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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望融化

  • 作者: 西部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19392
  • 阿成

      大雪

      午后,母亲用一只旧木盆,外带

      一把菜刀,就砍下了白雪的头颅

      确切地说,她在雪堆里

      挖掘了我们的中餐和晚餐——

      那时,我和弟弟正围坐火炉

      她一双通红的手,在炭火上

      搓得雪沫噼啪作响,泪水横流

      她有三口大锅,再寒再冷的冬天

      也经不住那松木柴火,整日的

      蒸煮啊——腾升热气萦出的

      一棒棒金黄苞谷……

      譬如珍珠

      从纸布皮丝木,到铁铜陶锡瓷银,

      三十年曲折坎坷、起伏跌宕

      晨起,我对你说:“今天是腊八啊!”

      短暂惊异之后,是一张平静的脸

      抬头,仍是双掌中核桃发出的

      细腻又粗粝的声音:咔嚓,咔嚓!

      ——仿佛你已习惯磨砺:

      千百次,把隐疾和阻滞

      磨成细碎的粉沫!

      心与手的碾磨,暗合了成色的珍珠——

      于无声处的炼狱与惊雷:在肉中磨砂

      砂中磨肉,循环往复中,化成

      闪光的颗粒——掌中核桃

      是另一类珍珠吗?肉身与灵魂

      焚化了现世的苦难、不安

      ——无言相对,仍是静好!

      梅洲晓雪

      岁末。延宕的雪,完成了

      又一次命名。杏花村里的白,沿湖岸

      起伏,弥漫了丘陵村树

      霁日里,湖水和楼阁失语了

      梅洲无处落脚,湖为映衬

      而生死……

      诗人雅集。纸上的吟诵之后

      迁往洲岛。真实的雪让他们无语——

      原来诗歌这么渺小——一个个

      埋头踏雪,沙,沙,沙,风在耳廓上

      荡漾,梅在看不见的雪中……

      刺目的白,让诗人无言以对

      丽日的反光,檐滴的音韵,亭台的沉默

      一些人在木质栈道徘徊,湖水噬咬的

      声音,奉了春天的旨意;

      一些人盘桓于洲陆,在无花无叶的

      梅林中穿梭,不知梅之隐

      隐于心,隐于市,隐于尘……

      渴望融化

      雪有轻重。它与我们的线路

      相反——我们出山,它从南至北

      痕迹由浅入深……

      雪霁的阳光耀眼。我们沿着单一的

      颜色疾行。两边是被雪删改的廊道、田野、

      村落——近城,它的破坏力愈大;

      道边、路侧成堆的雪,因为脏污

      渴望融化——迎合了我们守望

      陈旧的心……

      自然的消融,如返程所见:

      阳面的雪化了,还原的山坡、田畈、草木

      闪着湿漉的亮光,阴面的雪仍在坚持,其

      上有

      质地坚硬的蓝光;一阴一阳,一有一无,一

      深一浅

      呈现黑白立体之美——枝头上,乌鸦的巢穴

      现身了,村庄、房屋、树丛半明半暗

      天赐的水墨画

      悬垂天地间……

      在湖边,干净的雪

      拒绝消融,面对碧水,清白

      之身,卧于草丛堤岸间

      固执地,要作镜像里

      飞鸟和白云的背景……

      木梓

      前人种下的“故乡”,我现在

      受用了。虽只单单的一株,且被

      灰白的混凝土紧锁手脚——我在

      一首里,曾写过它夏日的浓荫和

      鸟鸣……

      现在,面对一条清江,它立在

      我面前,曲折但不委琐,老迈

      但不颓败,滔滔江水也拿它

      没办法——

      现在,我更愿意把它比作父亲——

      清瘦、硬朗,披头散发的父亲;几天前

      我还见过他,八十四岁了,每天

      在鄉下粉墙黛瓦的砖房里,进进出出

      从晨至昏,一刻也不停;

