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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香水》缘(随笔)

  • 作者: 西部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18633
  • 金弢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正值西德畅销书低谷。1985年德语文学界却爆冷门地出版了一本有影响的小说——《香水》。

      因《香水》一举成名的世界级畅销书作家居斯金德,除了作品的离奇情节外,被人炒得更热火朝天的是他的性格。其超级内向的性格在欧洲众多知名作家中可以说是空前的。他害怕见人,不愿见人,更不愿意让人拍照。媒体上流传的为数极少的几张照片均是偷拍而成。

      这么一位幽深莫测、千金不谋一面的人物,我曾有幸对他进行了一次家访,而这种珍贵机遇,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

      从1985年起,随着我国改革开放步伐的加快,以及外事交流的需要,我每年频繁地穿梭于中国与西欧国家之间,尤其是对四个德语国家的多次访问,有机会结交了众多德国文友,包括屈指可数的大作家、名作家。只要有计划安排,我们都能如愿地与他们见面。像伯尔、格拉斯这两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大家,还有棱茨、洛德曼、肯珀夫斯基等。

      按常情,作家无论是否出名,都会乐意接受访问和采访,以宣传自己,扩大影响,提升自己的知名度。然而寓居慕尼黑的居斯金德是个例外。

      1989年10月,结束了中国作家团对汉堡“中国文化周”的访问,参加完法兰克福书展后,我把中国作家团送到西柏林,将他们送上飞机,为老作家邓友梅单独办好了去美国的登机手续,自己留在了德国开始了访问学者的生活。

      那个年代,西德盛行发放奖学金,不但政府有不少机构提供奖学金,如德国学术交流中心、洪堡基金会、赛德尔基金会等等,各党派的奖学金更是不胜枚举,像阿登纳基金会、艾伯特基金会、诺曼基金会都是人尽皆知。

      当时,只要是对中德两国文化交流有所贡献的,就有了申请奖学金的资格。如翻译了德语书籍,来西德作短期的文化访问,就可以向有关基金会、特别是翻译基金會提出申请;已有译著付梓的,一般申请都会被批准。

      那时在德国很少能见到中国人,只要能说德语的,都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由于慕尼黑汉泽尔出版社出版了张洁、王蒙、张抗抗众多中国作家的书,所以我们出访时,慕尼黑这一站新书发布会、作品朗诵会尤其频繁,我也有机会结识了众多的文化友人。

      第一次上台翻译,慕尼黑文化官员听说我的德语是在中国大学所学,感到极为诧异,我也为母校北京外国语学院(现北京外国语大学)深感自豪。在得到认可后,他们主动提供奖学金,还不断强调自己的奖学金有哪些优越条件,生怕我们提不起兴趣。

      1985年我已得到邀请,但我非常热爱自己的工作,干得不亦乐乎。现在看来没有马上应邀是对的,否则就没有了以后几年跟众多作家交往的机缘。

      因为繁忙的外事工作,跟德国驻京使馆和文化机构往来甚密。

      德国艾伯特基金会有个常驻北京的办事处,当时急需一名会德语的中文教员。一次在北京国际俱乐部,德国驻华使馆举行招待会,经文化参赞海顿的引见,我认识了该基金会的负责人。他们正需老师,讲好每周两个晚上由我教中文,每次三小时。

      在北京秀水街外交公寓住着德国《南德意志报》常派北京记者达尔先生。艾伯特基金会总部也在那里。此人在台湾学过汉语,夫人是台湾人,育有一女一儿。1985年以记者身份携家来到中国,入住北京秀水街外交公寓,负责给《南报》的文艺、文学栏目写稿。我是在北京国际俱乐部的一次外事活动上认识他的。

      达尔先生约我在北京饭店喝咖啡。我胸有成竹地去见他。出乎意料的是,他带来一本我心仪已久的小说《香水》作为见面礼。我在单位订阅了德国《明星》《南报》和《明镜》等刊物。《明镜》的图书目录里总有这本书,往后一直雄踞畅销书榜首十年。书评虽然常见但从未细细读过,反正弄不到书,就没有特别关注。这回书一到手,我通宵达旦读完,第二天跟出版社打了电话,之后马不停蹄地开始翻译。

      1988年留德后,住在慕尼黑郊外的文化部基金会,除了偏远,生活条件还算优越,每周还会收到文化部寄来的各种文娱活动入场券。就在一次新书发布会上,通过文化部主任的介绍,我认识了巴伐利亚电视台文化处负责人,一位非常慈祥友好的长者。

      这位老人对中国知识分子相当友好,当他听说我翻译了小说《香水》,又是巴伐利亚州文化部的客人,当即就跟我敲定,第二天上午在电视台见面,说要帮我两个忙。

      我如约而至。共进午餐时老人说,一是要安排我给电视台录制一个文化节目,阐述中德文学的交流,谈谈翻译《香水》的心得。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有机会进主播室,而且还是外国电视台。其实也就是半个钟头的录制,剪辑后充其量也就是十分钟的节目,但他事后开出的稿费单,弄得我在银行转账时都不得不咨询缴纳所得税的问题。

      电视台长者想帮我的第二件事,是要把我推荐给《香水》的作者帕·居斯金德,因为我是他的译者。说起当年我能抢先在国内将此小说译成中文,还得感谢那位达尔记者及时送我的书。

