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一云思
主页网络文摘美文
文章内容页

刘没牙捧人记

  • 作者: 延河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23333
  • 高宝军

      一看着有人拍马屁,刘没牙就说他浑身起鸡皮疙瘩。我说他们其实也不容易,你不拍不捧根本不知道其中的难处。刘没牙一听来了劲,提出一块出去捧几天人的主意,要体验一下这捧人的滋味。于是,就有了我这篇《刘没牙捧人记》。

      一

      王大叔晨练回来,一抹朝阳铺道,两旁鸟语花香,阵阵扑面的清风轻拂着他苫在头皮上的几根稀发,舒坦的他走路都昂首挺胸迈着正步。看着他满面春风的惬意,我和刘没牙微笑着迎了上去:“王叔好,这么早您老就锻炼回来啦?”

      王大叔似乎被我俩突然的热情吓了一跳,大概觉得平时见了谁都一吹胡子二瞪眼的两二货,怎么一下子变仁义了?他放慢矫健的步伐,眼睛微笑得眯成一条缝,然后不失礼节地点了点头:“你俩也出去锻炼?”

      “哪有您老这好习惯,我们早把青春荒废了,这不正等着向您老请教一些问题。”刘没牙接着说。

      王大叔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刘没牙又接着问了:“王大叔,您什么锻炼方式?一般人哪有您老这毅力,佩服,真是佩服!”

      “我打太极拳,这习惯都几十年了,只是感觉还打得不是太好,但我主要是为了锻炼身体。”王大叔看来是上道了,明显感觉到他和我们还有继续聊下去的可能——他不仅停住了向前迈进的脚步,两只手还不停地拍打着两胯的肌肉,核桃壳一样的脸上洋溢着甜甜的微笑。

      我知道王大叔等着我俩肯定,要不他不会这样说的,这是他多年的光荣传统,一时半会儿是不会丢的。我向前凑了一步,清了清嗓子:“王大叔,您老太谦虚了,您在南湖公园打太极拳的时候,都有那么多人停下锻炼观看,还能说您打得不好吗?每次看到您气定神闲的状态、稳健娴熟的动作、张弛有度的节奏,加上一身飘逸的锻炼服,要多潇洒有多潇洒,让我等好羡慕呀。特别是那么多大妈大叔都为您驻足欣赏,有的还使劲鼓掌、翘起大拇指,那才叫人格魅力!”

      “还有偷偷抹眼泪的。”刘没牙总是在关键时候发挥关键作用。

      “真有这事?鼓掌点赞那是大家抬举我,抹眼泪我还是头一回听说,那是为什么?”王大叔虽然提出了质疑,但好听的话还是让他挺受用的,这一点我算是看出来了,因为他的脸已笑成了一朵花。

      “激动,激动王大叔,还能为什么!”我说,“我都亲眼看到了,这还能不是真的?”

      “不光是这,王大叔,他们对您的好评多着呢!”刘没牙恰到好处地插了一句。感到还没有说到位又接着补充:“他们看着您打太极拳,经常在一块嘀嘀咕咕地议论您,过去当官时给群众办了那么多实事,不拿稿子讲话层次是那么清晰,现在卸任了心态又是那么淡定,真是干什么像什么,干什么成什么!”

      王大叔拨弄了两下稀疏的头发,慢悠悠地说道:“如果这么说,倒还有点根据。我从政几十年,特别是主政一方时,那可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好汉不提当年勇,毕竟这已经成为历史了!”

      “您老谦虚了,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嘛。做一个成功之人,活出一个人的尊贵,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您这一生可是把人生价值体现得淋漓尽致了。”

      “这个也倒是,看你们年纪轻轻的,知道的还不少。”王大叔说,“你们还听到别人怎么评论我?”

      “在您工作过的地方,好多人都说您工作作风扎实,领导能力超群,关心民生疾苦,敢于动真碰硬,好多人都称您‘王青天’‘王先锋’,这么高的评价我们也不敢相信,最后问了一些基层的同志和老百姓,他们也都是这么说的,看来这事还是真的?”

      “有过这样的叫法,叫‘王青天’的有,但‘王先锋’的叫法不对,可能是你们听错了,是有人称我‘急先锋’。那是我在张畔任县长、在黄塬任书记、在古城任副市长时,别人这样抬举我的。”王大叔用手捋了捋发红的头皮,“不过,这都是老皇历了提它干啥,人走茶便凉,卸磨就杀驴,现在还有几个人能记住这些?”

      “这您老就心多了,怎能没有人记得呢?张畔的石油产业成为全市最大县份,张畔的天然气送到了北京,黄塬的苹果名扬天下,成为奥运会专供产品,古城的老城区繁荣景象,还不都是您老打下的坚实基础。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在古城上下问一问老百姓,哪一个不知道您王惠民?这些朴实的群众,直到今天还记着您的好,还记着您的大恩大德呢!”

      还没等我说完,王大叔就激动了:“这个我倒是不谦虚,如果没有我当时顶着压力组建钻采公司,带领张畔县群众和长庆油田公司争区块,全市最大的原油生产基地、全国最好的天然气生产基地不一定能建成,就是能建成,那也是长庆油田的,县上能有一年近百亿的财政收入吗?至于到了黄塬县,当时市上要发展苹果产业,点定到了黄塬县,市委书记三天两头往点上跑,还不是信任我王惠民,知道我还能干点事吗?这一抓,黄塬县成了全省的示范典型,省委、省政府还专门召开过现场会,市委书记提拔成省委常委了,市长提任到市委书记了,我多少年还不是山河依旧、原地踏步。现在的这些苹果园,哪一块不是我一手抓起来的?可有一次路过黄塬县在公路边买了两箱苹果,果农还和我讨价还价,最后缺斤少两不说,箱底还装了一些次品苹果忽悠我……”

      “缺斤少两?给您箱底装次质苹果?那一定是那些年轻果农或不怎么见世面的妇女,他们不认识您也正常,要是您说出名字来,他们连钱都不会要的。”刘没牙摆明自己的观点,“王大叔,至于付出和收获不成正比,那是您的人生观就和他们不一样。您关注的是干事,好多人看重的是当官,这格局和您能比吗?您干了多少实事,解决了多少难事,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古城过了这么多领导,只要临走时人们不放鞭炮、不挡车头、不满城贴大字报就不错了,谁有您这政绩和威望?再过三十年五十年的,这些工作成效就更明显了,就是过了三代人五代人,您做的这些事仍然会被人记住。”

      刘没牙话音刚落,我急忙接过话茬儿:“一定会有人给您立碑竖传的,王大叔,您千万别羡慕那些钱多官大的人,保不准都是搜刮民脂民膏所得,最近咱古城有几个领导都进去了,这您是知道的。”

      “我不是羡慕他们,我只是觉得这世道不太公平。”

      “值了,真的值了,王大叔,瞧您这威望,瞧您的名声,瞧您有这么多的仰慕者,您还有什么不值呢?”刘没牙吸溜着口水感慨。

      “可是,也有人背地里骂我呢,你们可能还没听到。”

      “那算什么事王大叔。背着官还骂朝廷呢,没人骂那才叫不正常。唐宗宋祖都有人说不是,你干了那么多的事情,能不伤害一些人的利益吗?您这么优秀出众,能没人嫉妒吗?老好人没人骂,共产党需要这样的干部吗?群众能支持这样的干部吗?他们能走上您这样的重要岗位吗?有些人背地里夸您的那些话,我们都不好意思给您说呢。”刘没牙用铿锵有力的语言郑重地回答王大叔。

      王大叔抬起兴奋的头颅:“具体是怎么个夸法?”

      “王大叔,那就多了,那就多了……”刘没牙显然是没有想好回答的词。

      我及时跟进:“确实太多了,王大叔。听人说您下乡一天徒步几十里山路,说您与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说您家人到机关灶吃饭都交伙食费,说您顶着压力处理了多少违法乱纪的干部。特别说到您和当地群众建立起来的鱼水之情,已经被当地群众传为佳话,说您每调离一个地方,都有好多干部群众赶来欢送,有的还抱着您痛哭流涕。”

      也许是我的话说到了他的痛点,也许是他老人家本来就泪点低,在我说了这番话后,王大叔的眼圈逐渐地红了。开口准备说点什么,两行眼泪已经漫过脸颊。我急忙递几张纸过去,也跟着王大叔悲伤。

      刘没牙一看时机成熟,忙补了两句:“我说王大叔,您激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确实有好多群众至今都惦记着您呢?他们经常打听您过得怎么样,身体怎么样,总希望您到他们那里走一走,哪怕凉水烧成开水喝一口,也是他们的一片心意……”

      还没等刘没牙说完,王大叔已经泣不成声了。

      我又递给王大叔一沓纸,然后对他说:“王大叔,您老永远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永远是我们最尊敬的那个人,有时间了,我们还会找您的!”

      在王大叔一把一把抹眼泪的时候,我俩迈开步子,向第二个要捧的对象进军。

      二

      待我们见到邱二牛的时候,这哥们还沉浸在酒摊场的氛围中。因和刘没牙认识,他就隔着窑喊老婆:“给俩哥们上点主食。”

      “我们都吃过了,大清早的上什么主食,是不是酒还没有喝好?”刘没牙望着脸红得像关公一样的邱二牛调侃,“又一个人生闷气?”

      “生了又有什么用?”邱二牛长叹了一口气,表情中流露出一种怀才不遇的无奈和不甘心。

      怕半天绕不到正题上,我及时给这位染一头黄不黄红不红长头发的艺术家说明来意:“听刘没牙说您是一个被埋没的人才,我们慕名来拜访您,想听听您的教诲。”

      “慕名?我一个被社会耽误了的人有什么名可慕的?”二牛嘴里这么谦虚着,但还是被慕名两个字所吸引,摆好一副和我们长谈的架势。

      “二牛哥,那就说说您的经历吧?”刘没牙微笑着说。

      “叫平阳老虎,我有艺名,什么二牛哥?这是你对一个艺术家的起码尊重。”二牛一边纠正刘没牙的错误,一边就不由自主地来了气,“你真是挣了点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小刘!”

      看来这只平阳老虎还真的动气了,把老乡且是同龄人的刘没牙称作小刘,就足以说明这一点。我仔细端详,这哥们怎么看也不像个落难的老虎,倒像个几天没逮到猎物的黄鼠狼——高颧骨架一只鹰钩鼻,黄眼睛上横两道扫帚眉,厚嘴唇上配一口老鼠牙,加上高而瘦的骨架和特而怪的打扮,让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为了在不同的人身上见习,我还是连忙上前解释:“对不起平阳老师,可能他还不知道您的艺名。”

      “别说了,一看他那得意劲,我就来气。其实呀,他和我那表兄没有什么区别!”平阳老虎气得别过一颗悲壮的头颅。

      “你的表兄?你哪一位表兄?”刘没牙微笑着问。

      “还有哪一位表兄,不就是我们那里最大的官、最有才的作家道远吗?”

