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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走廊散记

  • 作者: 飞天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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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杨桂平

      陶瓷记

      简单、古朴、厚重,虽历经岁月沧桑,仍不失健硕。没有人知道它经历过什么,这似乎是藏在破碎端口的一个永远的秘密。无言是它给世人的谶语。

      这是一件出土于河西走廊山丹四坝滩的陶罐,省级重点文物,镇馆之宝。菱形网格纹彩陶罐,红陶黑彩,菱形网格纹,颈、腹部施彩,口沿内施彩,敞口平底,腹凸如鼓,圆唇双耳,颈部外凹内凸。没有显赫的身份,没有耀眼的光环,就这样不经意和你遇见,像是从远古轻轻走来,悄然向你耳语,让你感受到岁月遗留的温度。岁月如梭,光阴依旧。四坝滩一直默默无闻,人们眼中,它不过是先民在大地上留下的一个小小地名,名不经传。四坝的先民们,也不会想因了一个夹砂红陶罐而让四坝滩留在了史册里,从那古朴的陶罐中折射出的光芒照亮了考古界,也照亮了河西走廊遠古文明的天空。

      这一切,源于一个外国人路易·艾黎。1947年春季的一天,培黎学校的学生在校长路易·艾黎的率领下,到西坝滩开挖水渠,为学校农场浇灌农田。突然,孩子们停止了阵阵笑语,诧异地看着面前碎了一地的一堆红砂陶片。他们有点惊恐,以为挖到了墓葬坑,赶快把情况报告校长。路易·艾黎看了以后,轻轻摇头说,这不是墓葬。路易·艾黎是新西兰人,他被中国古老的文明所吸引,酷爱中国文化。1927年来中国,1942年到山丹。他在山丹创立了山丹培黎工合学校,在校门口的石头上刻下“手脑并用,创造分析”的校训。路易·艾黎给山丹带来了不一样的生活,他让现代文明在这里萌芽扎根。他把山丹当做他的第二故乡,他对山丹这个小城也是了如指掌。冥冥之中,他似乎与四坝文化有着深深的因缘。

      一只简单的陶罐因为艾黎的慧眼,让它散发出了不平凡的光芒和温暖。

      发现陶罐后,路易·艾黎让学生停止挖掘,保护好现场。从校长凝视这些陶片凝重的目光中,学生知道这是一件大事情。

      从川口吹来的风,肆意地刮过每一个人的耳朵,但这些风没有告诉他们一点点消息。直到后来,这些年轻人才知道他们挖出了一段惊人的历史。

      四坝文化遗址在路易·艾黎带领学生开挖水渠时发现不久,接到报告后,文物专家裴文中一行来山丹实地考察。面对遗址中出土的大量陶器碎片和灰层,专家们赞叹不已,认为这是“一起了不起的考古发现,证明早在几千年前,山丹的先民们就在这块土地上繁衍生息过”。但限于当时的条件,遗址未能进行考古发掘,专家们只得抱憾而去。新中国成立后,百废待兴,省文物管理委员会在专家建议下,把山丹四坝滩遗址“这一了不起的考古发现”重新提上议事日程,于1953年再次派考古专家组来山丹对四坝滩文化遗址作局部考察发掘。1956年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黄河水库考古队开展考古调查,在此又采集到一批遗物。当年,安志敏先生撰文认为该遗址发现的两批陶器独具特色,以夹砂粗红陶为主,多饰浓重的彩绘且凸起于器表,既不同于马厂类型,也有别于沙井文化,应单独命名为四坝文化。当时未发现共存的铜器,所以推测该文化属新石器时代。但在后来正式发掘的各遗址中普遍出土铜器,因此,学术界才确认这是一支纯属青铜时代的遗存。后来,相继在民乐东灰山、河西走廊的西部酒泉也发现了同样的遗址,简陋质朴的红夹砂陶罐让四坝滩发出了耀眼的光芒,照亮了山丹古老的史前文明的曙光,甚至照亮了整个河西走廊。

