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 水
雪的另一条边界
在想象之外,还存在另一条边界——雪的边界
四十一岁了,容许我自由的空间
日益缩减
我几乎可以够着父亲的天花板,头顶处
一拃长的地方
又下起雪了,比记忆中的似乎
小了些
与儿子一起踏着积雪回家,那些落在我们
身上的雪
几乎停止融化
哦,一个陌生人,他也携带着雪花
走进商场
在一本书里,我看到另外的一场雪
封住了思想者的嘴巴
唯有劳动一直在继续——
那条通往看守者木屋的道路,近乎干净
我仿佛通过纸背看到雪花的形状
撒盐的工人,出现在政府门口,他们卖力地
向雪里掺盐
而不求回报
属于我内心的边界只有一个
那手掌大小的地方,我足可以捍卫
它的纯洁
和来自天空时,没有什么两样
火柴序曲
火柴是另一个寻光者,轻易地把自己变成碳灰,另一种元素。
东北的桦树,被戕害。
在伐木声声中,一亿根火柴诞生,
并有几根分配到我的内兜里。
挤上火车的火柴,
反方向推动着一个国家进入电灯时代。
乡间的电灯太少了,
唯一的一个被放映员挂在竹竿上,引来
一群新鲜的飞虫,
却没有一只被电死。
三十年前的乡间,拥有火柴的权利
被重新分配。
一个掌管炊火的农妇,
她点燃的大火也仅仅只限于锅灶之内。
被少年偷走的那部分,
像一颗颗颗红色的心,保留着
几分未燃的欲火。
许多干燥的草垛,总有其中的一个会被点燃,
来照亮一个村庄内部的心。
那时,火柴太渺小了
它躲在暗处,
叫醒每一个沉睡的同道者。
虚构的光年
1一切都以阴影的形式,传播——
请不要怀疑那些构成的光
甚至是它的七种颜色。童年,我用瓦砾 收集它们
其中的一色
可众多的光依然会奔跑
即便是在黑夜,它以另一种反向速度
潜逃回身体。然而,又能怎样
吸走太阳里的陨石?
一百年前的祖父,他还未曾出生
可如今又能到哪儿寻找
被他自己拆散的肋骨?像笔记本
不知所踪
如若再过一百年,光又能跑多远
又能以怎样的一种形式
返回我的躯体?
2
追逐一个伟大的姓氏
无疑,是一件艰辛的历程。其中带血的部分
可以合理想象为两个人的战争
一千多年前,那个轰然倒塌的王朝
它到底留下多少纯种的崽子
父亲用一本盗版的家谱,支撑着
脆弱的想象
“必须好好活着,不然愧对祖先……”
可祖先并不能返回来看我
他的龙辇早已破旧
正如我家的马车,没有一个部件是新的
3
我们都被光追逐着,无法回头
稍不留神,也许就会被砍掉高傲的头颅
如果血液凝固了
给我一千个光年又能怎样
也换不来一支烛火的亮光
生命的册页被装订,一页页翻阅
咔咔作响
忙于生计,我多久没有
逐一校对祖先的身份了。肺气肿、肺结核、 癌症……
他们一个个平庸地死去
博取着廉价的眼泪。即便是在
饿殍遍野的年代
也有几滴泪水里含着盐分,用来
搅拌冰凉的稀粥
4
父亲以另一种方式活着。在虚构的光年里
他会为我们打开缄默的话匣
如同从虚掩的门缝里挤进的光
而一直存在着一个伪命题
逝去的人,他们的魂魄被安置在另一个人 的躯体里
代替他生活着……
我常常怀疑自己是从另一个光年里误入的
落魄书生,他被迫当掉唯一的信物
却难以认祖归宗
5
有谁能从另一个的身体里抽走一段光阴?
那个纸上的日晷
它替一个陌生的人日夜活命
历史仿佛是许多只燃尽后的灯盏——
等待我的捡拾的,只能是满地的灰烬
在凹陷的村落深处
无法控制的下沉,如礼崩的道德
比一寸更短了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