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启文,1970年 10月生于缅甸,归侨,现居芒市。
  过梁河县南甸土司衙
  流水,生涯;浮云
  世事,最终都指向一个虚无的坐标
  空和尽……多么无奈的汉字
  墙根的老梅树,告诉我春天就要来临
  一座土司衙门的气数,总是与荒凉这个词分不开
  唯有门前石狮子,算是鞠躬尽瘁,守护了
  有月光和没有月光的日日夜夜。逃遁的
  不仅仅只是时光,总有一些证据让我们
  无法否认,甚至心存敬畏,比如
  那只传说中泣血的杜鹃,遗命如山,众鸟匍伏
  觅食,筑巢,抚养一只只飞扬跋扈的小鸟
  因为承诺,才有一生一世的疼,痛,以及
  空山明月夜的断肠之声。我的记性真的是不好
  当年那个风流的土司大少,在鼓楼,调戏
  良家少妇,醉心于夕阳下一箭之地
  的江山;他度过的一生
  比起一径荒草,谁照耀过的月光更多
  其实我更愿意相信,迷宫一样的房子
  如花的夷家女子,陪伴的不仅仅是
  孤独,还有倾听河水声远去的伤感;都只是
  挽留不住水声的人,毋须争辩
  白云,朝聚暮散,一場空喜欢。往往如此
  人走后,只有荒山明月
  只有秋草漫漫。有人告诉我
  土司离开的最后那一夜,黄金散尽
  九十九桌宴席,一夜狂欢,只有一地如水的月光
  有些凄惶。“我的河山与明月
  你可以拿去;祖先的坟茔,请不要
  动它头上的一根荒草。”这是感恩,还是
  救赎。而之后是亡命,亡命天涯
  从帝国的月光边遁去,那晚的月光也格外慷慨
  无论他用宽大的衣袖,怎么也装不满
  他只留下一丛菊花,嘱托月光:
  映照它们,生命才不至于如此荒凉……
  我真的想歇下来,替这个末代土司
  守护他的大院,哪怕只一个夜晚
  他肯定不会再回来,与我们相见,因为一个人的
  尊严,需要保持,直至永远。果与因,源于
  那个多雨的黄昏,元朝的马蹄带来了
  尘土,汉人的将军以及
  众多的小吏。一个月白风清的夜晚,我们
  握手言和:你这汉人
  驻我疆土;我这夷人,依旧为王。当然
  我的月光和女人,温暖了无数
  北方小吏的背影
  只是民国末年的那个秋天,来得似乎太突然
  并非我罪孽深重,而是与神立下的誓言
  不容改变:顶着蚀骨的风
  我把自己流放
  决定与你们不再相逢。多年以前
  中缅边界7号碑记旁边,那个左右彷徨的老人
  形迹可疑,请不要再追究他的
  不辞而别;向南,月冷风清的缅甸
  向北,暮色沉沉的故国。我不再与你们相逢
  无论当年的敌人,血脉相连的亲人
  我只是辽阔帝国的一片叶子,气数已尽
  天朝大国的流亡者啊,命定的劫数
  计算得很深。革命,意味着我迷恋过
  的山岗,梦境和水井,我的马厩和刑具
  正在列队向它的新主人致敬……诗人,你在诗歌中
  一再提及的冒险和亡命,对于一个
  漂泊缅甸60年的亡灵
  它已不再是回忆,也不再是伤痕
  如果一个人打马,匆匆
  路过他昔日的旧居,也只有一丝光线,温暖
  他孤单的背影;如果一个人,执意要回来看看
  也只是因为他在夜半,无数次,听到了大盈江
  河水流淌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