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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 雨花杂志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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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连 亭

      我记得那时他手里拿着一条细竹枝,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竹枝的一端,整个人背对阳光坐着,身子向前倾,重力压在膝盖上,一只手托着下巴,嘴里叼着香烟,但没有要吸烟的意思。他拿着竹枝的手指细长苍白,脸庞也尖细苍白。唯有眼睛异常地黑亮,仿佛明珠落在深潭,与他菜色的脸很不搭调。那个青铜雕塑般的姿势从中午持续到日落,也许还要更久,在我中午到来之前或者日落离开之后,他很有可能一直是那副模样,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说不定他还想保持一辈子。不知是由于光的作用还是别的原因,那种姿势显得出奇地遥远。整个下午,他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话。

      我只能瞅着他身后黄褐色的窗帘,以避开他的视线,虽然他根本没看我。透过经晒的帘子,我看见了山泉汇聚而成的大湖,那是整个村庄海拔最高的湖泊,湖面闪烁着光点,微风漾起涟漪,极好地反衬我那时的心境。挥之不去的压抑,缓慢、阴郁的老屋气息,停滞、单调的山村背景,我觉得那个下午真是受够了。

      怪人!用不着见第二次我就这样定义他。天色暗下来,窗外的风发出隐秘的声音,阴影笼罩他叼着香烟的阴暗的脸。我早就听说他跟谁都不往来,平日里沉默寡言,除了他母亲几乎不搭理任何人。我极不体面地陷入尴尬处境,当黄昏的微光把我驱逐出那个屋子,我仿佛走出一个似曾相识的梦。走出门口我站在院子盯着墙角的一株月季或者一张蜘蛛网看了一会儿,头脑被奇怪的光线搅得混混沌沌,急需一碗热茶和一顿热饭抚慰。

      我对他整个下午所给予我的冷漠升腾出黑夜般深远的气愤。我早该听妈妈的话,不该到这儿来。我不远万里跑到这个小村落,想要加固亲情的纽带,他却对我不理不睬,简直是冷酷无情。我走在黑夜里,夜色中有蝙蝠扑打翅膀的声音,草木潮湿的气息摩挲着我的眼睑,泪水几乎滚落下来。我在沮丧中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这个人根本不是二伯,仅仅一个下午的相处,这个结论就深深印在我心上。

      奶奶把我领到另一处房子。这是一处整洁的房子,半新不旧然而洁净的饭桌上,已经摆好我期待已久的食物。奶奶没有亏待我这个从外祖父家回来的孙女,热情地招呼我吃饭。她说,不要为二伯的样子感到奇怪,更不要介意,因为他多年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在与奶奶的长谈中,我渐渐感到释然。更使我舒畅的是,夜晚的宁静和周遭的虫鸣,使得神秘的夜色弥散着别致的妩媚。奶奶说二伯是个画家,并满含深情地细述他绘画的天才。奶奶的话让人难以置信,因为画家的形象和他身后的褐色窗帘极不搭调。在我对他所有的已知信息中,他都只是这个村庄的普通居民,有着小村民无法避免的局限性和几近夸张的木讷迟缓。

      第二天,我的这个二伯终于意识到我的存在。他蓦然出现在奶奶家里,看见我也不意外,反而极其奇怪地露出习以为常的神情,嘴里发出嘿嘿的笑声。我极不情愿地叫他一声二伯,他开始断断续续地和我讲话,但从没问起过我的父亲。多少年后我才明白,这种忽略是有意为之,爸爸的一生属于阳光,而他的一生属于黑夜。从河床升腾而起的黑夜,带着潮湿和水藻的气味,网住他并不过多的渴念和过于矮小的身躯。他问我读过什么书,我当时对他的问话毫不在意,因为在我心里一直把他当作没读过多少书的粗野酒徒,或是懵懵懂懂的乡野农夫。我自鸣得意地说读过《基督山伯爵》《茶花女》《红楼梦》。回答完毕,我惊愕地听到他用自得其乐的声音列出更多的书单,不仅如此,他详细而又准确地讲出他独特的见解,这些见解我至今仍暗暗佩服。说到高兴处,他甚至流畅自如地背出所喜欢的段落,当时,世界静得只剩下他的声音,清晰得在我听来似乎带上了嘲弄的意味。那简直像一场梦,我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山野村夫的面前丢了丑。

