空灰蒙蒙的,很快就把我的话淹没了。我被满街的喇叭声逼离了街道,我没有听到身后小月疯狂的呐喊声,或者我不想听到。一个落聘的男人是没有资格回应一个赢了自己竞聘成功的女人的呼唤的。脚下的大路是给车行的,不让我走;店铺门前的小路是让人走的,我不愿意走;我想走盲道,上面停满了车,却走不通。我只能顺着这个城市的马路牙子,一直往前走去。我的身后,跟了一群和我一样无所事事的人,他们连同身后的人和车,像一座山一样,横亘在我和小月中间,也阻挡住了小月声嘶力竭而又莫名其妙的呐喊声。

      只有护城河里的水给这个城市带来了一丝淡定和超然,缓缓而又无言地流淌。我坐在护城河边,睁大眼睛看着河水,河水也在无言地看着我。我想,河水和我一样,一定看不懂了这个世界。柳枝就像这个城市的“闲人”,吊儿郎当、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我的脸上头发上抽打。我就是在柳枝的抽打下恢复了正常的,恢复了正常的我眼睛里一下子涌出了泪水。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问。

      我从未离开过你,阿右说,我一直和你在一起。

      我的泪眼更加婆娑,你认识小月吗?

      当然,阿右比小月诚实,你认识的我都认识。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那、那你认识我吗?

      你没事吧?阿右说,看来你真的病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我直视着阿右,你告诉我,我是谁?

      你是阿左啊。

      凌乱的柳枝下,阿左和阿右并肩坐在护城河边上,一起低头向河水中看去。已现浑浊的河水里,除了婆娑的柳枝,依稀看见还有一个人坐在护城河边上无所事事。阿右说这个人是阿左,我却觉得这个人是阿右。

      责任编辑 赵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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