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祥夫
擦肩而过
我与喜马拉雅之雪擦肩而过
我与印度洋的飓风擦肩而过
我与亚马孙的淫雨擦肩而过
我与法国的薰衣草擦肩而过
我与天池西王母的飞鱼擦肩而过
我与毕加索的鸽子擦肩而过
我与响尾蛇的岩石擦肩而过
我与新郎的夜晚擦肩而过
我与梵高的药片擦肩而过
我与弘一法师的木鱼声擦肩而过
这注定不是诗歌
一切都没有韵律
当所有的东西都与我擦肩而过
我与我自己擦肩而过
我回头看见与我擦肩而过的自己
一个人
在冰冷的原野奔跑
一切错
人类的一切错
我都要一一犯过
惟如此，才接近完美
一如宋代古瓷，布满裂痕
你要忘掉我，需要漫长的时日
也许需要一生
这就是我容易犯错的魅力
我喜欢把人类的错一一犯过
那便接近澄澈
清冽之水
来自污浊
那被称作窗帘的东西
我的朋友 请不要拿我炫耀
只要你一出现 我就只是一株三叶草
你是雨露 你是阳光 你是我真正的需要
古老的爱情故事早已干瘪 也许 我们只是一个变态的标本
请来一杯 卢旺达咖啡
我的朋友 请不要拿我炫耀
只要你一出现 我就只是一株三叶草
我简直不能看到你之外的任何存在 包括藏区的云朵
和西双版纳阔叶植物上的雨滴 还有碧绿的蜥蜴 西番莲般的空气
为什么 我总是这么急切 想见到你
请来一杯 卢旺达咖啡
或者 请你拿我炫耀吧 请 没有关系 别怕别人说我们暧昧
这炫耀也算是 暧昧的养料 别人还不配
暧昧这种东西 真是十分娇气 来吧 请来一杯 卢旺达咖啡
让我们坐在临街的窗口 请打开 不要密闭
那被称作窗帘的东西 让外面的人全都看到吧
我们的暧昧 我们的另类
我们坐在一起
在同时修剪对方的指甲 剪一下 再锉锉 很仔细
请打开吧 不要密闭 那被称作窗帘的东西
四堵墙
四堵墙是一个村庄的名字
现在只剩下四堵土墙
我知道 它的前身是一间房
多少年以前 谁知道
有一片土地突然站起身
决定去散步 然后就永远站在了这里
四堵墙 我来造访
我站在四堵墙的中央
仰起脸 且闭上眼睛
我听到了咀嚼食物的声音
我听到说话的声音
我听到有人在打鼾
还有喘息的声音
我睁开眼 一片三角形的云
从我的上方匆匆走过
它要去什么地方 把雨滴交给谁 哪一片叶子
四堵墙是一个村庄的名字
现在只剩下四堵土墙
我知道 它的前身是一间房
多少年前 谁知道
有一片土地突然站起身
决定去散步 然后就永远站在了这里
四堵墙 多么小的村庄 小到一如蚂蚁的心脏
紫色的苜蓿花 约我来造访
让我们 且做一回当年的新娘
让我们 且做一回当年的新郎
虽然四堵墙没有那紫色的水果
虽然四堵墙没有那金色的烛光
只有一片三角形的云
从我们的上方匆匆走过
它要去什么地方 把雨滴交给谁 哪一片叶子
紫色苜蓿花的四堵墙
辣椒节
全世界的人们 大家起立
这色彩斑斓的植物果实
我们怎么能对它不熟悉
长的 羊角般的 还有圆的
圆鼓鼓的 还有那大的 小的
绿色的 红色的 还有黄色的 或半红半绿的
我们把它们都叫做辣椒
请让我们向它们致敬
在酱色的钵里 在玻璃的碗里 在青花瓷的盘子里
到处都是它们的气息
是它们给了我们食欲
在乡下的炊烟里 这句话
对我们来说是太太太太太熟悉
亲爱的 这句话简直是亲爱的
辣椒是嗜辣者的肉啊 吃吧 张开嘴把它吃下去
它会让你的嘴猛地张开
张得要多大有多大 然后喘息吧
你与它的相遇 简直就是一次爱情
若非如此 你怎么会这样大口大口喘气
亲爱的 请让我这样称呼你 不再叫你辣椒
只叫你亲爱的
谁说你只是四川人的酷爱