      之后的几天我很少在白天见到他,总是在傍晚或者夜色完全笼罩大地时,他才短暂地出现在奶奶家中。农忙时节,我意外地发现他从那褐色窗帘遮起的住所出来,十分熟练地担负起农夫的职责。那是一个雨后的清晨,他来到奶奶家扛起犁耙,走上了田埂。他扛着犁耙的背影,精瘦,佝偻,走动的时候像极了被风拉扯的稻草人,不动的时候又像极了一段被打歪了的木桩。走到自家田地时,他猫腰背着风,小心翼翼地用打火机点燃一支烟,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凌乱,把火苗吹得歪斜,也把烟头吹得红亮,他在风中凌乱而又极其享受地与烟草不停地亲吻。直到烟蒂快要烧到手时,他才依依不舍地丢掉。抽完烟,他近乎讨好似的吆喝那头吃草正酣的老牛。

      在他的周围的每一块田里,都有农夫在耕作,那真是一个繁忙而令人感动的画面,农家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把一年的希望播撒到土地上,他们劳作的身影成了乡村生活恢弘的背景。这些盛大而热闹的画面,安抚了我漂泊异乡的忧伤以及城市积攒起来的乖戾。我静静地看着二伯扶着犁耙、赶着老牛在田里来来回回,他和老牛趟过的地方,搅起田里的湿土,在水中漾起褐色的波痕。许久之后,我惊讶地发现他耕作的路线一直是不断绕着水田转圈,这个圈从靠近田埂的地方开始,然后不断向着中心缩小,那真是一种不断收紧而又无法挣脱的循环,我到现在才懂得在这循环的背后,是一代代农民坚忍的意志和一个阴差阳错做了农夫的人的无可奈何。

      不劳作的时节我见到的他多半是静止不动的,就像我第一天下午所见的那样。他要么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要么呆呆地瞅着前方,似乎在看什么东西。那种长久不动的姿势依然使我吃惊,仿佛他是大自然真正而清醒的观察者。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花那么多时间去干这种对农夫来说是没用的事,这种无所事事简直是对时间可耻的浪费。那时的他不曾拥有过真正的画布和画笔,农民的出身使他没资格享用这些奢侈的玩意儿,被抚摸得平滑的竹枝是他唯一的法宝。

      有一天我们到河边的沙地上闲坐,他用竹枝在沙地上画了一幅画。随着竹枝的移动,沙地上依次出现葡萄藤的枝条、果实、叶子,那么纷繁,那么清晰,那么丰盛。每一个细节和每一处纹理都那么接近于真实而又充满梦幻,逐渐沸腾的风和纷至沓来的美震撼着我的感官。我感到痛苦,因为我前几天还轻视甚至讨厌这个人。令我感到痛苦的还有沙画的转瞬即逝和他沙上作画的愚蠢,以及不断吹动的风沙和背后隐藏的寒意。他画了那么多年,被风擦去了那么多次,那无数被抹掉的痕迹,比河边的沙粒还多!这种徒劳的绘画方式,犹如他苍白柔弱的身躯,堪比那默默无闻的画名。其实抹杀他的不只有风,还有夏季从不失约的洪水。流经老家的是一条喜怒无常的河流,每年夏季河水会随着上游的雨水上涨,漫过河岸,漫过沙地,漫过水田,甚至涨到外婆家的院子。这时候,庄稼、水禽以及院子里鞋子、木棒、水瓢、脸盆都会被冲走,更别提他的沙画。这就是波涛汹涌、浑浊凉薄的现实,一如那悠久亘古的乡间隐秘,容不下艺术的沸腾和诗意的栖息。

      当他长久地蹲在沙地上而忘记回家吃饭时,总是被奶奶声嘶力竭地呼唤回家。在母亲的影子中站起的他,真是狼狈不堪,只能心怀愧疚地嘿嘿傻笑。在母亲的呼唤声中,他得到了包容,也积攒了愧疚。那么他为什么还要不停地画呢?他的兄弟姐妹嫁人的嫁人,娶媳妇的娶媳妇,全都搬到别处去了,他为什么拖着他母亲死守在这里呢?那个暑假,我守着深深浅浅的疑问,一次次跟在他身后看他在沙地上作画,有每一片树叶的纹理都清晰可见的荔枝树,有每一条裂隙都突显而出的房屋,有青黑的、密实的山岩……它们让我目不暇接、浮想联翩,内心涌起一种丝丝入扣的惊羡与绝望。

      在我陷入难以置信的惊愕之后,二伯再一次颠覆我对他的认知。乡村是没有不透风的消息的,芝麻绿豆大点的事都能在一天之内传遍村庄。在村庄盛行的传言中,少不了二伯的逸闻趣事,我都不用开口问,就在众人口中耳闻他许多事。人们说起这些传闻的口吻,没有奶奶特有的亲切和慈祥,倒是有几分消遣嘲弄的意思,对我又是一波波威力十足的冲击。