      “你这是表扬我还是批评我,二牛,不,平阳老师?道远那可是大作家呀,怎么把我和人家相提并论?”刘没牙急得说话都不顺溜了。

      “知道你们这些人都会这么看的,你们也就这格局。不过,这也就是当下的社会风气。有什么了不起的,论才气,我哪一点比他差?”二牛仰头喝了一杯水,然后把水杯子往桌子上一顿,两只愤怒的眼睛盯着我们看。

      “您确实一点不比道远老师差,但您俩是表兄弟,各有各的优长,应相互支持,相得益彰。”刘没牙虽然被平阳老虎当着面批评了,称呼也变成小刘了,但他顾全大局,语言上还是讨好这只平阳老虎的。

      “和他合作?门都没有。这就是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这些年,他一直压着我,生怕我超过他,不择手段地打压和挤兑我,这一点我心知肚明。”平阳老虎似乎很生气,字都是他从牙缝里一个一个挤出来的。

      “他为什么打压挤兑您,他有这个必要吗?”我一时给他整蒙了。

      “你们这些人真是,不要把任何人都看得那么伟大,内心阴着呢。你们想一想,凭我的才气,一旦有机会,还有他的市场吗?”平阳老虎说。

      “我知道您的才气不在您表哥道远之下,但您发展得好了又不影响他,他为什么要打压挤兑您呢?”我有点理解不了这个问题。

      “都怪他出道早,在他的盛名之下,我就被扼杀在成长的摇篮里了,就这么简单!”平阳老虎一边激动地说着,一边把一只激动的瘦鸡爪子手拍在了茶几上。

      “他出他的名,您干您的事,他影响您啥呀?”我不解地问。

      “一个家族、一个亲戚圈能出两个文化名人吗?”平阳老虎反问我。

      “怎么不能出,亳州的‘三曹’,眉山的‘三苏’,咸阳的‘三班’,陈郡的‘三谢’,不都是一个家里的吗?”我及时回答。

      “那是古代呀,你别给我讲那些老皇历了。”平阳老虎一脸的不屑。

      “那他到底为了啥?我只是觉得他没有这个必要,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还是不理解。

      “这还用说吗?小气呗,看着别人腾达了不舒服呗。我的《鸡飞狗跳》剧本你看过吗?它的艺术高度、思想深度、情感温度,哪一点不是一流水平?这种出众的天赋他有吗?这种突出的成就他有吗?但有什么用,咱没人帮呀,一个艺术天才、一部旷世奇作就这样给埋没了。”平阳老虎猛地甩了一下头上又红又黄的长发,“如果有人帮,我是不是火了?我的作品是不是火了,轮得上他道远出名吗?”

      我被他不知天高地厚的大话羞得差点晕过去,手撑着桌子鼓励自己千万不能倒下去,然后稳住身体、调匀呼吸,劝告他:“敬爱的平阳老师,我知道您的《鸡飞狗跳》剧本好,可您生不逢时、运不眷顾,导致您一时还没有出名,但您出名那是迟早的事情。您的那些伟大作品,就到了与观众见面的时候了,您抓紧时间往大整呀。”

      “时效性你知不知道哥们?”平阳老虎质问我,“连这个都不知道你还请教我?”

      “什么时效性?你写的既不是消息,又不是新闻,还讲什么时效性?好多作品几百年几千年过去了还不是有很多人看、有很多人研究吗?”我坚持自己的看法。

      “怪咱家境贫寒,有个好表哥也不认咱这穷亲戚,当时要是多少有点钱,这样一部好作品就不会耽误。”平阳老虎把责任归咎于他表哥道远身上。

      “您好像以写剧本的名义拿了家里不少钱吧,是不是您事情太多给忘了?我记得当时家里仅有的一点钱让您时间不长就挥霍完了,剧本好像至今一个字也没见到。关键是您就没写过,如果真写了拿出来让我们看看底稿。咱都是刘渠子人,我能不知道这些吗?”刘没牙见他吹得离谱了也动了气。

      “我知道你会这样说的,那点钱也算钱吗?”平阳老虎头也懒得抬一下。

      “那点钱怎么不算钱?邱二牛,敬爱的平阳老虎,您想想,自打您懂事的时候起,您让您的家安静过一天吗?小学考初中,全县大概没有比您分数再低的了吧——三门主课加起来56 分,不如人家一门课的分数。是您的父母到处找人求情,让您以旁听生的名义上了学。进了中学后您倒是老实了那么一阵子,可没出半年您老毛病就犯了,进游戏厅打游戏,偷家里的钱抽烟喝酒,和一些不三不四的小混混出去打架,中学没毕业就被学校开除了。这下您着急了,鼻涕一把泪一把让父母帮您,保证以后要怎样怎样。您的父母能找谁呢,只能找您的表哥道远了。道远把您安排在采油厂,可不到两年时间,您却先后五次偷卖井场原油,让公安局抓进去蹲了十五天监狱不说,辛辛苦苦找到的一份工作也没了,家里仅有的一点积蓄都拿出来给您交了罚款。采油厂工作没了,您自己没脸见你的表哥,又指使父母找您的表哥道远,道远又到处求人把您安排到保险公司工作。结果您把投保人的保险收了没上缴,成天大吃大喝挥霍,还把人家超市一个姑娘肚子给整大了。整大了倒也不要紧,您就和人家结婚得了,您却不要人家。最后客户找上门,姑娘的家人闹到单位,这时候您躲到哪里去了?最终是家里出钱了事,拿钱补缴保险,您又一次被开除。这些不算我胡说吧?”刘没牙质问平阳老虎。

      “你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是来请教问题还是批评我?你有几个破钱算什么?我和你熟悉你就不得了了?”平阳老虎也生了气,“人都有个犯糊涂的时候。我有一天发达了加倍报答给我帮忙的人,我可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之人。”

      “您发达了?您什么时候能发达得了?我这岁数能不能等上这一天?”其实刘没牙的岁数也没有多大,只是他大概觉得二牛要发达是一件好遥远的事情,至于有谁要等待二牛的报答,那更是遥不可及的事情。

      平阳老虎不屑一顾:“刘备街上卖过草鞋,韩信受过胯下之辱,刘邦未发迹之前还是个街头混混,我现在是凤凰落架不如鸡、虎落平阳遭犬欺。”

      看到刘没牙抽搐的面部表情和嘴一张一张准备说话的举动,我害怕他控制不住情绪,便主动接茬:“平阳老师,您先息怒,这哥们就这说话方式,都是刘渠子人差距怎就这么大,但他内心其实是非常敬佩您的,要不他经常提及您呢?”

      平阳老虎抽出一根烟,“啪”地打着了打火机,然后猛吸两口:“能和这样的人计较吗?要是和他这样的人也计较,我一天气也气死了。但他长期这样下去,整个人肯定也就废了,怎么见了谁都没大没小的,连个起码的尊重都没有,我这人又不是谁想见就能轻易见到的!”

      我心里想:“谁轻易会见您?”但嘴里却说道:“是轻易见不到的,您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别理这没出息的半吊子。”

      “谢谢大哥,我一定会混出个样子的,不超过我表哥,不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我就无颜再见家乡父老了。”平阳老虎慷慨激昂地用手在空中一划,然后指着刘没牙,“如果混成他那样,我活着还有个什么意思?”

      看到他这个样子,我们只好匆匆告辞。走出大门老远了,还听到他高喉咙大嗓子地一个人说着:“干不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混成他那样,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三

      “是这个门吗?怎么这么破?”刘没牙压低嗓子问我。显然,他还是被邱二牛这个二货给伤着了面子,连说话都蔫了许多。

      “是这个门没错,你就尽管敲吧。”我确认了一下门牌号,肯定地告诉刘没牙。

      刘没牙抬手敲了两下已上绣的铁皮门,被门框上簌簌抖落的尘土呛得咳嗽了几声:“是张姗姗张主席家吗?”

      “是的,你是谁呀?”一个女人的声音和着几声狮子狗的叫声从里院传来。

      “我们是《青年报》的,张主席,是您老人家的两个粉丝,专程来拜访您的。”

      “那进来吧!”只听铁门“哐啷”一声响,一个戴着玻璃瓶底样深度眼镜的老太婆站在面前。

      我和刘没牙刚抬腿准备跨过门槛时,一只褐色的狮子狗毛线蛋似的滚了过来,一口扯破了刘没牙的裤腿!

      “斯莉娜,里边去。”老太婆这么一吆喝,狮子狗就摇着尾巴跑回了院子。我俩一前一后,屁颠屁颠地跟在张姗姗主席身后,走进一个杂乱的房间。

      “快坐,快坐。”姗姗主席一边让座,一边拿走放在沙发上的报纸和一些资料。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这里的,我平时是不喜欢接待人的,这……你们大概也知道吧?”

      “哎呀张主席,您这么多的书籍,都看过吗?”刘没牙张着嘴惊讶。

      “到底是谁告诉你们的?”姗姗主席的嗓门提高了八度。

      “是张仲林和曹伟。”我及时告诉她。

      “张仲林?曹伟?我这岁数大了,脑子不好使,怎么想不起来这两个人?”姗姗主席摇了摇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知道她还在想着张仲林、曹伟到底是谁?

      “他们说和您一块吃过饭,还和您一块参加过什么活动?”我引导她缩小思考范围。

      “他们是干什么的?”姗姗主席抬头问了一句。

      “您最近又写什么东西?”刘没牙手托下巴,眼睛一眨一眨地等待着回答,我知道他是想把姗姗主席的思维向另一个方向引。

      “不认识这两个人。现在打着我的旗号的人多着呢,他们该不是这样的人吧?”说完后姗姗主席跷起了二郎腿,等待着我俩的回答。

      见她穷追不舍地盘问,我知道这老太婆又显摆开了。看她这家,是有人经常来拜访的地方吗?但我今天的任务是捧人,搁平时,我可是八抬大轿也请不到她这破屋子的。我及时调整情绪:“您事情太多了,不认识他们很正常。这和全国人民都认识毛主席、毛主席不一定认识全国人民是一个道理。他们都是干新闻的,也都看过您的作品,是您的忠实粉丝,要不我们怎么能找到您这里呢?”

      “就是,张主席您贵人多忘事,不认识他们很正常,您哪能操这些闲心,大事都干不完呢!”刘没牙帮我打圆场。

      “这倒也是,这倒也是。”姗姗主席惬意地微闭着眼睛问了句,“那你两位尊姓大名?”

      “他叫刘糊涂,《青年报》的采编部主任;我叫高无能,《青年报》的副总编辑。我们今天来,一方面向您约个稿,另一方面就是向您请教学习。”

      刘没牙眼睛打量着这间既小又乱的房子,试探地问了一句:“您这么知名的作家,还曾经担任过市里的文联副主席、作协副主席,单位就给您分这房子,真是……”

      “是呀,说这话的可不是你一个人,凡来我这里的人,基本都有同感。说啥呢,这就是我们现在文学界领导的德行。他们才不管你对一个地方、一个时代、一个领域有过多少贡献,他们也不会关心你曾经对一个地方、一代人的影响有多大,更不会关心你以后还能创造出什么价值。在外人眼里,还以为我张姗姗多么风光呢,其实……其实我连一个下岗工人都不如,你们都看到了吧,这就是我一个知名作家的待遇。”姗姗主席赌气地别过头。

      “这也太……那个了吧。”刘没牙一边砸巴着嘴,一边用舌头舔了舔说得干涩的嘴唇,“怎么也该让您住一套别墅,这样才有利于您创作!”

      “还别墅,想得美,宽展一点的房子就行了,但这能轮到我一个退休老婆子的份上吗?”姗姗主席愤怒地说。

      “张主席,听说一些地方为了支持作家讴歌时代、启迪后世,专门组织作家们开展采风活动,安排高级宾馆套房让他们潜心创作,这方面也没给您专门安排过吗?”我问姗姗主席。

      “没有,没有。”姗姗主席手摇得身子都有点晃动,“我这辈子也没有享受过这待遇,听说有,但有一百个也轮不上我张姗姗。”

      “这都什么做法,能这样对待一个为国家、为社会做出巨大贡献的大作家吗?这还叫尊重知识,这还叫重视文化吗?这不是我们文化繁荣的‘拦路虎’和‘绊脚石’吗?这就没人管吗?必须和他们斗争到底,斗争……”刘没牙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在边上的单人沙发上,才把重复的第二个“到底”从稀疏的牙缝里挤出来。谁知这沙发年久失修,四条腿早已不堪重负,经刘没牙这气愤的屁股猛地一压、沉重的身子向后一靠,力量都集中在后侧的两条腿上,右后方的沙发腿楔卯一脱钩,只听“咔嚓”一声,沙发带着刘没牙翻倒在张主席堆满资料的脚地圪崂里,满屋子卷起一股陈旧的呛人灰尘。

      我和姗姗主席急忙从发霉泛黄的资料堆里拉起刘没牙,他已经和土神爷没多大区别了——头上沾几根丝丝缕缕的蜘蛛网,脸上蹭几处五麻六道的灰印子,身上的衣服几乎和水泥厂工人的工服没什么两样。我给他打来水洗了好一气,姗姗主席找来笤帚扫了老半天,总算让这个现世宝多少恢复了一点人样。

      重新坐下后,我埋怨刘没牙冒失,扶起让刘没牙压散架的沙发,给姗姗主席道歉,然后又接着聊。“张主席,最近我们采访过程中,老有人问您最近这几年在忙啥,是不是和一些作家一样到国外移民了,还是隐居到哪个深山老林搞创作了,老是见不到您?”