我会为这句话真心生气
陕西和东北，闽南和闽西
山西和山东，云南和贵州
哪个地方的人们会不喜欢你
全世界的人们 大家起立吧
美国人 朝鲜人 墨西哥人 英国人 法国人
你们的面条里玉米饼上披萨上那红红的是什么东西
让我们从此不再叫它辣椒
只叫它亲爱的。
全世界的人们 请大家起立
这是个欢快的日子
请等待着一次喘息吧，张大你的嘴
你与它的相遇 简直就是一次爱情
张大嘴 喘息 喘息
红的 绿的 半红半绿的 和黄的
大的 小的 长的 和圆的
亲爱的，你们的出现简直就是个奇迹
全世界的人们 请大家马上起立
黑塞
一见那微微发紫的蓝
我便会像被子弹击中
艳遇 难与之相比
那颜色 是怎样的令人欢喜
黑塞已经坐好在那里
好大的一片树荫
有蝉在树上长吟
黑塞对我说 来吧同行
放下你手中的中国画笔
让我们坐在一起
且看我慢慢画起
于是 我在几千里外
看他笔下的薰衣草
从灰蓝到紫蓝到深紫
到一望无际
我的心里 已伸出一百只女人的纤纤小手
争先恐后 去把黑塞的《园圃之乐》再次打开
里边那一大片的薰衣草
正纷纷从书页中漫出
蟒蛇糖果
你不要以为
外边包着
花花绿绿的纸就都是糖果
母亲如是说
一绳大蛇
在非洲雨林里 哧哧哧哧哧哧
这花花绿绿的糖果
足有六米长
谁知道怎么吃起 这梦幻般扭动的糖果
六趾的绿翠蒂鸟
从它的前边进去品尝
再让自己从它的后面爬出
变作一索白骨
皮带扣 金属的黄色
衣服还保持着纺织品的品格
还有那双鞋子
悲哀地从后边跳出来
迷失在丛林之中
你不要以为
外边包着
花花绿绿的纸就是糖果
母亲早就这么说。
毛乌素
因为你 亲爱的 来场雪吧
让大片大片的清凉 来覆盖我们的炽热
你说 我们此刻要溶化对方
我们是对方的巧克力 我们即将变成一种黏稠的液体
慢慢流入对方的身躯
骨骼 肌肉 毛发 还有这急促的呼吸
你说，你此刻已经溶化 那该是一种西西里最好的奶酪
将被我的每个毛孔吸收 然后
从这沙的波浪上 流向谁也说不清的香格里拉
我们的喘息 再次从天边滚滚而来 那闪闪发光的雷声
已经引起了一场雪崩 毛乌素沙漠的记忆
亲爱的来场雪吧 让那大片大片的清凉赶快飞落
或者它可以稀释一下我们
我们是不是过于浓稠 但你 突然对我窃窃耳语
说此刻 我们已经找到了香格里拉
那就是我们彼此 你说，你看到了你的香格里拉
到处开满了我汗淋淋的鲜花
七支香烟
我对花朵硕大的大丽菊 从小就心存感激
那时候 我常常可以躲到它们那里 蹲下 没人会发现
我在那里
父亲的大丽菊 总是一种一片 其中真是有很多空隙
大丽菊 虽然我的情人 把它叫作馒头花 真是土气
因为它开花硕大 有时候 会大到让人害怕
红色 粉色 白色 和紫色 花瓣都整齐得出奇
那年我七岁 对我来说 那是一次探险经历但我既没登山也没出海
我用我的嘴 还有鼻子 肺 当然还有喉咙去对付那支 父亲的海河牌香烟
香烟的滋味并不好 眼睛那地方感到火烧火燎
我蹲在大丽菊花丛里 父亲的大丽菊 严严把我遮蔽
香烟的滋味并不好 喉咙那地方也感到火烧火燎
我蹲在大丽菊的花丛里 准备像父亲那样把它一丝不剩吸到身体里
是谁把我一把提起 又轻轻放下 是我的父亲，他怎么
能那么英俊
我蹲在高高的花丛里 父亲怎么发现了我 我恨那只猫
它为什么总是探头探脑
接下来 父亲让我原地不动 他笑眯眯，把七支香烟
放到了我手里
你把它一次抽掉 事情就此一笔勾销 否则我要 父亲的手 已经举高
父亲在收拾他的大丽菊 他把干枯的枝叶和花朵一一摘掉
我继续蹲在那里 父亲的香烟真是无趣
