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 刚
女儿，今天是你的生日。20年前的今天，你来到这个世界。
那天，睡得正香的我突然被你妈妈的呻吟声惊醒。我扶着你妈妈悄悄起床，没惊动任何人。那时，出租车少得可怜。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而且陰云密布，我扶着你可怜的妈妈，一直要艰难地走到两公里远的车站。
每走几步，你这个捣蛋的小生命就要折腾你妈妈一下，她就不由自主地疼得蹲在地上，然后再慢慢站起来，可刚走几步，又痛苦地蹲下去。我爱莫能助，只有紧紧地扶着她。此时，我不但没有要做父亲的喜悦，反而深悔自己为什么会要这个孩子！就这样一直蹲下、起来，蹒跚挪步，过了不知多少个痛苦的回合，终于到了车站……3个小时后，也就是上午9时20分，你这个小生命带着极其微弱的哭声，来到一个注定美好的家庭。
至今回想20年前生你的那个早晨，我还是有些惊惧，因为我至今也没看到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在临产前几个小时，还能在剧痛的折腾下行走两公里！对此，我对你妈妈永远怀着敬意，也永远怀着内疚，你妈妈对痛苦和疼痛的忍受力，比我要坚强一百倍。更可贵的是她不炫耀。我认为最优秀的女人有两点：一是具备坚忍不拔的生活能力，二是有着无所不在的温柔和善良。你妈妈就是这样的优秀，这使我终生受益，并时时感召着我的良心。你也许奇怪我今天的谦虚，因为在生活中，你经常看到我对你妈妈“居高临下”地开玩笑，然而在灵魂深处，我对她的敬畏是每时每刻的。坦率地说，当我成为一个令人羡慕的作家之后，曾有美丽的女记者和女大学生对我大加青睐。我之所以能平静地抵挡，不是我坚强，也不是我思想道德多么高尚，而是她们和你妈妈相比，实在是太苍白了。你妈妈的优秀有时让我莫名其妙，却又妙不可言。她不懂政治，不懂社会，不聪明伶俐——她只有一个优点，就是傻乎乎的善良和温柔。可就是这个“傻乎乎”的，却要了我的命！
在妇产医院躺了三天，你妈妈竟空手而回，医生说你在发烧，不能抱回去。你妈妈坐在楼道里的硬板凳上，突然无声而有泪地大哭起来。她至今说不明白她当时的悲伤，我却能清楚地感悟到她的心理：一个女人把身上的一块肉，一个生命送进医院，却空空如也地回家，那是怎样的一种失落！当第四天，我忐忑不安地走进妇产科，我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我老是觉得医生会说“没有了”。更痛心的是你妈妈在家每分每秒等着我把你抱回去呀！当你实实在在地躺在我的怀里，我的幸福我的兴奋使我精神抖擞。我从妇产科一直走到车站，不断地从包裹你被褥的缝隙中窥视你是否停止呼吸，是否憋着你，是否包得太紧让你不舒服……此时，我才真正感到我是一个父亲了！
有人说，孩子的生日就是母亲的受难日。但你将来也是母亲，也得为新的生命受难，为此，我歌颂你母亲，其实就是歌颂所有的母亲。包括你，我可爱的女儿！
（白蹄乌摘自《家人》2009年第4期 图/郑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