      “还有人关心我一个老太婆?”姗姗主席感慨万分。

      “怎么没人关心呢,您在人民群众中的威望,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想象出来的。最近关心您到底在忙什么的人,不光是文学爱好者、知识分子、青年学生等您的这些忠实粉丝,连那些跳广场舞的大妈、打太极拳的大叔、出租车的司机、送外卖的小哥都打听开了,您确实该露露脸、发发声了,好歹不要让大家伙担心吧!”我诚恳地请求。

      “到底在忙什么?我张姗姗还能忙什么?在家闲着发呆呗,看电视听音乐,打麻将养宠物,刷抖音上快手,哄孙子养花草,成天没一点正经事。看不到张姗姗了,有哪一级组织把我这老婆子当一回事?”姗姗主席彻底生气了。

      “有关组织没引起重视那是有关领导没有战略眼光、存在衙门作风,但社会的关注度这么高,说明确实有好多人是关心您的,您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刘没牙用手抹了抹被尘土污染得灰头土脸的脑袋,也凑上来证明这一点。

      “是我不识抬举吗?是那些混蛋家伙合起来欺负我,嫌我老了没思想了,说我江郎才尽了,你看这些杂志近两年发过一篇我的文章吗?”说到这里时姗姗主席已经怒目圆睁、唾沫星子乱溅,两条发了福的大腿激动得颤抖了起来。

      “杂志?近些年的杂志您张主席还有闲工夫看它吗?他们不发您的作品,是他们的杂志就不配发您的作品,他们约您的作品您也不会给的,是不是,无能?”刘没牙一脸的不屑。

      “那还用说吗?张主席当年的作品一出版,不知多少人排队等着买呢,能把作品给他们这些狗屁杂志吗?”

      “你这话说过了,我当年出版的几本书,也并不见得有人排队,多数书店还不是没上架?”

      “一点都不过,张主席。”我据理力争,“这又不是我说的,是人民群众的声音。”

      “是人民群众的声音。”刘没牙很肯定地补充,“书店没上架,是他们就不识货,您看现在卖书的有几个有文化的?书架上摆的,又能有几本能看的书?您还在乎这个?”

      “那我的书也卖得并不好。”

      “这就要怪张主席您了。”我毫不客气地开始批评姗姗主席。

      “怪我什么呀?”姗姗主席吃惊地看着我。

      “不怪您怪谁?您出版时没给出版社送过礼,出书后没开过研讨会,从来没请人写过评论,更没请电视网络等媒介报道过,您的书能卖得好吗?”我摆出一系列疑问后,双手托起下巴看着姗姗主席。

      “弄这些下三滥的事,我做不到。”姗姗主席说得斩钉截铁。

      “不弄这些下三滥的事,就不能说自己的书卖得不好吧。如果您也和他们一样去兜售,这不是在玷污您这些伟大的作品吗?”我看着姗姗主席沮丧的表情及时改口,“其实,书卖得好不好说明不了问题,真正的好作品,都是后世评出来的。《红楼梦》《呼啸山庄》《变形记》《瓦尔登湖》等这些伟大作品,哪个不是作家离世后才出的名?”

      “您的作品一定会传世的!”刘没牙为了打破这种僵局,适时加强了一句。

      “因为您的作品对我们这一代人影响太大了!是不是,无能?”刘没牙一双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问。

      “那还用你说呀,目前国内这些获茅奖的、鲁奖的,他们的作品比您能好在哪里?”刘没牙吸溜着口水惋惜。

      “你这什么说法,拿目前这些获茅奖、鲁奖的和张主席比,这对张主席公平吗?”我对刘没牙的说法持反对意见,“不是他们比张主席的好在哪里,是他们压根就不能和张主席相提并论。”

      “我们肯定是这么看的。”刘没牙立马纠正了自己的错误观点,并向姗姗主席解释,“我是说您的作品写得深刻,只有懂点文化的人、有点思想的人,才有资格评价您的作品。”

      “现在这世道,有几个认真读书的,一个比一个浮躁,能有几个能和我产生共鸣?”姗姗主席对社会看来是失去信心了。

      “其实还是有的,只是您不知情罢了。前些天采访时遇到一件怪事,两个女大学生竟因为您还厮打在一起了,不妨让刘总给您讲讲?”我征求姗姗主席的意见。

      刘没牙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然后一板一眼地说:“张主席,其实她们俩的观点是一致的,都是一种敬重,只是年轻人好冲动,话不投机就厮打在一起了。”大概是忘了词,刘没牙接着说,“实在是没必要,实在是没必要……”

      “能不能说具体一点?”

      停顿了一下,刘没牙突然思路来了:“还是因为我们报纸开辟的一个专家栏目。两个女大学生都是文学爱好者,时不时在我们报纸副刊上发表一些诗歌散文,见到我们后,一个质问我们报纸为什么请这些垃圾的专家,不请张主席写点东西?另一个就反对,张主席和一般名人一样吗?人家那可是大作家,你别那么幼稚了。就为这么一句话,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声音高,一个比一个脾气大,最后竟揪头发、扯衣领的大打出手了,把我一个拉架的干腿把子都踢飞了两块皮,这年轻人脾气真是大。”

      “真有其事?”

      刘没牙就手翻起裤管,把前几天喝醉掉进下水道的伤疤放到姗姗主席面前:“这不会有假吧张主席?”

      “不假不假,踢得蛮重的。以后遇到这些不要命的年轻人,一定得留着点心。我这有膏药,涂一点好得快些,大热天的感染了可不好。”张主席说完后起身找膏药,刘没牙挪了挪被小板凳硌得发麻的屁股。

      姗姗主席一边给刘没牙涂药膏,一边被刘没牙的伤情所感动,眼圈不由得变红。

      看着这里的工作也就差不多了,我又唠叨了几句改日采访和约稿的事,然后起身告辞。姗姗主席含着泪花把没用完的半瓶药水硬是塞进了刘没牙手里,一步一个脚印把我俩送出小门,再送出大门,一遍一遍地叮嘱我俩:“有空了再来。”

      四

      芙蓉园亭台的树荫下,扎一把长刷子的刀条脸男子坐在草地上思考。

      不知是身体上出了问题,还是在牌桌上输了血本,小伙子脸上看不到一点血和肉,神情比抽大烟的看起来还要憔悴。

      我还揣摩着刀条脸男子是干啥的,刘没牙已大跨步走了过去,我使劲扯了一把衣襟都没扯住。

      “您是搞艺术的?”刘没牙笑盈盈地坐在了刀条脸男子的边上。

      “我是画抽象画的。”

      “难怪您看起来这么抽象,原来是个艺术家,我大老远就看您与众不同。”刘没牙已经开始捧了。

      刀条脸男子诧异地挪了一下屁股:“我是艺术家?你是说我还是?”

      “还能说谁呢,别人有您这艺术范儿吗?”

      “哎呀先生,您这可是言过其实了,我就一画画的,我自己难道不知道我是谁了?”

      “先生您这是何必呢,过度谦虚就是骄傲,艺术家有什么不好。”我及时帮腔。

      “不是我谦虚,我压根就不是个艺术家,可他非要说我是个艺术家,我是谁呀?”刀条脸男子一脸的不高兴。

      “您是谁不要紧,关键是您的作品好,这大家都知道。”刘没牙又强调。

      “我不是凡·高,我也不是毕加索,我就一画画的。这一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你也就别夸我了。”刀条脸男子一点也不配合。

      “您一点也不比他们差。千万不要自惭形秽,您一定要有自信。”刘没牙依然不依不饶。

      “不是不比他们差,是差距特别大。你们非得这样说,明显是拍我的马屁。”

      “谁拍您的马屁了?您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您可以没有原则的谦虚,您可以不负责任地虚伪,但您不能对您的艺术不择手段地亵渎,您的艺术是您的,也是人民的。对于一个爱讲真话,对于一个崇尚艺术的公民,您没有剥夺他崇拜您的艺术的权利。对于任何人,包括您这个伟大的艺术家在内,我们都是不会答应的。”刘没牙动怒了。

      看刘没牙气成这样,我上前拍了拍刀条脸男子肩膀:“对于任何玷污艺术的行为,都是要付出沉重代价的。我们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我真的是一个普通人呀,你们这么说让我好别扭、好肉麻。”刀条脸男子哭丧着没血没肉的脸看着我们。

      “别扯淡!您就是伟大的艺术家,您再哭丧着脸也没有用,让我说您不是伟大的艺术家,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刘没牙霍地站起来,一副捋胳膊摩拳头的动武架势。

      “不要激动,不要激动刘主任,表达你对一个伟大艺术家的尊敬也不能这么激动,坐下来好好说。”我在最危险的时候果断纠正了刘没牙的行为。

      “不是,不是无能哥,我还没见过他这么认死理的人。

      “不是我认死理,我真的没有你俩说得那么夸张。”刀条脸男子眼泪花都在眼眶里打转了。

      “你听听无能哥,这说得还像人话吗?”刘没牙扭屁股站一边抽烟去了。

      我向着刀条脸男子跟前凑了凑:“怎么回事呀,您怎么对您自己这么有意见?我可是喜欢讲实话的一个人,我觉得您对自己的认识太不公平了。”

      “你让他自己说,他是什么人他能不清楚吗?如果还是这态度,我们这些崇拜者绝对不答应!”刘没牙头也没回地提醒了一句。

      “您就好好说吧,您对您的作品到底持一个什么样的态度?”我继续引导。

      刀条脸男子用手托着消瘦的下巴,翻着白眼思考了半天:“我就是一个普通人。”

      “这就是您的不是了。其实,您的作品和您的名声,我们已经掌握了,但我们直接点出来您就被动了。”我耐着性子对他说完后,脸上还没有露出一丝微笑。

      “要说我的画有点特点,就是好多人看不懂。这里面大概有两个原因:一是我真的艺术水准还达不到,没画出感觉;二是我的创意过于超前,超出人们理解的范畴。这两点,大概就是我对我作品的真实评价。”刀条脸男子终于说出了让我能找到台阶下的话。

      “这就对了呀,这就对了呀。您虽然还是不忘谦虚,但您这样说就对您的作品算是有一点认识了。能让大家都看懂,那还叫艺术吗?超出大家的理解范畴,那才叫伟大的创造。您最大贡献就在于此。”我说完后眼巴巴地看着刀条脸男子。

      “这种巨大的贡献,只有几十年几百年才能显现出来。凡·高、莫奈、维米尔等,哪一个不是人走后才出的名,您可能看不到您的作品将对人类的贡献有多么大,但您的作品一定是留世了,您一定要有这个自信!”刘没牙手摇得像把扇子。

      刀条脸男子显然是对我们的观点认可了,瘦脸上露出了自信的微笑:“你说得倒是有一点道理。”

      “不是有一点道理,是社会上都对您这样评价的,只是您不去调研罢了,可不能寒了人民群众的心。”刘没牙坚决地说。

      我翘大拇指表示赞同。

      “我真的是这样吗?”刀条脸男子两只眼笑得挤在了一块。

      “真是呀!哥们,本应该叫您老师,这样称呼是对您的大不敬,可不趁现在叫以后就没有机会了。您想,别的人说话您可以不信,我们这些实话实说的人您有什么信不过的?”我委屈地扭过头。

      “我信,我没有不信呀!”刀条脸男子头点得鸡啄米一般。

      “这下看到自己的实力了吧?自己发现不了自己的问题是最大的问题,自己看不到自己的优点是最大的缺点。回去以后,您得好好总结一下自己的这些优点,以及自己找不到这些优点的缺点,我们帮助您找到这些优点容易吗?”刘没牙还是耿耿于怀。

      “我知道自己错了,你们就不要计较了。”刀条脸男子开始抱拳致歉了。

      “计较不计较再说,我们是代表最广大人民群众的声音,以后再出现这样的问题,群众是不会答应的!”我继续强调。

      “这下有底气了吧,哥们?”刘没牙一边和刀条脸男子拼命地握手,一边委屈地摇头,“我们帮您找这些,到底为了啥?”

