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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文和《云的南方》(散文)

  • 作者: 滇池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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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次,《南方周末》记者采访与张艺谋合作过电影《英雄》的小说家李冯,问他最想合作的中国导演是谁。他说是朱文。

      作为写出了小说集《我爱美元》、《人民到底需不需要桑拿》,长篇小说《什么是垃圾、什么是爱》等的朱文,人们对他是不陌生的。随便打开一本文学期刊,我们都能看到对他小说的精彩论述。朱文的小说“总是具有情绪化的抒情外壳,但即使在他的《我爱美元》这样直接书写欲望的小说里,我们也能够从文本‘反讽的叙述基调中感受和触摸作家思索人类生存困境的哲学之思”。(《钟山》)“……那不和谐的音响和粗野奔放的身影提示出朱文小说创作的重要方面,这就是叙事人表现出来的对向来属于知识分子的文学表达方式的拒斥”。(《江南》)“作为小说家,朱文叙述了一个又一个平淡与神奇、常态与荒诞、轻松与沉实、真实与虚幻相纠缠的故事,穿破生活现象表层,诉求于丰富的可能性与内在的真实性”。(《花城》)“朱文有能力抓住当代毫无诗意的日常性生活随意进行敲打,他的那些随意概括的表象,那些毫无诗意的当代生活场景,总是渗透进一种质素,一种莫名其妙的怪戾的不安定因素潜藏于其中,它们随时颠覆生活,要越出叙事的边界”。(《山花》)从这些信手拈来的评论,我们不难看出,作为小说家的他是非常出色的。

      朱文是小说家,但他更是一个诗人。而且,在他还不是小说家的时候,就是一个优秀的诗人。在我第一次看到“寂寞的日子里,惟一乐趣/是拆卸自己的身体/就像拆卸一把锈蚀严重的老枪”时,我有点震惊。作为斐声中国诗坛的“他们”的主要成员,朱文一直把诗歌写作当作自我教育的主要手段。他用一首首缄默、从容的诗篇构筑着自己完整、丰富的精神世界。

      一个人,能把一件事做好就不错了。有些人一辈子就做一件事,也没有把它做好。如我们村里的一些农民。他们种了一辈子的庄稼,也没有把庄稼种好,还饿肚子。城里还有一种叫“干部”的也是这样。他们中的一些人,当了一辈子的干部,也没把干部当好,最终也不知道怎么干。有些人却怪得很,仅仅一件事不够他们做。朱文便是这样的人。他不但写好的诗、好的小说,还导好的电影。

      与小说家朱文和诗人朱文相比,导演朱文人们对他似乎还不是很熟悉。

      其实,朱文与电影早就结缘。由他编剧,改编自他的小说《我负责调查的一桩案件》的电影《乌山云雨》就曾获过一串奖。反映警察和一个妓女故事的《海鲜》,是他执导的第一部影片,在国外也获了一堆奖。“爱吃海鲜的人性欲旺盛,性欲旺盛的人热爱生活”,成了著名的台词,观众们听了不禁爆笑起来。

      《海鲜》之后,朱文着手自己的第二部电影。他在电话中告诉我片名《云的南方》时,我觉得很有诗意。使我感到意外的是,他要我友情出演其中一个角色。还说有几场戏要在泸沽湖拍摄。他还说他的每一部影片都有一个诗人饰演角色,第一部是金海曙饰演《海鲜》里的“江湖医生”,第二部是鲁若迪基饰演《云的南方》里的——他停下来没有再说下去。我说演什么啊。他笑起来说,到时候你会知道的。

      正式拍摄前,朱文带了些相关人员实地察看了下拍摄地。那时是冬天,永宁扎美寺对面的山,看上去就有点太行山的感觉。那种荒只能让人沉默。

      春天的时候,朱文带着摄制组来了。同来的还有影片的男主角李雪健、女主角金子。考虑到我的工作,我的戏被安排在双休日拍摄。

      第一次作为“演员”面对镜头,还是有点无所适从。朱文说:鲁若,你要相信我,把自己交出去!