      以至于在热闹的乡村宴席上,面对

      头发灰白的我,和戴着一顶风雪帽的他

      都说我们是:多年的兄弟。

      秋浦渔村

      流水知道河流的秘密。卵石之下

      是砾石,砾石之下是沙粒,沙粒之下

      是巨大、连片的碣石,充盈着暗褐的

      淤泥。于是,软硬都在水的裂缝中了……

      鱼虾的鳞光,点燃黑暗。水有三层

      床榻:表层凛冽,中层冷寂,底层

      温暖。摇摆的河床,穷途末路中

      得到地母的庇护。清潭是流逝和

      时间的深渊,搂抱着静谧清幽的

      起伏与跌宕……

      未曾看见,流水有一副坚韧的表情。

      盘踞河底的石头,弹奏多层乐谱,它的

      雄心是,守着一河一岸,不为世间

      罡风所动。三月,一条河流和它所属的

      堤坝,涵养了初春,泥岸上最早的返青者——

      水草、青蒿、野菠菜,反复模仿着

      我们的生活:在流逝中消亡,停顿,转换

      新生——春天,以泥土中焕然一新的色块

      呈现……

      谷雨

      山中静谧。汹涌的绿

      随群峰压过来——草木葳蕤,杂花

      生树,千株万朵,无以辨识……

      村子瘦小,村人黝黑,双脚骑在

      飞逝的轮子上——采茶的妇女

      背着黎明的夜色上山,归来时,竹篓中

      有疲惫的清香,亦有晶亮的露水;

      制茶的男人,伏在电灶上,炒制到通宵

      头上身上,挤得出浓浓的芳香……

      火轮在天——“過了谷雨就是夏。”

      “咕咕,咕咕……”长命鸟从早

      叫到晚;转眼间,油菜花变成

      青葱的菜荚,白蒜头一摞摞地

      爬上了房檐……

      平庸的幸福

      ——卵石泥土间,黄堇

      举灯探路,接骨草

      葳蕤,野波菜茂盛

      诸葛菜、通泉草、蛇床子、野芝麻

      清明低调,蒲儿根

      出挑——金黄的狮子

      携青草翻滚……

      鱼儿跃出水面,偶现

      一闪即逝的鳞波;一只白鹭

      从河上飞过,倒映的影子

      让它暗暗吃惊……

      洗涤的人,捕鱼的人,闲逛的人

      扰乱了这个平静的午后——阳光

      不多不少,春天

      不多不少

      滆湖

      在这里停下来,撒泡尿

      抽支烟,在芦苇摇荡的

      水边,站一下

      再上路——

      白的毒,红的毒,紫的毒

      都没有被包裹的

      太阳的毒大

      一桥穿心,一车穿心

      有时,也是一箭

      穿心

      一首诗

      一首诗,明媚,陡峭,

      鲁莽;悄悄读,慢慢想。

      一首诗,江头江尾;

      流水没有痕迹,我是岸边

      一块不动的卵石。

      一首诗,时空倒置;

      君生我生 ,重叠是

      深空,不重叠是星辰。

      一首诗,傍晚的落日

      融于大海;短暂,锋芒

      可以洗礼,亦可焚身。

      白露

      万物收敛,凝滞。河中巨石

      松动,向堤岸靠近。

      群山停驻,老枫杨向秋水

      献出第一片落叶。

      卸妆的时候,草木凋萎

      自然露出多彩的胸廓——衰败的

      部分,仍被遮挡;花叶、枝柯匍匐

      流水,山冈上,松萝悬空,杉木的

      针叶,生出锋芒;此刻仍有强劲的

      坚守,泡桐的坚果金黄,五倍子

      花穗繁茂,紫色的夹竹桃、粉彩的合欢

      又开了一拨,秋风渐劲的晨昏

      露水回到人间,徘徊踟蹰中

      一部分成为琼饮,一部分化作

      泪滴……

      南山

      与诗菊无关,

      与大隐的陶无关。

      山坞里,阴影高大,木屋

      竭尽,光光的桃枝凛冽。

      三角枫在变色:一口池塘,

      三条狗,两个人——母与子。

      不与外界联系,不上网

      不用手机,开口不提世事。

      人称“疯子”的他,打柴,垂钓,

      夜读,冥思,用时光给一座山背书。

      本文标题:渴望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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