      “感谢两位的指点,有你们的这番话,我王某人什么都不怕了,今后什么人再对我的作品指手画脚,我也不会在乎的!”刀条脸男子捋了一下他那枯草般的长发。

      “有什么在乎的,和他们这些人有什么在乎的,您是什么人!”刘没牙说这话时,拳头握得像个铁榔头似的。

      刀条脸男子变形的脸望着我俩笑,两只瘦手交替着捉住我俩的手握,然后挺着干瘪的胸脯,迈着接近正步的步伐,沿着洒满阳光的步道走向远方。

      五

      有了刀条脸男子这一出艰难的过程,我一路埋怨刘没牙冒失,选了这么个主,让我俩这次竟捧得这么不顺。

      刘没牙却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没有挑战哪来经验,这一次要选一个更有挑战性的,我们不被压力所压垮,不为困难所困扰!”

      为下一个目标选谁,我俩的意见有了分歧。我的意见选广场管卫生的李大妈,这个人好捧,一捧一个准。而刘没牙的意见是选他们小区内一个失恋的大龄姑娘,这人更具有挑战性。最后双方达成一致,所捧对象依了刘没牙,但他得叫上他的女同学快嘴王美丽帮忙。

      从刘没牙的口中得知,姑娘叫了个挺拔的名字——杨婷婷,却长就汽油桶一般粗壮,加上性格古怪,眼看奔四十的人了还没有被一个男子追过。为了这事,姑娘就心情变得越来越差,脾气变得越来越大,成天在南湖公园里看着一对一对的青年男女流泪。

      来到公园的时候,已是月上柳梢、人约黄昏的傍晚时分。我们仨踏着柔柔的月光,沐着微微的清风,在花丛廊道上偷窥,在河边亭台间寻找,在一个黑暗的树底下,王美丽首先停住了脚步。“前面倚在树干上的那个胖女人,是你们小区的杨婷婷吗?”

      刘没牙眨巴了一下眼睛,又往前凑了几步,小声说了句不是,然后继续朝前走。

      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边上,铁塔般立着一个黑影,细看是个女的,因为后脑勺扎一把刷子。我向刘没牙打了个手势,低声问:“是不是?”

      “差不多,造型就这么个造型。”刘没牙已经迈开了步子。

      见黑影移动了一下,王美丽一个大跨步挡住了去路,连忙喊了句:“美女!”

      “我是美女还是你是美女?”一个男子笑着答了句。

      “让你看准了我们再行动,你怎么男女都分不清?”王美丽一边走一边埋怨刘没牙。

      刘没牙吸溜着鼻子:“天太黑了,我看身材差不多,也扎一把刷子,没想到是个男的,还大岁数的。”

      正走着刘没牙突然又停住了脚步,望着湖边的一棵弯腰子槐树端详了半天:“这回没问题,就是她。”

      “婷——婷——”王美丽带点结巴地试探着又喊了一句。

      槐树的边上闪出来一对青年男女,不情愿地移开正接吻的两张嘴,用惊恐的四只眼看着我们仨,大概以为我们是查夜的巡警,慌慌地解释:“停——停了,我们是自由恋爱。”

      “你们停不停我不追究,我说的边上那位女士。但你们也要注意影响,以后找个隐蔽的地方,这里还有老人和小孩……”刘没牙说完后向树下的黑影走去。

      “是婷婷姑娘吗?”王美丽抢在了刘没牙前头。

      “你们是——找我的?”一个身材魁梧的女子很不情愿地问。

      “是找您的婷婷姑娘,关于有人向您提亲的事情。”王美丽怯怯地回答。

      “是我妈让你们找的吧?成天到晚尽给我添乱。”杨婷婷一边看着湖水,一边心不在焉地自问自答。

      “不是,是为了你的婚姻专门来的!”王美丽及时回答。

      “那你们怎么能找到这里?”

      “知道您喜欢安静,热爱大自然,这种雅兴可不是一般人会有的。”刘没牙终于逮到了说话的机会。

      “这月光,这夜色,这环境,能在这里待着的,就和别人不一样。”王美丽有所感悟。

      “对方在哪里见过我?为什么能找到你们?”杨婷婷敏感地问。

      “是这位先生不敢见您,怕见到您紧张或被您拒绝,受不了打击,就托我们先探探您的口气。其实,他已经关注您好一些时间了。”刘没牙说得很认真也很谨慎,面对这位可爱的婷婷姑娘,他也是感到了压力。

      “我的情况他了解吗?我都快四十的人了,一直就没人提过亲,他能看得上我吗?”杨婷婷还是顾虑重重。

      “了解,他自己早就了解清楚了,他是认真的,甚至到了痴迷的程度。”刘没牙满脸堆笑。

      “不是甚至到了痴迷的程度,是已经到了非常痴迷的程度,说这辈子追不到您他不结婚,甚至连死的准备都做好了!”王美丽及时纠正刘没牙的表述错误。

      “是的,我这性子一着急,把话都说不准确了。”刘没牙爽快地纠正了自己的错误表述。

      “有这么严重吗?”婷婷姑娘也似乎有点担心。

      “非常严重!”刘没牙袖管都捋到大胳膊上去了。

      “那具体怎么个严重法?”婷婷姑娘显然是要了解清楚的。

      “哎,您就别问了,看了他的用情之深,我心里老盘算,如果自己将来也有这么个人喜欢,那该有多好呀。我这人也泪点低,都忍不住落了泪。”王美丽一副感动的样子。

      “那他知道我这么胖吗?其实我这段时间心情不好,肥我是慢慢可以减下来的。”婷婷姑娘显然是在乎这件事了。

      “这您就不懂了,其实减不减都不影响您的漂亮。至于胖瘦,那是审美观的问题。有的人瘦了显得苗条,有的人瘦了显得猥琐;反过来讲,有的人胖了显得臃肿,有的人胖了显得富贵。杨玉环长成魔鬼身材李隆基会喜欢吗?谢晶晶不胖能成为明星吗?”刘没牙一口气说得唾沫星子乱溅,抬头看了一眼可爱的婷婷姑娘,又接着说,“您一米七以上的个头,没有一身肉撑着,那就太单薄了,那样的话能支撑起您高大的形象、厚重的思想、丰富的内涵、纯洁的心灵、富态的面容吗?照这样看,您应该再胖它个三十斤五十斤,才更能显出您的高大、您的厚重、您的大气、您的性感、您的丰满、您的富贵、您的美丽、您的可爱、您的特别、您的……总之,您不胖点那就不是正常的婷婷姑娘,搁体育界,放娱乐圈,您不火由得了您吗?!”

      刘没牙还在说着,婷婷姑娘已经搭话了:“可我一直也没人追,这究竟是什么问题?”

      “他们敢吗?没个头的不敢想,没块头的不敢想,没胆量的不敢想,没力量的不敢想,没内涵的不敢想,没才华的不敢想,加上您这高冷型的性格,能想的还有几个?”王美丽眼巴巴地看着婷婷姑娘。

      婷婷姑娘若有所思地说:“倒是有点道理,我怎么原来就没有朝这方面想?”

      “恕我直言,您,最大的缺点是不自信,把优势变成了劣势,这是制约您爱情、事业的最大障碍,必须纠正!”我语重心长地说。

      “是到了该纠正的时候了,如果长期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后果将不堪设想。”刘没牙接着加强。

      “那怎么纠正?”婷婷姑娘态度明显柔和了许多。

      “怎么纠正,这不明摆着的事嘛。您有这得天独厚的身体条件、纯洁善良的思想灵魂、万里挑一的性格特点,还有什么愁的?还有什么怕的?该吃肉吃肉,该喝酒喝酒,什么地方也敢去,什么男的也敢见,以自己的胖为荣,以自己的美为傲,千万不要把自己的优势扼杀在爱情的摇篮里。”说完这些,刘没牙头摇得三弦一般。

      “就是呀,江苏卫视的《非诚勿扰》,安徽卫视的《缘来是你》,山东卫视的《爱情来敲门》,浙江卫视的《婚姻保卫战》,您为什么不上,这些个美女,您哪一点比她们差?把自己宅在家里,有几个能知道您婷婷姑娘长得漂亮?长期这样拒绝下去,您非惹出人命不可!”王美丽这会儿也捧顺了,胆子也明显地大了不少。

      “怎么能惹出人命?你这话可能说过头了!”婷婷姑娘敏感了起来。

      “一点也不过头。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实话实说可是我多年来的光荣传统。您这样躲着藏着,一次又一次地拒绝对您痴情不改的人,整不出个跳楼溺水上吊的那才怪了!”王美丽越说越流畅,连手势都带上了。

      “那位先生是一个什么情况,你们带他的照片了吗?”婷婷姑娘突然想起了正事。

      “哪位先生?”刘没牙显然是把开始说的话忘掉了。

      “您问的是对您倾情已久的先生吧,婷婷姑娘?”王美丽及时救场。

      “是的,我想了解一下他的情况。”

      “他的情况,他的情……情……况,怎么说呢。”王美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转过脸用目光寻求刘没牙帮助,刘没牙急忙低下头装作没看到。她只好再次转过脸,“他的情况,是……是这样的,姓刘,私营企业老总,三十八岁,一米六八的个子,八十公斤的体重,长一张讨人喜爱的圆脸,穿一身时尚的运动服套装,最大的特点是疼女人,最大的缺点是会挣钱,大致和您面前这位先生差不多,您就把他作为参照物看看吧。”王美丽总算把这一茬儿应付过去了,说完后长出了一口气。

      “这条件蛮不错的呀,但人家真的能看得上我吗?”杨婷婷又开始担心了。

      “看得上,他为让我们找您都快患上焦虑症了,能说他看不上吗?”王美丽顺口答了一句。

      “那他叫什么名字?”

      “名字,名……这个嘛,还是先不告诉的好,反正您也知道了,他……他姓刘。”王美丽刚恢复得顺溜了一点,给婷婷姑娘这冷不丁的一句,又给整结巴了。

      “你们合起来骗我,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们这是为什么?”婷婷姑娘声泪俱下。

      婷婷姑娘这么突然的一反常态,把刘没牙和王美丽都给搞晕了,站在月光下的脸比月光还白,老半天没有了任何反应。看到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一直没有发言的我急忙走到三个人中间。

      “冷静点婷婷姑娘,任何事情您弄清楚再哭再激动也不迟。本来这事我们还想给您一点惊喜,经您这么一弄,我们只好告诉您实情了,不然让您觉得我们还真的成骗子了。”我看了一眼哭成泪人的婷婷姑娘,又看了一眼灰头土脸的刘没牙,声音很低但咬字很真地说:“对您痴情的那个男子,就是您面前的这位刘先生!”

