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旭东
  抛沙河
  该有一条河流允许我追本溯源。
  一滴水也拥有,一条河的五脏六腑,流淌的血液和不弯曲的骨头。
  从河流的身体里出走,你把一代人的足迹种植在了随身携带的泥沙里。
  你看得见由小变大的全过程。
  颓废,沮丧,挣扎,笑和泪,构成了一个年代的落花和流水。像一座桥,只待你路过。
  我伸出的手不再是折弯的钓钩,我只是试图为你剥去一层层波纹,还原清澈和恣意奔腾,以及梦中怀揣着的大海。
  事实上,我想把一切还给你,包括生活留下来的磨不掉的锈迹。
  我看见河水里的一面镜子,碎了,没有来得及捞回。
  我选择从源头再一次匍匐潜行,去凭吊你与生俱来的悲悯。
  一条河流的失踪
  从挺拔的鸡峰山面前流过去,平铺在地的抛沙河,怎么说,也是一条河。
  当初,足够有胆的人跳进河里游泳,生活残留的疲惫与污渍,颗粒饱满的汗珠,燥热不堪,全部被抛沙河擦洗干净。一上岸,又像重生了一次——身體、心情全是新的。
  也有自以为是的人,跳下去就再也没有上岸——后半生沉入河底,永远。
  那时,去河对岸必须架桥。木桥、石桥、吊桥、水泥桥,如抛沙河伸出的臂膀,扶住粗粗细细的日子,扶住婚丧嫁娶,扶住出门远行,扶住衣锦还乡……
  河在桥下流,人在河上走,是日常生活的常态。
  现在的抛沙河,仍从鸡峰山面前流过。人们想要的生活,她再也力不从心。
  凡是下河的都可以上岸,只是再也没有下去的必要了。
  那些桥——木桥、石桥、吊桥、水泥桥,更像裸露在外的骨头,有的残损不堪,有的被堤岸抬在手里,不知道何去何从。
  唯有堤岸,仆人一样站在原地,河水却已不知去向。空空荡荡的河床里,流淌一条解剖开来的河流,一条等待祭奠的传说。
  抛沙河怎么说也是一条河,纵然河水失踪,河床荒芜,也对得起自己的称谓。
  翻开县志,每页都流淌着河面上绽放的浪花,晨钟暮鼓式的涛声。
  只是现在,她离家出走了,从鸡峰山面前,从我们亲手调配的生活里。
  周末,和赵老师爬山
  需要这样一种高度,提升逐渐下滑的生活。正如需要一顷湖水,填补二十多年欲望的沟壑。
  为了能抵达高处,来此之前,我放下了本该属于低处的重量——一大块黑板,一大截粉笔,一大堆滔滔不绝的词汇。
  分割成一百份的心,现在重新完整,完全归还自己。
  五月的树上,那么多樱桃。七嘴八舌,讨论火红的夏天——
  这一季,它们将遇见一个怎样的胃,咀嚼甜美的一生。
  那些核又会在哪里生根发芽,会在谁必经的路旁开花结果。
  山中生活的细枝末节上,结满了更多细致人微的幸福。
  它们象征着什么,暗示出什么,我无法将它们一一描述。
  年长的赵老师笑着说:在这里置一座小院该有多好!房前栽花,院边种庄稼。
  一抬头看见西红柿提着灯笼,照亮了昨晚所解的方程式,结果都和萝卜青菜有关。
  一转身便与满径的花香相遇,和亲手种植的生活说一声早安。
  太阳懒洋洋地晒在天上,让赵老师的笑意无处藏身。
  站着睡觉的树
  从破土而出到这把年纪,一棵树在半山腰站了多少年?
  对面一贫如洗的荒山上,一棵树兀自孤立,它站成了一道风景——隔着无法逾越的空旷,我看见那棵树似乎睡着了。
  挺直腰身,闭着眼睛,不随风左摇右晃。
  这该是怎样一个灵魂,囤积过往的风雨和未知的静谧,来抵挡来自外部的诱惑?
  这是深秋。枯萎,使劲敲叩每一棵树。落叶纷纷,时光碎了一地。
  面对季节的肆虐,除了脚下扎根的大地,除了向上生长的执著,那棵树别无长物。
  夜幕徐徐降落下来,它已然身陷一个高远的梦境。
  将一件事坚持了那么多年,醒和睡,只不过是向前迈进的左脚和右脚。
  秋风吹动梦外的事物。
  它站立睡着了。以一种倔强的姿势,凸现整座山的富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