      发掘该遗址时,存量最多的是红陶残片和叠压一起的灰坑,尤其发现了一只直径约8厘米的陶制纺轮和两处窑址。专家依此推测,该遗址很可能是新石器时代一处较大规模的制陶作坊。

      当时的路易·艾黎敏锐觉察到这里适合制陶,山丹本地肯定有丰富的制陶资源。他的判断完全正确,山丹南湖瓦窑沟一带是古老的陶瓷产地,陶窑栉次鳞比。当时山丹有大量的白陶土和耐溶的陶土,山丹的北山蕴藏有丰富的石膏,这些丰富的原材料都是制陶的先决条件。

      路易·艾黎决定在学校成立陶瓷生产组,他挑选了一些喜欢制陶的学生。路易·艾黎自己喜爱中国陶瓷,还对陶器有研究。陶瓷生产组很快就成立并开始工作了。他们首先建了一个陶器产品展览室,有大量收集来的陶瓷产品。有后来成为文物的新石器时代的陶壶,还有凉州买来的绿釉汉瓷。因为凉州的汉墓常常被人挖开,路易·艾黎收购了许多汉代文物,后来都捐赠给了山丹艾黎博物馆。还有一些从外地收购来的唐宋瓷片,还有康熙、乾隆年代的画瓷。展览室成了学员学习陶瓷技艺的好课堂。

      为了改进工艺、做好壶嘴壶把儿,他们请了山丹南湖碗窑沟的一位七十五岁高龄的老师傅、还请来了江西景德镇的技师,成功烧出了又白又细的瓷碗。整个碗透着青色的光泽,还有金色的碗边。他们把烧出的瓷器叫做江西瓷,产品畅销整个河西走廊。后来,还请来了日本的陶瓷专家野口胜。野口胜是一位热爱陶瓷事业的艺术家,他的技术和思想都影响了当时陶瓷组的所有人。后来,由于种种原因,陶瓷不再生产,野口胜也回了日本,培黎学校陶瓷组的学员成了兰州阿干镇陶瓷厂骨干技师。解放后山丹陶瓷厂的成立也得益于培黎师生陶瓷生产组的启示,以陶瓷厂为带动,山丹先后办起来铁厂、玻璃厂、焦化厂、水泥厂等一系列工厂,为新中国的基础建设立下了汗马功劳。

      陶瓷厂虽然在后来的经营中停产倒闭了,但它已经成为山丹人民心中的一段美好的记忆。四坝文化遗址,昭示着四千多年前河西走廊人类文明的存在。也告诉我们,先民用他们智慧的头脑和勤劳的双手创造了这一文明,并延续了下来,形成了今天河西走廊乃至西部现代文明的文化渊源。路易·艾黎以及他所创立的培黎学校和工合精神成为了山丹人民一笔丰厚的财富,犹如那红色的夹砂陶罐,温度依旧。

