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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丰雷的诗

  • 作者: 雪莲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19311
  • """父 亲

      你让我看你背上一道深沟般的鞭痕

      涂抹着滑腻的油膏

      你说你已三番被铁钩从背后勾起

      死亡在你眼睛里晶亮

      扩散着愤怒与惊恐

      ……

      你已第五次翻车

      来不及包扎伤口

      就继续宵征,血顺着腿

      和着浑浊的尿,流淌

      这一次,你不再是挥舞三板斧

      被夜蟒和魑魅持续砍杀

      而是手拿板斧与生活吴刚般地搏斗

      岁月精心烹调你的黑与硬

      耐心地在你身上

      降下

      越来越醇厚的白雪

      江 南

      在凡高的调色板上

      江南的冲积小平原宛如金色的蜜饯

      这片山水土地浇铸出不规则狭长的

      黄金湖面——也投进你早岁的美瞳

      我们脆弱的院落是这金湖边

      多么简陋、易朽的木码头

      我紧携这大师杰作的复制品

      长久凝望她,为何焦点总是你?!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贵重的事物已沉积于湖水底部

      关 口

      口水上那些有心脏病的钱

      是分别用十个含垢的手指头抠来的

      但明年春天

      它们将长出八百只无影脚

      它们将溜走你们再也觅不见

      为了宿命的门庭能增加一位新人

      而我将用二十八块钱买一座房子

      必须用二十八块钱买

      我用房子爱一个女子

      在房顶上看夜幕上不谢的烟花

      那女子中的女子将同时爱上房子和我

      并且和我结婚,并且和我生下胖娃娃一个

      弱 弟

      我们同路将抵达何方?

      我们骑自行车,在盘绕的沥青山路

      我奋力骑在前面,然后又用遥远回望你

      你停顿在初夏白亮的弯道

      暴跳地拎起自行车,掷之于地

      对已三番五次掉链子的自行车泄愤

      我悲伤地远视你初涉人世的遭际

      面对偌多不可克服的困厄

      采用绝望的处理办法

      我应该回去与你真正地同行

      这悔悟虽晚了但总不算太晚

      表 姐

      风驰电掣,黑马驮我返回故乡

      从两小村庄间电话线般的田埂

      溜达到我姨妈家黑魆魆的门前

      门户洞开,森冷堂屋让我发毛

      姨妈过早去世,姨夫不知醉倒何处

      我来看望模特样表姐,她在男人河游得太累

      在我心中有她秀丽、高挑又时常哭抖的影子

      我和黑马停驻她窗前,叫她,没动静

      待我正要失望离去,她才跑出,叫我别走

      声音漏出慌张,头发、衣袂野性的凌乱

      紧接着,一个秋果般美丽女人沉缓走出

      将她蓄满阳光的面孔光彩勃勃地仰向我

      邻 女

      你太邈远了

      从你父母的运河

      在少年的码头

      我们挥手作别

      甚至来不及

      狂风就卷走了你一家人

      你回来是多么稀罕

      想必迈入港湾后

      缓慢生活足够反刍

      时间绳子上打过的结,或是

      脑幕驰过我寒冷的影子

      让你愣了一会儿

      你回来,脸和着装

      都还是纯洁学生摸样

      在我偌大的老宅

      毛茸茸的灰尘覆地

      厚而均匀,这时间的灰烬

      我们,面对,喜悦,如窃

      大厅还有七零八落的其他影子

      我们你前我后

      折进独处的房间

      面颊灼热,血液发甜

      相 会

      当我溜下家乡的斜坡

      巧遇你们圈站一起

      正拍打容颜上岁月的尘埃

      相互辨认

      我们坐在马路边上

      看水田里稀疏的秧苗

      看老乡安静地耘田

      看一片抛荒的农田里一个女同学

      演说起她屡婚的节目

      她谈到她的硕果:三个孩子

      我和你玩少年时的游戏

      你倜傥英俊

      想现在更受女孩青睐

      你打扮得很民国范儿

      我们互扔半干的泥巴

      淘气地在道路上追逐

      你高中时就爱捉弄人

      对我的捉弄技艺从不在乎

      所以你闭眼仰脸吐舌头

      我看见水田里洇化的水牛粪

      用手指捞起一点

      抹在你凸凹的舌心上

      你疾速缩回舌头

      咂摸那东西的滋味

      问我是什么

      我回答:牛粪

      你眉头一紧,然后哈哈大笑

      你佯装生气

      佯装追打我

      而我快乐地奔跑

      我蓦然有悟:

      你从你的职业——西医

      而我从另一条路

      向同一个未来走去

      而其他同学也是

      南国的雨

      在狭小然而仁慈的床铺上

      在有些粗犷的雨声耐心地彻夜陪伴中——

      从楼上某处,成熟的水滴

      一颗颗蹦跳,匀称地撞击着倔强的阳台金属棚顶

      ——我又一次踏入自我的天堂

      谒比干庙

      仁人不可作,牧野尚遗祠。

      ——刑云路

      当我们穿越雾霾在大地上疾驰

      比干也正在马上狂奔,身体微汗

      疲惫地摇晃,和我们朝向

      同一个地点:新地,或心地

      他想要变得轻松,轻松,轻松……

      那神驹犹如闪电,他无比轻松

      直到遇见一位老妇叫卖空心菜

      才停下,轻松而疲惫,长舒一口气

      他忘了一尝自己那心的滋味!