      “就是,婷婷姑娘您非把我们逼到绝路上不成。尽管刘先生对您倾慕已久,我们还是怕您相不中,等见完了再问您同不同意,没想到您把我们当骗子了。真是的,我们图啥呀?”王美丽委屈得眼泪花都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

      刘没牙明显是有了一点害羞,“嗨”了一声后把一张圆脸隐在了暗夜。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事情是这样的,你们也太幽默了。”婷婷姑娘弯着铁塔般的腰身给我和王美丽道歉。

      “歉不要您道了,我们牵一次红线也不是什么坏事,但千万不要认为我们有什么目的。眼下,我们还是挑正事说吧,你们人也都相互见了,模样就这么个模样,情况就这么个情况,愿意谈了就好好谈,不愿意了就给个话,我们可没闲工夫陪你俩。”从紧张气氛中调整过来的王美丽的底气十足。

      “我没有意见!”婷婷姑娘回答的声音很低,但我们听得很清楚。

      “我一百个同意,只要婷婷姑娘认可我,我还有什么说的!”刘没牙说这话时,连声音都有了一些哽咽。

      等着刘没牙和婷婷姑娘留了联系方式,我们踏着柔柔的月光消失在回家的路上。看着刘没牙脸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我和王美丽及时提醒:“既然都同意了,别忘了及时和人家联系,你手上可是攥着一条人命的,若惹得婷婷姑娘跳了楼,你大概也要具体了。”

      六

      有了婷婷姑娘带来的压力,刘没牙再也不挑有挑战的主捧了,你们选谁就谁,连王美丽要回都拽着胳膊不肯。

      这一次我们最终选定的对象是一个网名“鸡在天上飞”的网红男子。也该这哥们成为网红,别的不说,光长相就能赚足了眼球。他脑袋比葛优亮,身材比潘长江矮,鼻子长得格外大,眼睛生得格外小,天生就是一个笑星料。

      约他到茶馆喝茶的时间过了一个多小时,他才迈着八字步姗姗到来。一落座还没来得及寒暄几句,就直接给我们几个诉说了他一路上的遭遇:“来迟了三位,刚一出门就被一帮子女人堵住了,又是签名又是照相,真是烦死人了!好不容易脱了身,路过古城大学又被一群学生给逮了个正着,回答了半天提问,指点了半天迷津,最后还是我奋力突围,才终于逃了出来,一条袖子差点被这帮子娃娃拽掉。”

      “有这么严重吗?这哥们不捧都吹上了,工作太轻松了点。”我心里这样想着,但嘴里却说:“您是大忙人呀,能给我们腾出时间见面,让我们好生激动。”

      “我昨晚彻夜失眠,截至目前都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今天不见您来,还以为您被谁半路劫走了,好担心呀,心率跳动都不正常了。”刘没牙笑盈盈地开了口。

      “我是个很理性的人,从不为什么事而激动,大学时男朋友第一次拉我的手,第一次和我接吻,我都没颤抖一下,但这次还真真切切地激动了,高低血压都猛增了40 多个毫米汞柱。”王美丽也咧开大嘴笑着说。

      “辛苦你们仨了,但我也是没办法呀,不是我守诚信,你们三个月以后也约不到我!”鸡在天上飞说。

      “是的,谁叫您出名呢,我们能理解,我们能理解!”刘没牙头点得鸡啄米一样匀称。

      “我们今天约您,主要就是向您请教一些网络方面的知识。”王美丽眨巴着一双大花眼对鸡在天上飞说。

      “找我,算你们有眼力;重视网络,是你们看到了时代发展的大势。现在是网络世界,得网络者得天下,失网络者失民心。”鸡在天上飞说得铿锵有力。

      “是的,是的老师,在网络这块广阔天地里,您可是一个真正的大咖,只要走进这个世界,就能看到您这只网红大鸡满天飞、满世界飞,而且飞出了高度、飞出了自由、飞出了一种让人振聋发聩的时代强音,让我们好生敬佩呀!”刘没牙这时候词汇泉涌,两条短胳膊也似乎在天上飞舞了起来。

      “这不是我的能耐,是我赶上了好时代,我只是适应了这个时代,利用了网络这个武器,才使自己变得如此强大,不然,还有几个人理咱?”鸡在天上飞感慨。

      “其实,老师您的强大是国之大兴、民之大兴。像您这样为国家发声、替民众说话的,能有几个人?”刘没牙激动地说,“您的强大是时代的需要,是发展的需要,是国家的需要,是人民的需要,您不强大都不由您!”

      “你们看问题还蛮深刻的!”鸡在天上飞笑着说。

      “我们是您的铁杆粉丝,您关键是太忙了,倘若有空了到您的空间看看,就知道我们这一帮子人是怎么挺您的,怎么和那些损您的人打口水战。”

      “网络世界大了,有时候混进来几个小鱼小虾捣乱,也是正常的。”鸡在天上飞说,“但只要有人一反对,我的那些水军水将就会把他们打得一败涂地。”

      “这不成了花果山的孙大圣吗?”我心里暗自嘀咕,但脑子一转还是回到了自己的职责上。“听说您替一些弱势群体讨公道的事,被传为佳话,能否挑重点讲述一些?”

      “这样说吧,我替天行道、替民说话的例子三天三夜也给你们说不完。”鸡在天上飞说,“我先给你们举两个例子。”

      “第一个例子:有一回,一个农村妇女被狗咬后打了‘110’,警察来了先问谁报的警,后问什么事,听说是狗咬人的事就开口大骂,吓得一群人大气不敢出,没有人敢承认谁报的警。这时候我就站出来了,我说是我报的警,报警还讲究身份,人民警察的职责是什么?难道非得死了人才能报警吗?大概警察看咱也不是什么善茬儿,背过身轻声牢骚了一句‘他妈的,多大一点事也要叫警察’。我就追过去质问,你他妈谁呢?警察说他没骂,我拿出手机说,我录下了,有你的视频,我发网上让群众评评理。这下可把几个警察吓坏了,又是递烟又是鞠躬,把天下的好话差不多说了个遍,其实我并没有录什么视频,只是想杀一杀他们的威风,给群众撑撑腰。最后的结果,是他们乖乖地把狗咬伤的妇女送到医院又接回家里。”

      “另一个例子:有一次一个市里来了领导,对经常开放的一个公园进行了戒严,跳广场舞的大妈、打太极拳的大叔、提鸟笼的大爷、推婴儿车的保姆都没了去处,一个个都有意见,但就是没人敢说话。大家找到我,我就带领他们去找领导讨论。在一个省上领导正听取市上的汇报时,我们来到了现场,质问领导为什么检查工作就不让群众正常生活了?省上领导听了后非常生气,当场向群众道歉,严厉批评了市上领导,后来听说了其中有我,干脆将市上的领导直接调离。这位市上领导是流着泪走的,这是他咎由自取,谁叫他一直以来把我没当一回事呢?”

      “难怪人们都说您是群众的代言人,看来您确实一腔侠肝义胆。”王美丽扑闪着一对大花眼笑盈盈地附和着。

      “在这个网络时代,你必须利用网络。现在,我手头有好几个公众号,有几万个忠实水军,有上百万的点击量,不管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封疆大吏,还是腰缠万贯、财大气粗的亿万富翁,抑或红极一时、名冠全球的明星大腕,要是惹我生气了,一个帖子发出去,保准弄臭他。”喝了一口茶,鸡在天上飞接着说,“年轻人,杀了人要偿命,打了人要犯法,哪怕是骂了人也要负相关的法律责任对不对?可网络上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那是怎么一回事,您能给我们简单讲讲吗?”王美丽右手托着下巴,一副诚恳请教的样子。

      “本来这是行业秘密,一般人我不告诉他,看你们几个人实诚,我就犯一次规吧。”鸡在天上飞看了一眼王美丽,“这些年,你在网络上见过几个骂人的犯过法呢,越是极端越有人看,越是有点名的点击量越高。”

      “听说有的人为了出名,想尽一切办法找您帮忙,这不是谣言吧?”刘没牙用上激将法了。

      “这还能有谣言吗?我亲手帮着扶起来的人还少吗?我们老家这块走出去的那几个歌手,最近新出名的几个作家,做生意赚了钱的那几个老板,在讲坛上成了名的教授,还有,还有好多呢,我这脑子记性不好了,总之太多了。”说到这里时,鸡在天上飞长叹了一口气,“帮归帮,能感恩的也没有几个人,都是些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世事炎凉、人性险恶这是不争的事实,但他们还是不敢惹您的,这一定也是事实吧?”王美丽说。

      “惹我,他们哪有这个胆?也不是咱有三头六臂的能耐让他们害怕,关键是咱有群众基础,得网络者得民心,这个道理你们不会不懂吧?”鸡在天上飞很生气地说,“不要说他们这些小儿科了,就那些部委和省市的头头脑脑,若不到我这里走动走动拜个地盘,也够他们喝一壶的,这难道不是网络的力量?!”

      “听说您曾经让几个高官几天之内变成罪犯,真有其事?”刘没牙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这不是我的错,是他们狂妄自大,张扬得不知道自己是谁了。”鸡在天上飞突然来了火,“当官要有当官的底线,做人要有做人的原则,你不把我鸡在天上飞当回事,我能把你当回事吗?咱是有身份的人,一般也不会与这些省市层面的领导计较,但任职这么长时间了,鬼影子没见一个,还有没有规矩了?我的几万忠实水军能放过他吗?我的这百万铁杆粉丝能饶了他吗?”

      听了鸡在天上飞这番话,我感觉自己浑身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脸羞得一阵一阵发烧,连呼吸都有些急促了,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句:“那您对当下官场是不是主观上有点偏见?”

      “你怎么思考问题呢?不加强学习是很危险的,小伙子。我这些年扶起了多少领导干部,给多少面临出事的领导干部删过帖,把多少深陷舆论火坑里的领导干部救出来,能说我对当官的有偏见吗?!”说到这里,鸡在天上飞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其实,我之所以这样做,就是想树立一种民主、正义、文明的社会新风尚,改变一下我们当下干部的衙门作风和形式主义,这难道不是一种社会责任吗?我说到了,也做到了,是时势造就了我这个网络达人!”

      “真的做到了吗?”我心里这么想着,但还是明白自己的职责,“您确实做到了,老师,您这只鸡真正是飞上天了,在您这只大鸡的带领下,还不知要带动多少只小鸡飞起来。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只要您的翅膀一动,满世界都会卷起一场飓风!”

      “没办法,小伙子,时势造英雄。是咱等上了好时代!”鸡在天上飞脸上都绽开了花。

      离开茶馆好一段路,我心里还怯生生的,生怕这只网络大鸡一翅膀把我扇飞在天上!

      七

      清晨的鸟叫声刚刚消停,我们就敲开了黄教授的大门。

      “哈喽,你们是找谁呢?”门缝里挤出一颗元宝脑袋。“还能找谁呢?黄教授,我们是找您取经的。”王美丽一边说着一边给这位黄教授抛了个媚眼。

      黄教授在打开大门的瞬间又似乎改变了主意:“能不能另约个时间?”

      “不能,黄教授,您看我们大老远地来了,就为了见您一面,您不能不做一点牺牲吧?”王美丽笑盈盈地看着黄教授。

      “这些年总想着清静些,可就是清静不下来,总有一些人打搅。真……还是英国好!”黄教授虽然放我们进来了,但没有忘记强调他喜欢清净、他喜欢英国,让我们能进入他们家,那实在是给了我们仨天大的面子。

      坐在黄教授英式风格的客厅里,我们细心端详这位海归教授。这个人果然和传说的一样——与众不同。个子不高且微微发胖,一颗元宝脑袋苫着几根稀疏的头发,大鼻子底下花撒着一撮黄白交错的小胡子,一身已褪了色的灰西服还烫得棱铮,橘黄色的领带上别着一根明亮的领针,一看就给人一种要参加重大活动的模样。最让我们几个感到别扭的,是他拄在手里的那根英式拐杖,一个四十多岁的人,腰不酸腿不疼的,为什么非要把自己打扮成个英国绅士的模样。

      “我们是奔着您的思想来的,黄教授。”刘没牙快人快语先说明来意。

      “我们用英语交流怎么样?”黄教授用英国人的腔调问我们仨。

      “还是用汉语交流吧,黄教授,就委屈一下您。我们几个不学无术的,英文认识我们,我们不认识英文,怎么和您这么大的知名教授交流呢?”还是王美丽回答,因为黄教授一双黄眼睛老盯着她看。

      “要说语言,还是英语有感觉,最好是英国的英语,那才叫语言。”黄教授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要是我们会说英语,他肯定是不说中国话的。

      “听说您在英国,年薪都几十万英镑呢,还住着独院的别墅,您为什么要回来呢?”王美丽谦恭地问黄教授。

      “那是,至于回来嘛,为国家做点贡献,还不是爱国嘛!不过回来后,我还是太不适应了,还会走的,中国太落后了。”黄教授看来是真不适应,坐下来后还指着窗外,“你看这天空,你看这校园,你看这草地,没一样能和英国比,并且没有大海,没有汽艇,没有女朋友,唉,真是太脏太乱太危险了。”

      在黄教授看来,在没有大海、汽艇和女朋友的地方,已经是不适合他生活和工作了。他说得太脏太乱我还能理解,这太危险我还是不理解,带着疑问我及时请教:“黄教授,您说得太危险,能不能具体一点?”