      到这个份上,也只能把自己交出去了。我看了下剧本,故事非常精美。它讲述了一个叫崔大林的老人,年轻时曾有机会来到云南工作,可惜被他错过了。他在北方城市工作、生活,几十年过去了,妻子过世,儿女成人,他自己也退休了。此时他想着自己曾错过的那次工作机会,觉得如果当初去了那地方,他的生活就是另外一个样子了。他梦想着云南。于是,他开始锻炼身体,来云南。来了后发生了一系列故事。

      人生的一次错过,引发故事,耐人寻味。我的戏是第62场,只见上面写着:

      “村长坐在祖母屋的火炉边,板着脸,吃着烤土豆,半天不说话。崔大林(李雪健饰)有些诚惶诚恐地坐在一边。过了一会儿,村长终于开腔了”。

      接下来就是村长与崔大林的对话。

      至此,我知道朱文要我演的角色是泸沽湖落水村的“村长”。对于村长,我是不陌生的。我父亲当过村长,我弟弟也当过村长,算来,我还只能算我们家的第三个“村长”。坐在火炉边没问题,板着脸也没问题(我的脸似乎不要演就是板着的),吃烤土豆也没问题(我就是吃烤土豆长大的),半天不说话更没问题(我有时一天也不说一句话)。有问题的是对话。因为我的宁蒗普通话有种怪怪的味道。可是朱文说,他要的就是这效果。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开机吧!

      我开始坐在那里说:你从哪来啊?

      对方说:512厂,昆明附近。

      我说:听口音不像南方人啊。

      对方说:对,对,我是北方的,六几年对调来到512厂工作的,快四十年过去了,口音还是改不过来。

      我说:我们这里是女人当家,女人干活,什么都是女人说了算,你懂不懂?你看我是村长,但是我也不当家,我说了也不算。政府有事要我办,我就办,我是村长,但是在这里我说了不算,你懂不懂?

      对方说:懂,懂。

      我说:你说要到这里住一段时间,我们欢迎,就是住下不走也没问题,但是你要懂这里的规矩,从现在开始,你不许再劳动,不许再操心,你懂不懂?如果我们发现你还在劳动,还在管事,我们只好让你走。你懂不懂?

      对方说:懂,懂。

      我说:真懂还是假懂?

      对方说:真懂,真懂。

      就这样一场戏。我对朱文说是不是少了点。他说配角能有那么多台词很不错了,有的配角一句台词也没有。说完他眯笑着看着我。他总是眯笑着。我说开玩笑的,我还嫌多了点。他说为什么。我说让我讲普通话费劲啊。他说很好,很好。然后,格格笑起来。他终于笑出声了。

      拍摄反复了五次才成功。一次是因为酥油灯灭了,一次是有一辆拖拉机在附近经过,一次是我忘了台词,除此,还拍了两条。忘台词那次,朱文说他从镜头里看到我在不停地抽烟(吃土豆换成了抽水烟筒),想我可能是忘词了,还说真聪明。确实,当时忘词了,不好做其它动作,只好抽烟想词,记起了才抬头说了出来。

      拍完了,我对李雪健先生说,李老师,让你反复这么多次,真抱歉。他说他们有时反复的次数比这还多,没什么,还说我演得真不错。我说我眼睛小,无法传神,不然,效果会更好一点。可以了,眼睛大了不一定就能传神,他说。

      朱文他们拍摄完后就走了,就像来泸沽湖过冬的候鸟一样,来了又走了。只留泸沽湖在那深山里蓝着。我想起我们在湖上划船,他突然冒出一句:“说完,鲁若又欢快地划起桨来”。我想那该是一篇美文中的一句。我还想起几次去北京领奖,朱文都请一些朋友,设宴为我庆贺。有一次还为我颁奖,奖给我一瓶苏格兰酒。他说苏格兰的民族文学在世界文学中占有一席之地,希望我通过努力,能在文学领域占有自己一席之地。这瓶酒现在就摆在我的书房里,一见它,我就想起他说的话。

      朱文走的那天早晨,我握住他的手说:我是泸沽湖落水村的村长对吗?他说对。我说,我已告诉女儿国的村民们,出了美女,首先要报告村长一声。我说,我会在仓库里留几个等着你!朱文格格笑起来,打了我一拳:鲁若村长,我的好村长!

      那以后,我还见了朱文两次。一次是在中央电视台《人物》栏目里,另一次是在凤凰卫视台上。他依然眯笑着。

      《云的南方》参加了一系列影展。每每参展,我都能接到朱文的电话:“鲁若,现在柏林人民正在看你!”“鲁若,现在巴黎人民正在看你!”每接到这样的电话,我都会在奇妙的时空里,想起眯笑着的他。

      《云的南方》在柏林电影节获最佳亚洲电影奖;法国巴黎电影节大奖;香港国际电影节金奖、国际影评人联盟奖;上海电影节最佳导演奖……

      韩东发表文章说“我喜欢《云的南方》,并固执地认为这是我迄今为止看过最优秀的中国电影”。

      我想,李冯是不会平白无故地对《南方周末》说那些话的。而我想说的是——把诗、小说、电影都搞得那么好的,在目前的中国,可能只有朱文了。

      责任编辑张庆国

      本文标题:朱文和《云的南方》(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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