      从容剜心后,他为何自己

      不先咬上一口七窍玲珑,而是

      将它掼在地上,像宰杀一个仇敌

      后悔给妲己做了美味。但问题是

      越残酷,就越美妙。“我的血喷向

      未来:一种惨烈的时间已经开始

      我的剜心,难道不胜过她的炮烙?”

      皇帝们为何不绕开我,仿佛

      要进行一种教育?就连孔子经过

      也愤怒地用剑刻下“殷比干莫”,

      仿佛要用我喂养一个民族。

      仿佛只要一片心,就可以让家安定。

      请,完成这心之辩证,但不要剖心!为何

      竖立在黄昏,那些碑,律诗的大理石镜子

      不管谁写下,一千年来都回响着杜甫?

      拟鲁迅诗意

      年青时我读但丁,目光总落在炼狱

      灵魂在石头下受苦,却并不气馁

      因而吸引住我,宛如机械的魔力

      一种回力,并让我再次凝视魔鬼。

      而我本以为已走远,疲乏的缘故

      我在这地方停住,没有能够走到天国

      我常常疑惑,在哪一个地方安置他们?

      我的爱人和仇人,毕竟我分别为他们而活。

      可我也并未返回,再次踏进地狱

      那里的灵魂多半并不可憎,而是可敬;

      可在我之后,读者的目光总是停留在地狱

      这是多么可怜,尤其在出版了我的全集之后。哦,但丁!

      我的贝雅特丽齐,使我流亡到上海的租界。

      而在北京的狭长胡同里,依然留着一个牺牲。

      “土壤派”陀思妥耶夫斯基,钟情于大地的养分

      扯什么穷人有资格上天堂,因为“忍耐顺从”……

      但我却不得不同意他,而忘记了我的阿Q

      尤其,如果为了祥林嫂的话。不用说

      中庸的国民性更适合炼狱;我熟悉的李伯元也不是

      维吉尔。而我们早就忘记了,从地狱中可以带回什么。

      注:此诗依据鲁迅的《陀思妥夫斯基的事》而作。

      墨梅图

      我躺在这里,躺在坟墓里。

      恋爱的念珠带来一阵昏暗,

      那是青春的脚步在大厅回响,

      仿佛他们要绕我的骨殖三遍。

      我的一张画就是我的水晶棺,

      他们停下,如燕子,学习评点:

      “竹、石、兰,为何在一起

      就免除了相思,就构成我的圆满?”

      我已患上风湿,霪雨淋湿

      外面的花朵。这里,灯光刺眼

      针砭衰老的细胞。为何奢望不朽?

      如果,宣纸轻的老年加重了忧患。

      当恋爱的念珠在他们手心变暖

      变小,磨碾着昏暗的时间,

      我已经幸福地死去!终于可以不听

      燕子呢喃:“郑板桥,郑板桥,快来看!”

      就因为我嗅到了一股奇异的冷香!

      死于这般天神的武器,我怎有不满?

      墙上的那副画瞪着我,让我感到后悔:

      “为何我是我,是郑板桥而不是周宗濂?”

      仿佛那是宇宙创生之初的遗迹,那

      枝节的弯曲却并非出于忧郁。趁晚间

      我从我的位置爬出来,爬到墙上

      变成那副墨梅图。就这样,我们瞒过了保安。

      注:本诗中的墨梅图系周宗濂所作,在平原省博物院正好挂在大厅中仰躺的郑板桥《水墨竹石兰图轴》旁边的墙上,郑诗云:“君是兰花我竹枝,山中相对免相思。

      世人只作红尘梦,那晓清风皓月时。”

      牧野十四行

      在博物馆,有小孩跳进模拟的战争,

      火把,其实是灯,却冷却了冷兵器

      时代的热血。在难认的汉字前默立,

      仿佛在博物馆之外没有持久的文明。

      身边的一条河也沿着地图前行,如

      船帆涨满了风,此时,柳丝勾引大地。

      此时,若生活在远方,恶也在远方;

      若生活就在这里,那么善也在这里。

      留够食物,不下楼能否成为陶渊明?

      就仿佛孔子的车轮经过,这里的人

      在梦中;多么可惜,我也不曾失眠。

      我原来一直枕着白骨,酣睡在古战场

      某个清晨,由于愤怒而起床,想要为

      这个国家挽回点什么,但只微笑着走进课堂。

      世界的消息

      田园已然荒芜,不见那人的身影

      狐狸和兔子微笑着从草丛探出头来

      道路已然回归荒野,昏迷的旅人

      本文标题:苏丰雷的诗

      本文链接:https://www.99guiyi.com/content/654955.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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