      “这水质,这安全,这空气,哪一样不危险!真是太危险了。”在黄教授看来,当前他所处的环境,那简直是水深火热,太让他担心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还上下牙直打哆嗦。

      “听说英国人很绅士,您虽然回来这么长时间了,但这种受英国人影响的绅士风度还在,看起来好潇洒呀。”王美丽没话找话地抬举这位黄教授。

      黄教授捋了捋一撮稀疏的杂色胡子:“影响还是蛮大的,回国后我尽量适应周边的环境,可有些习惯一时半会还是改不过来。为此,有些没见过世面的人还嘲笑我崇洋媚外,能这样说吗?说实话,差距太大了,要不是爱国,我是不会回到中国的。”

      “英国虽然发达,但文化和我们差异还是蛮大的,您就没有不适应的地方吗?”刘没牙问。

      “英国是老资本主义国家,讲究绅士风度,对人可真是包容,这没得说。”黄教授停顿了一下说,“何况我一个知识分子,走哪里都受人欢迎,不像我们这里的学校,不像我们中国人,哎,真是……”

      “听说您在英国讲课时,首相鲍里斯·约翰逊还专门来听过您的课,您当时是什么感受?”刘没牙明显往高拔了一下规格,搞得我好紧张,暗自埋怨刘没牙捧得太离谱。

      “有什么感受,听我课的英国首相也不是他一个人,学者专家也听,达官贵人也听,工人学生也听,漂亮女人也听,我能感受得过来吗?”黄教授说到这里时,手拄着英式拐杖站起来可大厅踱开了方步,“得回去,这地方确实没办法待下去了。”

      “是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您祖籍英国,中国没你真好!”我心里这么说。

      “听说您在英国的时候,有很多女人特别是贵族小姐喜欢您,您怎么没带一个回来,是准备在中国找还是?”刘没牙一边打哈欠一边问黄教授。

      黄教授一听中国两个字,马上来了气:“中国找,你是侮辱我吧,如果你还想和我继续往下谈,就不要说这么幼稚的话!”发过脾气之后,他又笑着说,“英国的贵族小姐嘛,确实有点味道,比中国女人好哪里去了。中国女人,简直太危险了。”

      “怎么中国女人也危险了,黄教授?”我追问了一句。

      “哎呀,中国女人,不开放,没品位,怎比得英国女人?中国女人,脏,愚蠢!”黄教授一边阐述一边摇头摆手,似乎害怕中国女人黏在他身上一样,嘴都嫌弃得咧开了。

      “黄教授,你大概就不是中国女人生的,中国女人怎么脏了?中国女人怎么愚蠢了?像你这样的垃圾,到哪里也不会受欢迎的?还英国呢,你在这学校也离开除不远了!”王美丽终于没忍住骂出了口。

      “你说得太对了,美丽,这样的教授我看就是欠揍,这纯粹一丧家之犬,还中国女人脏,还中国女人愚蠢,哪一个中国女人能看得上你这二狗,我看你狗脊梁坟(指一辈子娶不到老婆的人死后的一种特殊坟墓)是埋定了。”刘没牙一脚踢飞了脚下的垃圾桶,怒目圆睁地站在黄教授面前。

      黄教授也是个怂包,被王美丽和刘没牙这一通火给吓着了,只知道坐在沙发上抖糠一般地筛,硬是站不起来。我过去扶了两把没扶起,也索性不扶了,就让他坐着抖吧。然后对他说:“我们走了,您回英国时,别忘了给我们说一声!”

      因为这一次失败,王美丽说什么也不干了。我和刘没牙虽然也感到沮丧,对自己的能力持怀疑态度,商量有没有再继续往下捧的必要,但最终的结果——革命还得继续,同志还需努力。为了这么点小失败而退缩,这江湖以后还怎么混?

      八

      我和刘没牙虽然少了王美丽这个搭档,但邀请到了最能对付妇女的杜铁嘴。本来还想邀请中老年妇女杀手郭大谝,可这老二杆子喝酒住了院。

      这一次我们捧的对象是“曲将军”——当过一段时间兵,是不是将军没有人能够说得清。

      曲将军是我们捧得最成功的一个对象。原因很简单,我们喜欢捧他,他喜欢我们捧,真可谓配合默契,皆大欢喜。

      在广场上找到提鸟笼的曲将军,他正站石凳子上给一群和他提差不多鸟笼的老头讲故事——具体细节没听明白,大致内容是他当年如何在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如何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屡建奇功,尽是些过五关斩六将的传奇事情。待提鸟笼的老头们散得差不多了,我们恭敬地凑上前去:

      “曲将军,我们是慕名来拜访您的!”

      “哈哈,一大早就有人拜访啦,我还思谋着今天没有人,能清静一阵子,这不又摊上事了!”曲将军故意把嗓门提得贼高。

      “您是想清静的人吗?”我心里想,但还是弯腰抱拳地鞠躬,“打搅了,打搅了。”

      “既然来了,那就到家里坐吧!”曲将军乐呵呵地移动了脚步。

      “您老人家这么雅致,看您这房子布置得,这才叫品位!”刘没牙坐在曲将军的沙发上一边观察一边感慨。

      “哈哈,这算什么雅致,这就是一个临时住所,我真正的房子在香港,单体独院的,这房子十套也不抵那一套。”曲将军一边倒茶一边没忘记批评自己现在的房子。

      “那是曲将军您标准高,就目前这套您临时凑合的房子,要我们看都成展览馆、博物院了,您真的太不简单了!”杜铁嘴一副羡慕的样子。

      “这么说也倒是,就展览馆、博物院放那几件赝品,没有一件能和我家里的东西比。每次兴师动众地展出的几样展品,能有几件像样的正经货,还这专家那专家的鉴定,有几个识货的?我玩古董那阵子,他们还不知道古董是什么样子。”曲将军看我们仨都大张着嘴惊奇,就一手在茶柜里找茶,一手举着一个紫砂壶介绍。“这茶壶,你们见过吗?”还没等我们回答,他又接着说,“肯定没见过,我敢说你爷爷的爷爷也没见过,你们几个小年轻能见过吗?这是江南第一富豪沈万三用过的。在其孙卷入蓝玉之案被朱元璋充军云南的过程中,一名管家逃出来时顺手带走了这只紫砂壶,在路途没有盘缠时廉价卖给了商人,这宝物从此流入市场……”

      好不容易喝到了沈万三茶壶里泡出的茶,我们仨都夸这茶壶好,这茶壶泡出的茶香,这茶壶怎么越看越和其他茶壶不一样。然后异口同声问:“曲将军,您原来是搞古玩的?”

      “搞古玩,我有这时间吗?这都是些闲人干的事,我只是得闲了喜欢看看。”曲将军说得这么坚决,我也只能坚定这古玩一定不是他专门玩的,他还有更大的事业。

      “喝茶,这茶你们可不一定经常能喝到。”曲将军撩起袖子给我们倒茶。

      “嗯嗯,口感真的不错,是岩茶,您在武夷山淘的吧,将军?”杜铁嘴吸溜着滚烫的茶水问。

      “你还是懂一点茶的,但这是武夷山那棵老树上的茶,每年也没多少,都给我留着呢,一点都不外卖,你们尝个鲜!”曲将军说完后也轻轻地呡了一口茶。

      “真的给您留着呢?”我心里想问,可我明白我的职责,舌头一转道,“您对最近的国际形势怎么看?”

      “国际形势,还有什么国际形势,我虽然年事已高,早不关心政治,但眼下的时势还是能看清楚的,在国际上有影响的这几个大国的头目,我还凑巧都熟悉。”曲将军说得特别轻松,我瞬间身上又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想这也太凑巧了呀!我的曲将军。

      “熟悉,怎么个熟悉法?”刘没牙没忍住问了一句。

      曲将军停顿了一下,在凳子上往前探了一下身子:“这事说来话长。”

      我不想让曲将军答不上来把事情搞砸,急忙救局:“曲将军,听说前一阵子,咱省上的王副省长请您在阅江楼吃饭,向您请教问题,让我们好生羡慕,真有这事吗?”

      “这有什么呀,他不过是请我一顿,就算他请我十顿八顿的那又有什么呢?我能去已经是给足他面子了,省委书记、省长请我,那也得看我心情,还不要说他一个小副省长了。再说,要是当年没有我的提携和举荐,他能当这个副省长吗?”曲将军抿了一口茶,看我们大眼瞪小眼,清了清嗓子里卡着的痰,“其实,你们根本就没有看清问题的本质。”

      “本质,本……曲将军,您就直说吧,您看我们仨这木瓜脑子,哪能看出这些道道?”杜铁嘴手托下巴,两眼闪着亮光等待着曲将军的回答。

      “这本质嘛,还不是为了自己的下一步。你想,他当了副省长就不想进常委了,就不想当常务或副书记了,就不想副转正了,他聪明着呢。要是我上头没几个人,有这么多的高层领导天天找我吗?不会有的,这一点你们放心,这套路我还不明白吗?”说到这里,曲将军好像激动了,又轻轻端起茶壶抿了一口茶,“这些年给人办过多少好事,又有什么用?哎……”

      “怎么没有用呀,您美誉遍天下、桃李满天下,没有您的牺牲精神能成吗?您就偷偷乐吧曲将军,人活到您这份上,那才叫价值,您真的活出人样了。”杜铁嘴不无感慨地说。

      “杜老师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怎就说不出来呢?曲将军其实您已经活得不像人了。”刘没牙也跟着感慨。

      “我怎么活得不像人了?”曲将军吓了一跳,我和杜铁嘴也吓得不轻。

      “像您这样的人,在人民群众中已经成神了,还有谁把您当人看吗?”刘没牙尽管话绕回来了,但我们还是受了惊吓。

      “哈哈,你这捣蛋毛后生,话说得这么绕干什么?”曲将军笑着批评刘没牙。

      “像您这么有成就的人,生活中该不会有烦恼了吧?”杜铁嘴进一步试探。

      “能不烦恼吗?我都快烦死了,小伙子!”曲将军说得一脸沮丧,“人人都有烦恼,大人物有大人物的烦恼,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烦恼,只是别人不知道而已。”

      “那您还能有什么烦恼呢?”刘没牙一脸迷惑。

      “多着呢,多着呢小伙子。比如吧,儿子还在一家国有企业工作,上面领导三番五次要求把他提成处长,可他不干,嫌当了领导不自由,怎么做工作都不答应。这不,三十多的人了还光棍一条,今天领一个,明天换一个,就是不结婚。女儿吧,在法国读书,在澳大利亚买房,又去了美国工作,来回折腾得没完没了,不知道到底要干啥……”曲将军唉声叹气地述说着他的烦恼。

      “这不是烦恼呀曲将军,这是您家的孩子志向大,您有啥烦恼的?”杜铁嘴笑着问曲将军。

      “怎能不烦恼呢?年轻人。他们都这么大的人了,我在他们那年龄早都出息了,哪像这些孩子。”曲将军皱着眉头说。

      “你们家孩子也够出息了,您还不满意,要遇到我们这些现世宝,您老人家还不早拿绳子上吊了!”杜铁嘴吃惊地看着曲将军。

      “如果我们能有您这么优秀的爹,我们也早高兴疯了!”刘没牙也从另一个角度感慨。

      曲将军眼睛已笑得挤成了一条缝:“这几个捣蛋毛小子,真的是会说话。”

      看曲将军还在兴头上,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有一件事,是传闻,有关您的隐私,不知道敢不敢请教?”

      “不碍事,有什么敢不敢的。看你们这么懂事,想聊啥就聊啥没关系,大叔这人一辈子最大的特点就是仗义。”曲将军说得慷慨激昂。

      “听别人私下里议论,您年轻的时候,是多么英俊风流,有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女人追您,真有其事吗?”我看曲将军脸上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便接着说,“英俊风流那是肯定的,不过那阵子单位父母都管得严,您是不是也不敢出去乱跑?”

      一听到“不敢”两个字,曲将军一定是不会接受的。“那你们年轻人就不懂了,我年轻的时候尽管人们都传统一些,但我满世界乱跑,外面的世界也花着呢,只要你有钱有胆,什么也不会缺。俄罗斯的姑娘、欧洲的姑娘……我什么女人没见过,一辈子和多少女人好过,我打死也记不得了。不过,你们几个可别在外面乱说。”

      “我们不会乱说,您也会乱说的。”我心里这么想。

      对于曲将军这么好捧的人,我们也觉得没有再捧下去的必要了。再捧,他一定连月球也能上,给原子弹也敢造,连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这些神仙的事他也没有不知道的了。

      曲将军还天上地下地海吹着,杜铁嘴捂着个压根就没接通的电话“喂喂”了两句:“单位有事,我们得赶快回去。”

      匆匆向曲将军道别后,我们踏上了下一个被捧对象的征程。走出大门老远了,回头见曲将军还在门口望着我们仨的背影微笑,看来,他今天是被捧舒坦了!