      河流记

      山川河流,是大自然的骨肉血脉,似乎也是一片土地上特有的记忆。河流奔流不息地奔向远方,哺育山川大地,山川大地养育万物生长。一条条流动的、温柔的、曲折的湖蓝色线条,从亿万斯年的流动出发,记忆着辽阔大地的沧桑,谱写着一个民族古老而又新鲜的绵绵不绝的咏叹。每一条河流就是一部流动的人类历史,它的每一条支流都是一部演绎生命玄机和美妙的历史画卷。在河西走廊的土地上,就流淌着这样一条河流,一条消失数半年、鲜为人知、亘古不变的河流,它至今在地图上还标识着,它就是古老的弱水河。弱水上游指今甘肃山丹河,下游即山丹河与其他支流汇入甘州后名曰黑河。黑河流经临泽、高台、酒泉的金塔县后,入内蒙古境内,称额济纳河。《山海经·大荒西经》:“昆仑之丘,其下有弱水之渊。”《尚书·禹贡》:“黑水、西河惟雍州。弱水既西……”又:“导弱水,至于合黎,馀波入于流沙。”这里记载的就是河西走廊上的弱水河。弱水是一股细流,同时弱水也是一片阔水。弱水名曰浮不起一片沉芥,却养育了一片辽阔的水域居延海。它流过荒凉,也贯穿于绿洲,最终在沙漠里汹涌成涛,倾波万里。弱水流淌在河西大地上似一条飘带,从上古至今都在曲折前行。历史上有多少像弱水这样的河水,流淌了这么久还是初心依旧。在河西大地上,弱水缔造了神话,也创造了当下。《山海经·大荒西经》记载:“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有神,人面虎身,有文有尾,皆白,处之。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辄然。有人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此山万物尽有。”在这座远古而神秘的古昆仑山下“有弱水之渊环之……”这个流淌着神话般的叫做弱水的古老河流,就是我们今天河西走廊上流淌着的山丹河、洪水河汇入黑河后又接纳了摆浪河、疏勒河以及额济纳河,最后汇聚成了居延海。这里说的“昆仑山”,并不是今天新疆、西藏、青海之间的那座昆仑山,而是指祁连山脉一带白雪皑皑的高峻群山。它是古老的昆仑山,和它一起流传在史的还有许多上古神话。《晋书·张轨传》载:“酒泉太守马岌上言:酒泉南山,即昆仑之体也。周穆王见西王母,乐而忘归,即谓此山。此山有石室玉堂,珠玑镂饰,焕若神宫。宜立西王母祠,以裨朝廷无疆之福。”多么神奇!它是“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中太帝在人间的帝都之地啊。那么青丘在哪,那妖冶痴情的白狐在哪?周穆王西巡时流连忘返的“石室玉堂”般的神宫、瑶池,还有身着美衣、光彩照人的王母在哪?哦,嫦娥和后羿,白娘子盗仙草的昆仑虚,他们都在我们的眼前,都在皑皑屹立的古昆仑山下,也就是我们现在的祁连山下。“昆仑”是如何演化成了“祁连”呢?“昆仑”和“祁连”的语义都是“天象之大”。匈奴统治河西走廊时期,谓天为祁连。匈奴语“祁连”和汉语“昆仑”语义相同。“祁连”当是“昆仑”的匈奴语转音或意译。祁连山即古昆仑山,古昆仑山即祁连山。所以祁连山还有个名字:天山。唐代李白《关山月》诗中有“明月出天山”句,“天山”指的就是祁连山而非新疆的天山。《淮南子·坠形训》中对古昆仑还有一段大气磅礴的描写:“昆仑之邱,或上倍之,是谓凉风之山,登之而不死;或上倍之,是谓悬圃,登之乃灵,能使风雨:或上倍之,乃维上天,登之乃神,是谓太帝之居。”这段话写高峻非同寻常的祁连就是登天之梯。祁连主峰名天梯山(在今甘肃武威境内),是有来由的。自古以来,山与水都是相依相偎的。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祁连的皑皑雪峰就是山下滔滔河流的源头。山丹河、洪水河、黑河、摆浪河、疏勒河,他们都是古弱水河的支流,齐发于祁连山中,汇集在祁连山脚下,然后一路奔流向浩渺的居延海。居延海古称西海,神话中的西海是辽阔无际、浩渺天地间的。回到现实中,沧海桑田,居延海曾一度枯竭。沿岸绿洲变成了荒漠,直至消失。如今,黑河重归居延海,沿途下游的高台及酒泉金塔等地生态环境才有所改变,沙尘暴也不似以前肆无忌惮,胡杨林也都焕发了生机,真的乃水生万物。水是一切生命的渊源,每一条地球生命的神奇都源于水的滋养和流动。水是生命的奇迹,生命是地球的奇迹。弱水是河西走廊大地上流淌着的奇迹。