哎呀 我的父亲，香烟真正是无趣
才抽完两支父亲的香烟 我只觉天旋地转
时光如箭，从此 我与香烟无缘
我的父亲 你好
父亲的大丽菊 你好
那个夏天的中午太热 但是 夏天你好
我现在去看望父亲 他在坟墓里 那地方没有大丽菊
每次 我都会并排给父亲点上七支香烟并向他致敬
我的父亲 你好
对面的卡佛
对面的老头你过来 我请你来一杯龙舌兰酒
我知道你叫卡佛 昨天晚上你刚刚醉倒在上海街头
有人把一张陈旧的报纸盖在你的身上 多少铅字一时
飞飞扬扬
我要和你碰一下杯 别用太大的劲 这玻璃杯
上边已经布满了指印 有你的指纹和我的指纹
我们 是否再来一杯 这一次是否朗姆 或蓝色魔鬼
你再说 我已经听明白 玛格丽特 你要来一杯
你要我也把杯口那一圈灰白色的盐一点一点随酒下咽
好吧 劳动者的喝法我喜欢 盐是万物的精灵 上帝都不能拒绝
对面的老头你过来 你的浓眉 怎么有些斑白
你比我宽，比我高 我几乎没有办法把你拥抱
但我很想再敬你一杯 请你不要把我抱得太紧
我说 我们一起去洗手间洗一下手回来再喝
然后再去吃一块面包 那个面包师在那里等我们已经太久
他天天打来电话 那个生日蛋糕他始终还没有做
只待我们的消息 也许 这个手机铃声 就是他在拨动
我来吧 我告诉他你不在任何地方
你，你这个叫卡佛的老头
正在全世界人们的情绪里游走 你没有什么故事
你的口袋里大把大把的东西 都是情绪
再来一杯 卡佛老头 这次我请 请来一杯杜松子
13层公寓
我住在13层公寓，可以天天洗澡
公寓门上却写着1402号 非请毋进
那盆从不开花的仙人球
在厨房的窗台上哭泣了多少岁月
花朵与它根本无关
但它仍然在做果实的梦
那天我把猫 从屋里轻轻带到外边走廊
我拉开那肮脏的垃圾门
来吧宝贝 这里有佳肴美味
宝贝轻轻一跃 垃圾门已经重重关闭
一声哀号，如飞机坠落
结束它长达40天的求爱宣言
五月是花开的季节
散步是最好的主题
在石榴花阴 会有什么故事
谁被一声猫叫震惊
宝贝 宝贝 我的宝贝 你居然还在
请看宝贝轻轻一跃 你这修炼千年的精灵
已经在 高墙之上 精灵们蔑视红尘的地方
它们的祖先常常出现在金字塔的塔顶
这种沦落 亦令人唏嘘
下来 我对它说 宝贝宝贝 家里有佳肴美味
是谁在尘土的极高处 一动不动
那冷漠的眼睛给我以冷漠
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高贵
我看到金子的王冠 在它头上飞速旋转
被切割的感情
我立马驻此
风吹动鬣毛
是谁劫掠了我的身体
灵魂却仍在原地惊诧
那离析的四肢
在远行
足迹一如蝶翅双双
城堡在星光下融化
刀子的声音很怕人
被切割的感情
一律四方 坚硬
铺满了醒着的梦
却没有哀伤
交给我这良家子弟
风是快乐
雨是快乐
接受情感的切割
无法播种的欲望
一只黑鹳
从天际飞来
播散它的无边黑色
无法学会屏息
这是梅花季节
西伯利亚的使者
开始你们的退却 或再次进攻
也许 这个世界上在意你的人太多
所以你努力学习不再在意别人
让花乱飞
你要知道 每一片的嫣红
都将从无我处开始
一万片花瓣 是一万片薄唇
薄唇呼吸 或不再呼吸
但我永远无法学会屏息
呼吸 我听到了你的眼睛在说
于是 我开始呼吸
你的汁液 在我周身流淌一如河流
但 可曾在我哪一个枝节上孕育过拒绝
这是梅花季节
西伯利亚的使者们归去的纪念日
花乱飞
这是梅花季节
只有梅花在呼吸
没有黑鹳鸟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