      九

      南湖公园湖心亭的石桌上,刘没牙和一个苦瓜脸女人开始了对话:“难怪您气色这么好,身材这么美,原来您一直坚持游泳?”

      “也不完全一直坚持,一周就两三次吧。我是一个没有追求的人,白天除了和朋友聊天、写文章、吃饭、弹琴、唱歌、绘画、写字之外,就是练练瑜伽、打打球,反正喜欢动。”这能不够的女人生怕把自己的优点介绍不全,让刘没牙听得直翻白眼。

      刘没牙猛拍大腿:“哎呀,难怪一见到您,我的眼前就不由一亮,正思谋着您哪里和别人不一样,这不找到了答案吗?”

      “答案?”

      “是答案呀。不一样的地方正在于此。您的人正如您的名字一样,雅得无可挑剔,美得难以形容。雅美女士,我原来只知道您是出了名的美女,没想到您还是一个有内涵的大才女,有这么好的颜值、这么高的才情、这么雅的情趣,真是太让人羡慕了太让人敬佩了,太让人……”刘没牙好生惊讶。

      “我感觉自己还不够好,还需要进一步提升,只有不断提升自己,才能改善自己先天的不足。”雅美女士谦虚着,目的是引出刘没牙更多的鼓励话。

      “不足,您还有什么不足呀?要放在古代,您还不成了李清照和蔡文姬了,您就知足吧!美女。”刘没牙一副想不通的表情。

      “这么说吧,美女,您刚才和刘总聊的时候,我也观察您好一阵了,我心里老是琢磨,这女人的优点,怎就往您一个人身上集中呢?这也太不公平了,您还让其他女人活不活了?”杜铁嘴边说边挪动肥大的屁股坐在了雅美女士身旁的石凳上。

      “这话从何说起?”雅美女士转过脸问杜铁嘴。

      “这个就多了,我先从您的漂亮和优雅说起吧。”杜铁嘴清了清嗓子,“您这该瘦处就瘦、该肥处就肥的身段,该白处就白、该红处就红的肤色,该大处就大、该小处就小的五官,包括您一头秀发、一口白牙、一对花眼、一双纤手、一束细腰、一双长腿,都如此合适地点缀在您身上,真是……真是让人什么想法都有了。”

      “什么想法呀,先生?”雅美女士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杜铁嘴。

      “不……不美女,您千万别想歪了,他不是……不是那个意思?”刘没牙结巴得话也说不顺溜了。

      稍稍停顿了一下,他接着说:“再说您这气质吧,不管您坐着还是站着,不管是说话还是微笑,怎么看都是个得体,怎么看都是个雅致,好像这些动作只有您来完成才合适,好像这些语言只有您说才够味,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气场吧?和您这么优秀的人在一起,我连我爹娘都开始恨了。”

      “为什么恨爹娘,刘先生?”雅美女士不解地问。

      刘没牙还没有从气愤中解脱出来:“恨他们为什么不能给我遗传点好的基因,长相、气质、天赋,哪怕有您身上一点点优秀特征我也知足了。”

      “刘先生你挺好的,这么会说话,千万不要自卑。”雅美女士安慰刘没牙。

      “美女,其实刘总见了您自卑也是正常的,您看我俩一直不敢多说话,这实际都是来自您的压力。”杜铁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挪了挪坐久了发酸发困的屁股,又接上了茬儿。“就拿这穿着来说,您就这么简单的几件东西,已经充分体现了您的品味——香奈儿皮包、雅格斯丹套装、红蜻蜓皮鞋……好像这些品牌都是给您量体定做的一样。”说完后觉得还没到位,又补充道,“我并不是说这些品牌多吸引人,而是想说您穿什么都好看。其实,您就是不穿也一定好看!”

      “您想得好美,不穿你怎么能看到?”刘没牙在一旁批评杜铁嘴。

      我一直没轮上说话,一看这是个锦上添花的好机会,就说:“你俩都不要看着人家雅美女士漂亮就胡思乱想,她是你们这些黄毛小子能想的人吗?”我看杜铁嘴和刘没牙愤怒的目光盯着我,稍稍调整了一下语气。“不是不能想,是想也白想。原来,我也是一见美女就腿软的选手,可一看到雅美女士,我什么想法都没有了。为什么没有想法呢?我以为……我以为……不知道您发现了没有,您的气质里有一种让人望而生畏的东西。所以,这阵子,我的生活似乎失去了意义。”

      “我连死的想法都有了!”刘没牙又来了。

      “你们几个见了我,真的有这种感觉吗?别人原来这样说,我还以为是开玩笑呢?”雅美女士涂了霜的脸上已笑出了一道道褶子。

      “这种玩笑可不敢随便开,确实是这样,我们用人格担保,我们用生命担保!”杜铁嘴又慷慨激昂,我心里想,有这么严重吗?

      “你们仨特逗,说话太幽默了,这一点我喜欢。”雅美女士的亲和力也明显地加强了。

      “还不是您的魅力让我们陶醉,让我们痴迷,让我们疯狂,让我们失态,让我们不知道现在身在何地,也不知道刚才说了些什么。以后呀,您能不能稍稍地打开一点,放飞一下自己!”刘没牙低着头说。

      “好我的几个兄弟哩,就这么严谨,就这么自律,还有人背地里今天说我和这个领导好,明天说我和那个老板好,还有说我和这个明星那个教授什么的,现在的人到底都怎么了?”雅美女士很气愤地说着,我很怀疑地想着,就您这张苦瓜脸,真有人这么说吗?

      “那是因为您长得太漂亮了,能让人不胡思乱想吗?”杜铁嘴说。

      “那是对您地位的认可,在他们眼里,您就应该是大官的爱人、大款的伴侣、大腕的相好,这在情理之中。”我说。

      “要是有人也能这么议论我,那该有多好!”刘没牙说。

      “也是,也是。叫你们这么一说,我也就没有顾虑了。谢谢你们的鼓励!”雅美女士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什么呀,我们都是些实在人,说了一些实在的话,惹您不高兴了,千万别在意。”我们仨也给雅美女士深深地鞠了一躬。

      夕阳一寸寸从远处的草地挪到了脚下,又从脚下挪上了远处的山坡,感觉身上有了一丝丝凉意,我们高兴地和雅美女士道了别。走出老远了,还能感觉到她一张苦瓜脸望着我们仨笑。

      十

      一路往回走,两现世宝高兴得不得了,见树夸造型,见路夸平整,见街夸干净,见河夸意境,最后夸得没什么可夸的了,就掉转头开始捧我。

      “你别说呀,我们愣是抓住别人捧,你看咱无能哥这仪表,还真是一副贵人相,处这么长时间了怎就没注意到这一点,怎么说也比那苦瓜脸老女人强多了!”刘没牙开捧了。

      “怕不对吧,你不是连爹娘都开始恨了,怎么突然我就比她强多了?”我笑着问刘没牙。

      “你这人哪壶不开提哪壶,那是我们的学习需要,不摊点本能打动人?我容易吗?”刘没牙絮叨开了。

      “哎无能哥,刘没牙说得也不无道理,我也细细端详,你还真有点贵人相。你看你两只丹凤眼皮那个高挑,一对加厚耳垂那个结实,一张吃四方的带点抽的嘴巴那个开阔,包括这架丰硕超常的大鼻子,不是贵人还能是什么人呢?难怪那苦瓜脸女人面对着我俩聊,眼睛老在你这颗元宝脑袋上扫。”杜铁嘴也闲不住了。

      “就是呀,就你这长相,一定是生错年代了。要搁在古代,谁敢不把你当帝王将相看,就是降到最低标准,也是一个三军统帅或大侠刺客。就搁在革命战争年代,也一定是个英雄烈士什么的,生在这年代真委屈你了。”有杜铁嘴帮腔,刘没牙也词汇又丰富了许多。

      我说,“你俩这是怎么了,练嘴皮子还是?如果真要捧我,你俩得给我说一声,我心脏不好,血压也高,你们得让我手里扶着个什么东西,不然一下晕倒了,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是好?”

      “练习,下一个目标使用起来熟练些。”杜铁嘴和刘没牙异口同声。

      看着再捧我也没多大意思了,两二货互相捧开了。

      杜铁嘴一本正经地看了看刘没牙:“我说无能哥,你别看刘没牙看起来不受看,这脑子里坏水子多着呢……”

      “你这是捧我还是骂我?”刘没牙咧着嘴道,“捧就好好地捧,这样拿我开涮我一耳光打得你满地找牙。”

      “捧你两句也经不住呀,这样我们怎么捧别人?”杜铁嘴说,“我捧你就是抬举你,还一耳光打得我满地找牙?也想让我变成你这没牙的形象吗?”

      “你这肉麻的话说给别人还可以,怎么用到我身上了?我不适应!”刘没牙一条短胳膊凌空挥了一下。

      “不捧就不捧了,谁又不是爱捧人?是你叫我来捧的,我这就走还不行吗,刘没牙?”杜铁嘴义正词严地说道。

      刘没牙显然是被杜铁嘴要走的话给唬住了,脸上霜打了一般难看,待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看到刘没牙一边揪耳朵一边抠指甲的可怜样,我说:“都是好弟兄何必把话说那么难听,还不是为了练练嘴皮子?捧你那是喜欢你,说到底还是为了给你刘没牙铺垫,你这态度合适吗?”

      “无能哥说得对,铁嘴你别在意,经你这么一说,我真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你俩就是我的恩人,你俩就是观世音菩萨,要是带上香表,我非给你俩磕头不可。”刘没牙就坡下驴。

      “不过刘没牙,对于你的脑子,你还是缺少足够的认识!这里面装的东西还真不少呢!”我不想让场面变得尴尬。

      “那你们就明说嘛,还绕来绕去绕个啥?我小的时候,家里来过算命先生,说我是双脑仁,我后来也觉得它与众不同。我正思谋着到国外或什么地方搞个发明,这不,全球的新冠肺炎疫情全面爆发了,天才搞不好就这样给扼杀了!”刘没牙又恢复了笑容。

      实在是相互捧累了,我们一起上了公交车。“这大热天的,您也真够敬业的了,不容易!”刘没牙笑盈盈地看着售票的老大娘说。

      “买票,说这些也免不了票,你这套我见得多了。”老大娘把一张两元钱的小票递到刘没牙手上。

      “三张一起,老大娘,我来……”杜铁嘴连忙上前一步。话音未落,驾驶员一个急刹车,杜铁嘴一头撞在边上一个东北胖女人的怀里,把人家一个背仰撞倒在车厢。

      “你饿了还是怎的,尽朝要命处撞,这玩意用不成了该怎整?”受了撞的东北女人指着胳膊肘蹭去一块皮的杜铁嘴问。

      “不是故意的美女,这刹车太……太急。”杜铁嘴连忙解释。

      “不是故意的还能这么精准,一定是撞得不好使了。”东北女人一边揉乳房一边吸溜着口水。

      看到杜铁嘴的确把东北女人撞得不轻,我和刘没牙也凑上前说了几句道歉话,然后匆匆地下了公交车。

      从公交车上一下来,杜铁嘴就一手揉着蹭掉皮的胳膊肘,一边望着城墙说:“这城墙啊,太他妈雄伟了,也只有中国人才有这样的劳动和智慧,这都风侵雨蚀雷击炮轰多少年了,还傲立于古城岿然不动,真正是伟大的民族、伟大的国家、伟大的人民,能够生长在这样一个国度,怎不叫人骄傲和自豪!”