      拍荷记

      因为下雨,说好拍人像的计划泡汤,正好润泉湖公园荷花开得好,据说雨中拜荷最具心境。暗喜造化垂青,欣喜无比的与莲一起去拍荷。

      荷花亭亭玉立,细雨滴滴答答。此景心造。高高低低的荷牵着视线,目不暇接。遇见了心动的美景,好像被施了定身魔法,忘了摆弄相机,只是在荷池边呆呆的凝望。眼前来来往往、大呼小叫的人群都不复存在,差点踩了两位跳舞女郎的音响设备。看她们真是自信,穿着艳丽的服饰来和清荷媲美,勇气可嘉。定定心绪,不知先拍哪一朵好。拍舒展自如的叶,怕花转眼找不见。拍花的露,又怕叶上的水滴丢了。无措了半天,心情稍微静了下来,依着栏杆,伸长胳膊,后悔没带长焦,又怕自己技术有限,辜负了这一池荷塘神韵。

      在栈道拐角处,偶遇一摄影者,看那专注无我的神情不敢打扰,擦身而过。我转了一大圈回来,他在这已停留半小时以上,这会前行却还能看到他硕大的摄影背包。突然想看看他摄入镜头里的荷是怎样的姿态,为何使他如此留恋。

      一朵半开的荷,欲说还羞的模样。叶子如舟,依着水面流波前行,划出淡淡的忧伤。落了的叶覆在荷叶阔大的叶面上,似一个睡着的蚕宝宝,梦正香甜。旁边的一朵开得饱满,有如立在云端的菩萨的宝座停在云端。果真是超凡脱俗的一朵,自己词穷笔拙,无法写出荷的神韵,通体被它的仙气萦绕,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奇妙。

      拿着相机也在这里逗留了近半个小时,不知道能不能拍出她的神韵。怨器材的限制,技藝的不精。如此超凡脱俗的清荷,我竟然留不住她的倩影,说不出她的高洁,心里竟有了丝丝的惆怅与无奈。

      雨大,人群离去。感觉荷塘却突然热闹起来,荷叶田田相牵、枝蔓自由舒展的声音沙沙作响。即便是缺了一角,痕迹斑驳的叶田,都在雨水中尽情呼吸。随着风影穿梭于荷塘窃窃私语,如动人心弦的音律。

      荷花挺立身姿,脸颊染脂,纤纤玉手盈盈一握,水云间裙裾飘飘,如着汉服的女子随风款款摇曳而来。若是男子,必驻此不离不弃。身为女子,也是惊叹仰慕,留恋往返。

      雨荷,最美、最真、最纯净的荷。荷与世间万物一样,越经历风雨的洗涤,愈加通透纯粹,愈显其洁真无瑕。

      雨忽大忽小,不能拍摄,索性打伞立在池边,静静观赏雨荷。记得古人温庭筠把荷比作洛神,凌波微步轻盈游走在平静的河面上,裙摆带动微风在水面上荡起涟漪,四周散发的香气也是洛神遗韵,一派人间仙境。有人也是舍不得离开,带了雨伞又来,风也徐徐吹来。

      “清风徐来,绿云自动……意象幽静,不类人境”。写出如此词句的人定是一生光明磊落,襟怀清旷之人。他在俗世寻找一方净土,追寻一尘不染的理想王国,思念冰清玉洁的女子。如此深情书写荷花,情深意切的姜夔也是一个性情中人。

      李商隐也说得好,“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他诗中的荷花是一位不饰雕琢、卓然天真的君子,又似乎是一位品行高洁脱俗的知己。郁郁不得志的他把荷花当做知己,吐露心声,排遣愁绪。

      古人寄寓荷花,一枝一叶总关情。这碧天的绿透着欣欣向荣的生机,那淡淡的清荷显着无限意趣。似乎生命就这样代代延续,汪洋恣意的活着才好。

      雨停了,天也晚了。我和莲俱衣衫透雨,还丢了一柄雨伞。我俩相视一笑,依依不舍,作别满池清荷回家。

      责任编辑 阎强国

      本文标题:河西走廊散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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