      二伯既然是在沙上用竹枝作画,就没资格没机会传扬画名,更何况村民们对画画这种事兴趣索然、毫不关心,那个遥远村落中的每一个人都不知道二伯是个画家,在他们眼里他只是个如假包换的农夫,一个不折不扣的凡夫俗子。在村民看来,二伯实在其貌不扬。首先,身材矮小,与乡间崇尚的牛高马大相去甚远。其次,塌鼻梁,小眼睛,窄额头,没什么福相。再次,尖嘴猴腮,胡子拉碴,加上脸色暗沉,实在丑得不同一般。若论穿着打扮,十足的穷酸样,总是一两件褪了色的棉麻上衣、几条皱皱巴巴的涤纶裤子,头发长长的,几乎盖住眼睛,草帽斑斑驳驳的,被雨水浸染得泛黑。洗不掉泥巴气味的手和脚,确凿无疑地标注他生来就是在田间地头让风吹日晒雨打的。上起白发老翁,下至放牛娃儿,谁会认为一双沾着牛粪的手会画画呢?

      一个人有了这样的一个出身,这样的一副尊容,所受到的待遇,所面临的命运,可想而知。他的渴望、意志、生死所能发出的声音,在世人眼里恐怕还不如一只苍蝇。那么,人们对他的古怪行为爱理不理、嬉笑嘲弄也就在所难免、见怪不怪了。

      在村子里,压根儿没有人把他当回事儿,他们对待他像对待一个平常农夫一般,甚至由于他长得矮小、丑陋而失之尊重,冷心冷面背后似乎藏着类似小孩子家无聊的恶意,以此来打发缓慢、悠久、沉滞的乡村时光。他们满脸坏笑地上下打量他邋遢的头发、破旧的布鞋,然后嗤鼻一笑,说你怎么不让你娘帮你洗干净呢。他们任意地对他评头论足,不加掩饰地取笑他古怪的性情,我听了十分生气,二伯却从不动气。他对村民们的恶意嘲弄全然不觉,我恨得在心里直骂他窝囊。

      更有甚者,有些小孩拿他恶作剧,拿他的相貌当笑料,在他旁边吹口哨、吐口水,把牛粪从别处弄到他跟前,学他讲话的声调,模仿他拿竹枝的姿势,他却对这些嘲弄全然无动于衷,至少在我看来浑似无动于衷。不论村民们说什么小孩们做什么,二伯脸色都不变一下,依旧歪着头一副有所思的样子,走他该走的路,做他该做的事。他的灵魂脱离这个村庄,他留在村民们之间的只是一副行尸走肉。这个血肉躯壳和我血脉相连,让我不可名状地去捍卫这副皮囊的尊严,我气愤地追逐那些小孩,把他们惊吓得四处逃散,我为我的英勇义举洋洋得意,他却不管我这个侄女为他所作的抗议。此后的日子,二伯窝囊的形象在我脑中盘旋不去。那张阴暗邋遢、带着菜色、隐忍迟钝的脸,实在可恶至极。

      尽管如此,我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好农民,也是个孝子。田间地头的活他干得相当不错,那股麻利劲儿表明他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农民。会干活儿不会使农夫在农村突显而出,却可以安身立命,这些年二伯能自食其力正因于此。那些日子,我看着他穿着洗得泛白的短褂、裤管卷得老高地赶牛耕田,两条细腿坚实有力地踩在水田里,心底也涌起过多亏了他照料家里才让我们得以自由的感激。他吆喝青牛的卖力,扬起赶牛鞭子的恰如其分,不用一个上午耕好一亩田的效率,着实算得上一把好手。他的短褂子、裤脚耕作之后,全都溅满泥巴,更显得土里吧唧的,与沙地上的画家形成了滑稽的映照。那时的我从没想过,这种映照的背后布着一张什么样的命运之网,网住的又是多么深久的遗憾。这个土里土气的农民,卑微地隐藏起他画家的身份,耕耘着一两亩水田,赡养包容他一生的母亲。这背后是命运捉弄的无可奈何,还是自我选择的牺牲,我不得而知。

      那个暑假一结束,我就回到城里上学,之后很少见到二伯。岁月就像潮水般来去,使人无法估量它的深浅。在河水无数次涨落之后,二伯的沙画和枯槁的面容在我脑海中渐次模糊。

      多年后,奶奶走了,那个村庄也被卷入时代的浪潮。青瓦黄泥的土屋变成高大的水泥楼,羊肠花径变成康庄大道,草木被埋进石砖、水泥的褶皱里,花朵被碾进车轮的缝隙中。那些故作恶作剧的小孩长大了,成了广东的农民工。那些带着慵懒表情嘲弄过二伯的人老去了,渐渐变成颜色深黑的树干。一些外来的新媳妇,站在了新修的水泥路边,讨论各自的家长里短,不断生下喜爱智能机器的小孩。而二伯,他走动的时候,依然像被风拉扯的稻草人,不动的时候,仍如当年那段被打歪了的木桩。