      “可不是呢,你再想想兵马俑、阿房宫,你可能今天晚上失眠是铁定的事了。”刘没牙饱含深情地说。

      “行了,这些伟大的建筑能听得懂你俩这些伟大的赞美吗?”我提醒两现世宝。

      “是听不懂,但‘台上几分钟、台下十年功’这道理你明白吗?”刘没牙一脸坏笑地看着我,“我们练基本功,给下一个对象做准备。”

      往回走的广场边上,我们都走累了吹累了,暂坐石栏杆上歇息,捎带着看两个穿半袖的老头下棋。为了一步棋,两老头一个要悔棋,一个不让悔,说着说着就高喉咙大嗓子吵开了。见我们仨看着,两老头的吵嚷就进一步升级了,先是棋坨满广场乱飞,后是棋桌连底翻起,然后同时跑过来找我们评理。

      还没等我和杜铁嘴反应过来,刘没牙又主动迎了上去。“这事我看清楚了,吵没有用,甩棋坨掀棋桌都不解决问题,你们这事看是一步棋的事,但它涉及人品、能力、涵养和气节,不是一件小事,搁谁头上也受不了,人活一口气,要是我的话,早几架都打过去了,有什么好说的?”说完掉头就走。

      我和杜铁嘴跟着刘没牙还没走出广场,两老头就手卡领口厮打在一起了。我指责刘没牙不应该连老头也忽悠,万一整出个什么事可不好,他却很有把握地断言:“明天我们再见他们时,肯定又坐一块下棋着呢,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回到小区门口,碰到了刘没牙的邻居三蛋提一篮子菜往回走,边走边和刘没牙搭讪,说些菜贵肉贱的闲话,让刘没牙看他买的菜如何好,价多么便宜。

      “这事也就要你去干,搁我头上,一辈子也不会做的,都没有章法了?”刘没牙说着还来气了,“不是我说你,其实你正往邪路上走呢,买菜事小,给老婆养成坏习惯事大,不及时刹车,后果不堪设想!”

      “有这么严重吗,不就是给老婆帮忙买个菜吗?”三蛋笑着说。

      “很严重,三蛋,你没看到你老婆指挥你都成习惯了,你没看邻居们每次看你的眼神都变了?好在她现在才是一种试探,一旦日久成习,把你拿在手底,她会当牛驴使唤你,当小孩吆喝你,你一个大男人颜面何在?”刘没牙说,“你三蛋多有个性一个人,当年我们这些年轻人都喜欢跟着你混,还不是你能保护大家,弟兄们跟着你安全!”

      “那你对付老婆的办法呢?”三蛋看来是听进去了。

      “我的经验,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我那黑脸婆是有名的泼妇,但她在我跟前敢说个不字吗?一定要有斗争精神,一定要有长远打算,当丈夫要有个丈夫样,不然一家之主的核心地位怎么树立?”刘没牙说完就和三蛋道了别,和我们坐在花坛的木椅上闲谝。

      在我们就要离开花坛准备回家的时候,三蛋屋里传来女人的哭声,随着一篮子菜飞出窗户,一口还冒着热气的铁锅也“咔嚓”落在了院子。我知道,这是三蛋在维护一家之主的地位。

      十一

      胡生起是一个老教师,绰号“胡生气”,一开始我们将他拉入刘没牙见习的对象,但后来通过进一步了解后又商量着准备放弃,原因是听了他的两则故事而心生畏惧。

      一则故事是他年轻时刚买了一辆飞鸽牌自行车,骑着到城里参加一个会议,路上自行车老是掉链子,惹得他一时来了火气,搬起石头把自行车砸得粉碎,然后头也不回扬长而去,徒步几十公里硬是走到了县里。

      另一则故事是有一年他牙疼,怎么吃药打针依然照疼不误,又惹他生了气,轮圆拳头照嘴巴就是几下,当老婆和孩子拉住这愤怒的拳头时,两颗嗓牙已掉在了地上,脸上的淤青持续了一个多月才慢慢消退。

      由于南湖边上雅美女士那里捧得顺利,刘没牙又恢复了挑战心理:“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就选这老顽童!”

      “你可别忘了黄教授那里的深刻教训,何必冒这个险呢?”我及时提醒。

      “吃一堑长一智,不经风雨怎能见到彩虹?三岁娃娃也爱听好话,还不信他胡生气铁石心肠油盐不进,一定会有收获的!”刘没牙的自信心一上来,天王老子也挡不住。

      天还不太亮的时候,我们仨就出发了。为了节约成本,我们选择了步行,这样一则不用花钱,二则也锻炼了身体。沿着护城河穿过一片树林,雾气打湿了裤管,清爽凉透了全身,在林子深处惊起一群灰色的鸥鹭,飞向灰蒙蒙的天际。一路上,杜铁嘴和刘没牙又夸了夸清晨的意境、柔和的朝阳以及河边吊嗓子的歌手、街头上跳广场舞的大娘,就连街边吃早餐也没忘夸老板娘几句,上午九点钟在一个七弯八拐的巷子尽头找到了目的地。

      一个破旧的四层楼上,我们仨气喘吁吁地爬上去。“是胡老师家吗?”杜铁嘴抬手敲了两下门。

      等老半天不见答应,正准备离开时门“哗啦”打开了,一个比猴还瘦的驼背老头探出一颗猿人脑袋。他用深陷在眼眶里的眼睛扫了一下,觉得一个都不认识后,很不高兴地问:“这么早,找我啥事?”

      “我们向您请教一个问题,胡老师。”刘没牙赶快搭茬儿,一只脚已经跨进了门槛。

      “请教什么问题?”胡老师坐在沙发上连一口水也没让喝就开了口。这时候我突然看到,胡老师牙稀得没几颗了。我一个暗自琢磨,该不是一个人没人拉了,自个儿用拳头敲掉的吧?

      “其实吧,也没有什么具体问题,听说您老人家满腹经纶、一身正气,教出的学生遍布全国各地,有的当了大领导,有的成了艺术家,我们虽然也都很上进,但就是找不着方向,想请您指点迷津。”我诚恳地看着胡老师。

      “这不是我的强项,我这人一不关心政治,二不喜好交际,对外面的事早已不闻不问了,你们找我可找错人了,我能给你们指点个啥?”胡老师明显不待见我们仨。

      “您老人家也不要有什么压力,我们就是崇拜,和您认识认识,并不要求您给我们讲个头头道道。”杜铁嘴也帮我解释。

      “崇拜我,有什么好崇拜的?”胡老师从眼镜的上框上抬眼扫了我们一眼。

      “是崇拜胡老师,您看我们一不偷二不骗的,说假话又有什么用呢?”我及时消除他的顾虑。

      “原来是这样,这些都谁说的?”胡老师态度稍稍有了一些好转。

      看胡老师态度有所转变,大概自己也口渴得不行,在一旁坐着一直没敢说话的刘没牙突然站了起来:“哎呀,我都忘了给您倒水了。”

      “水壶在窗台上呢,你就自己找吧。”胡老师抬头瞅了一眼放水壶的地方,“我这些年一直一个人,也没有人收拾家,你们别见怪。”

      “哪里哪里,这是您老人家的光荣传统。您看您桃李满天下,声名冠四海,还这么朴素,这么节约,这么自律,这么低调,这么……让我等感到无比惭愧。”杜铁嘴接上话茬儿,看这位胡生气老师还没有生气,用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您看您这屋子这个小,您看您屋子这个乱,您看您这穿着打扮这个寒酸,哪一点和您的威望、和您的内涵、和您的成就、和您的付出成正比?”

      “一点都不搭。如果按贡献,如果按能力,如果按口碑,或者让群众来打分,您老住别墅、开宝马、娶个二奶包个小三什么的,那是一点都不为过的。可您多少年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放宋朝您就是包文正,放清朝您就是于成龙,就是放当代,您就是那焦裕禄、孔繁森等先进人物的一个缩影!”刘没牙说着把一杯刚烧开的水放在了胡老师面前。

      “说完了没有?你们怎不说我是黄继光、邱少云呢?不说我是武松、李逵呢?年纪轻轻的不干点正事,一个个都成马屁精了,这样下去岂不是自毁前程?拍马屁也得了解马的习性呀,你们只知道我很低调,不知道我也很倔强!”胡生气还是生气了。

      “虽然话说得过了点,但我们是真心的、发自肺腑的,胡老师,这种善意的表扬也不行吗?”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不行,我不适应这一套,我怕给你们惯成毛病!”胡老师说得十分坚决。

      “我不赞同您的观点,胡老师,我们这也不算捧,是为社会上树立一种正能量。既然是树立典型,那就得有一些赞美的成分吧?”杜铁嘴说,“虽然您老人家退休了,但您应该退休不退责,还得对社会尽一点责任。”

      “别肉麻了,小伙子,你们再这样下去,我只好请你们出门了。看你们也长得光光堂堂,情商智商也都不差,为什么不走正道,偏偏搞这些邪门歪道的事情,这对社会、对你们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你们的父母要是知道你们这样乱整,那该是一种什么感受?”

      胡老师怒从心起,气得手都抖动了起来,说得我们仨一个个低下自信的头颅。我心想,这胡生气要是像当年砸自行车、打掉自己嗓牙那样发起火来,该如何是好?

      我偷看两现世宝,两现世宝也偷看我。停顿了那么一会儿,我长叹一声:“深刻,好长时间没听过这样的大实话了。”

      “是的,我们这些人早该有人敲打了,长期这样下去,太危险了!”杜铁嘴望着胡老师一张猿猴脸感慨。

      “我说得有没有道理,你们好好想想。”胡老师似乎从悬崖上把我们仨拉回来一样,这时候也有了一丝恻隐之心。

      “不用想,胡老师,您说到了我们的心坎上,这些年,我们就是缺少像您这样的教导,真的太感谢您了。”杜铁嘴眼里含着泪花说。

      “你哪里人,怎么坐着不说话了,是不是不同意我的意见?”胡老师盯着刘没牙问。

      “不是,不是胡老师,我正在惭愧呢,没顾上回答您的问题。”刘没牙吸溜着口水说。

      “你哪里人?”胡老师又追问了一句。

      “刘渠子人,胡老师!”刘没牙回答的声音很低,但胡老师还是听见了。

      “难怪呢?刘渠子人有这本事,你继承得好,但我建议你还是改了好!”胡老师说到这里也笑了。

      “改,一定改,您这么苦口婆心地劝导我们,还不是为我们好。搁平时,给您磕三个响头您也懒得说这些。从一定意义上讲,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不是遇到您,我们在这条邪路上还不知走多久!”杜铁嘴深刻地检讨。

      “您真是大好人,您就是我们的救命稻草,我们这辈子哪怕是忘了娘老子,也不能把你胡老师忘了!”刘没牙的检讨更为深刻。

      “能认识到问题就好,我说了这些得罪你们的话,你们也不要计较,真正要计较了也没事。你们还年轻,能改就改,千万不要像我,这辈子就吃亏到这张嘴上了,但我已经改不了啦。”胡老师说得语重心长且有点伤感。

      “您说得太对了胡老师,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就是找不着问题出在哪里,经您这么一说,才发现自己方向上有了重大偏离,不是您帮助我们找到问题的症结,我们几个可能这辈子也就完了,真是太危险了!”杜铁嘴感慨。

      刘没牙站起身来,弯腰握住胡老师的一双凤爪摇。“哎呀,太让人感动了胡老师,能给我留个电话吗?得空了好好向您请教……请……”刘没牙一头扑向胡老师怀里。

      胡老师被刘没牙突然的晕倒给吓着了。“你这是……怎么啦?”手一扬桌上的茶壶便骨碌碌滚在地上,吓得一只比猫还小的哈巴狗尖叫着钻进了沙发底下。

      我们一起忙着扶起倒在沙发上的刘没牙,只见他口吐白沫,两眼翻白,脸黄得裱一样没有了一点血色。他由于工作疲劳过度中暑了。一看这现世宝生命垂危,大家伙忙着用手掐人中,用针挑太阳穴,杜铁嘴还一边用手放他嘴上看有没有呼吸,一边大声呼喊刘没牙的名字,硬是把他从昏迷中叫醒。

      看着大家伙忙着叫“120”,不停地给他用毛巾敷额头,刘没牙头一歪又昏迷了过去。

      刘没牙再次醒来是在医院的病房里,胳膊上挂着点滴,鼻子上吸着氧气,身边站满了穿白大褂的女大夫。他用目光找到了我和杜铁嘴后,微笑着说:“瞧人家这住院条件,瞧人家这服务态度,瞧人家女大夫这白嫩的皮肤,瞧人家……”

      本文标题:刘没牙捧人记

      本文链接:https://www.99guiyi.com/content/850445.html

      • 评论
      0条评论
      • 最新评论

      深度阅读

      • 您也可以注册成为归一的作者,发表您的原创作品、分享您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