      居斯金德家住慕尼黑市中心,四十岁单身。有机会去家访,是千载难逢的事。后来读到大量媒体报道,才知道他素来深居简出,不合群,不见人。那时他崭露头角,羽翼未丰,后来因此书连年雄踞畅销书榜首不衰,声誉日隆。

      家访时,我把译作送给了居斯金德,他回赠了他的作品,并且留下了手迹。考虑到采访稿需要一张他的照片,我把三脚架都背去了,然而他死活不让拍。

      居斯金德少言寡欲,惜字如金,他的两句话让我终生难忘。既然他不会多说一句没有必要的话,甚至一个没有必要的字,那么他说的这两句话必定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第一句,当我把我的译本送给他时,他说完“谢谢”二字又说:您可以联系瑞士出版社。这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让我苦思冥想了十三年,直到2001年中国加入了世贸组织,我才茅塞顿开,他让我接洽瑞士第欧根尼出版社的意思,那是因为版权。

      当然,就如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们对西方版权问题一无所知那样,居斯金德对中国当时的国情也是孤陋寡闻。他无从知道,作为“世贸组织”之外的中国,跟版权国不存在制约,就像1985年慕尼黑汉泽尔出版社出版再多的中国书,没必要支付一分钱版权费一样。

      第二句是,在我的翻译过程中,始终为小说离奇的情节、超越常人的想象力而愕然,这也是译著印行后不少读者向我提出的困惑:作者何来这样的创作念头?我将这一问题直陈于他,期待的是如同提问其他作家那样,回复的是一长篇滔滔宏论。没想到他的回答竟是:也许当时我还年轻。

      如此一句“也许当时我还年轻”,跟小说的创意何来这问题之间的逻辑性和有机关联,想来让人很难捉摸。这种离奇抑或正是其“物以稀为贵”的价值所在。他的小说出了名,多少导演想拍成电影,多少经纪人想跟他交易版权转让,他三缄其口,沉默了二十年,直到2005年才同意出让《香水》版权,并为此得到了两千万欧元的版权费。

      有关《香水》的一些花絮让我无法忘怀:

      一是初到德国,曾跟我的博导去中餐厅吃饭,话题谈到了我翻译的《香水》。邻桌的一个德国作家听到后,便与我们攀谈起来。他是时任捷克总统的作家瓦·哈维尔的挚友,也是《香水》作者居斯金德的莫逆之交。一听说我翻译过《香水》,他马上起身向我鞠躬,表示敬意。

      无巧不成书。后来我有了自己的酒楼,一次他携文友来我酒楼吃饭,被我一眼认出。他说自己跟居斯金德一直过从甚密,还向他提及见到了《香水》的中文译者。这一回我向他展示了我的《香水》中译本,并当即请他转达我对作者的邀请。时光过去十年,我深信不疑,《香水》作者对我那次采访一定留有印象。然而,斗转星移二十载,他一直杳如黄鹤。

      二是1989年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德国“欧洲翻译中心” 举办国际翻译研讨会,我作为中方代表出席。来自世界各地的二十六国与会者中,有十八人翻译了《香水》。十八名《香水》译者还特地举行了一次翻译《香水》的专题讨论会。

      三是2005年夏天的一個晚上,天气异常炎热,客人们都去了啤酒公园。我百无聊赖地看着报纸,进来一个美艳绝顶、二十上下的金发姑娘,要买两瓶啤酒带走。我们自然而然地攀谈起来。

      我问她,怎么没见过你?这一带的客人我都认得。她说她在我们那栋楼(就在我们餐厅花园侧面的楼上)临时借了一间房子。她不是慕尼黑人,这次从外地来是为了当配角拍电影《香水》。

      我说,是居斯金德的小说《香水》?她说正是。我说你今天来买啤酒是来对了,这部长篇小说就是我翻译成了中文,我还采访过作者本人。她看了我的《香水》中译本,觉得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决定留在店里喝她的啤酒,跟我聊下去。

      她是一个乡下姑娘,家住科隆附近的一个小村庄,慕尼黑这个大城市她是第一次来,她文理高中还没毕业,仍住父母家,叫狄安娜。她给我留下了手机号和她父母家的电话,这张纸条我一直收存至今。

      几年后,我从报纸和电影杂志上得悉,她成了德国的大明星,电视连续剧《医生日记》的主角,红极一时,被誉为“德国有史以来最性感的女演员”,一直闯到了好莱坞。我打电话,祝贺她事业取得非凡成功。她说,那天晚上一起喝啤酒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喝完啤酒的第二天晚上,狄安娜又来了,这次她不是来买啤酒的,她要用二十欧元买走《香水》的中文译本,是电影《香水》的导演艾兴格让她来的。

      世界是那么小,人生又是那么奇妙:我在1986年于北京巧遇记者达尔,意外得到《香水》一书,接着得到德方奖学金来到慕尼黑,一住就是三十二年;因为翻译了《香水》,被引见与作者认识并采访了他;与教授在中餐厅吃饭又巧遇《香水》作者的挚友;狄安娜姑娘又碰巧借住在我们楼里,来买啤酒从而得知了我是《香水》的译者;之后我的译本又被《香水》的导演艾兴格买走,他可是德国出了名的大导演,除了过世的法斯宾德,他在德国的盛名至今可谓空前绝后。这么多巧合难道不是缘分?

      栏目责编:孙伟

      本文标题:我的《香水》缘(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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