      村庄在时代浪潮中开始了另一种面目,村庄的人也开启了另一种身份。起先只是一些人,后来是很多人,丢下了镰刀,抛下了锄头。越来越多的人源源不断地朝一个方向而去,在新的世界里做螺丝钉,在流水线上模拟机器的程序,然后躲在盒子般的房间里数着花花绿绿的钞票。那些人把村庄背后的冷寂留给了二伯,任他隐没在他们的背影里。在这个逐渐扩大的背影里,二伯默默地替他们收藏过去的声息,让他们疲惫时总能回去饮一杯乡愁,抚平一些来自钢筋水泥的疼痛。

      村庄的主体被拆迁了,唯独二伯靠近河滩的老屋因过于临水而幸免于难。他固守在那里,蹲在过去的世界里,和草木杂居,与河流相伴。水田被征后,他开始打鱼,买了一条小木船,织了几张青绿色的渔网。他在水上荡来荡去,不远处的高楼和大路都与他无关。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同鸟儿一起唱歌,同鱼儿一道游玩,在太阳下劳作,在黄昏后饮酒,在日与月的间隙里大笑、悲伤。他唱歌,因为阳光如此美好。他劳作,因为河流如此潺湲。河岸上,总有人免不了告别这世间的冷暖,大路上,还有着那么多的迷惘与哀伤,于是人们走过河边时,忍不住钦羡地望一望河中的渔火,忙碌之余忍不住想象渔民的悠闲,可奇怪的是,他们当中没有人真正愿意走到一条船上去,走到河流上去。河水太摇晃,江风太潮湿,他们宁可不停地奔波在干巴巴的大道上,在尘世的纷纷扰扰中打肿脸强撑面子,也不愿意去打捞一张笼住鲜鱼的网。偶尔放个假,他们也会买来高档的智能鱼竿,装模作样地坐在河岸边钓鱼,可他们从没用心倾听过鱼儿歌唱的声音,用心观察过任何一道水的波纹。对于过去的村庄,他们偶尔也会聊起,却总是想不起二伯的老屋还保留在原地。对于二伯的渔船,他们偶尔也会停下来拍几张照。照片中,二伯从未能清晰地浮现出面容,他总是也只能是那个模糊的背景。

      家乡巨变的消息在我心中勾起极不舒适的魔幻似的感觉。我努力回想那个在沙地上画画的傻子,回忆却显得遥远而软弱无力。有一次他给我打来电话,说话十分谦恭、礼貌,甚至带着几分讨好和谄媚。他请求我给他寄点书看,并说道老屋的孤寂,需要一些书抵抗冬天的漫长。我心情复杂地给他寄了几本外国小说。

      我想象那些书在霉湿的老屋里,在摇晃的木船上,被一双沾满鱼腥的手抚摸。于是总会有鱼的气味留在书页上,浸润在字里行间,变成永久的污渍。照亮书的是豆大的寂寞的灯火,笼罩灯火的是无边的黑夜,偶尔有水鸟从芦苇丛中飞起,掠过船头和河边树,在月色里温柔地叫几声,勾起船上人恍惚的欲念。河水的声音总是从船底传来,钻进人的耳朵里,然后一直在那里回响,把二伯的晚年拉成一支悠长的充满水汽的渔歌,鼓噪着哗哗的声乐牵动我的心魂。

      此外,再也没有什么了。分隔的岁月,我无从知道他更多的消息,老屋、沙画、小船、鱼虾,都被山河隔在氤氲的水汽里,我看不见也摸不着。我们的身上流动着相同的血脉,却仿佛成了毫不相干的人。

      妹妹结婚那年,从老家来了许多人参加婚礼。我很自然地问起老家亲人的情况,最后也问到了二伯。亲戚告诉我,他在一个喝醉酒的黄昏跌下河滩,断了一只手。那个还没来得及被人认知的画家的手残废了!

      又过了几年,我回老家处理父亲交代的事务,才再次见到二伯。他的背已经弯下去,从背后看活脱脱的像个鱼脊。那只废掉的手锯掉了,空空的袖管无力地耷拉在腋下,冗余且满含委屈。我问他日子过得可还好,他说手废掉之后,还能钓鱼,靠着嘴的辅助甚至还能撒网。说着他给我比拟撒网的样子,牙齿咬住一头绳子,一只手张开把网撒出去。嘿,网果真撒开了!我不由得赞叹,连连说:“厉害厉害!真了不起!”的确了不起,这只残损的手拾起了捕捉他命运的网,不是什么人都拾得起这种担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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