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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沉默才能听见风声

  • 作者: 海燕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22542
  • 雨夜

    遗落的瀑布,耗尽了

      天空的墨汁,玻璃窗上满是

      夜晚的补丁。

      沼泽之地,身后的惊恐

      被冠状的

      刺,戳上荆棘。

      窗前的默念将雨声湮灭,

      花白的头发

      被蓬松的黑夜出卖。

    二月

    镜子里的那张脸,在两眼

      发青的光影里沉沦。

      河水冷得刺骨。“恐怖白得像沙布。”

      活着,为死亡寻找出路。

      把赌注押给邪恶的

      炉火,二月里死去的肉身。

      每天都戴着面具活着,

      时间久了,已忘记自己是谁!

      清晨推开窗,白昼是一群

      上学的孩子。

    庚子年的猫

    它在楼梯口打盹,它的

      无政府主义的日子,被庚子年的

      鼠,抓挠。

      “仅仅就是活着。”难以

      启齿的夜晚,料峭的春寒让它

      感到饥饿,不安。

      依然对春天过敏,二月,水果在腐烂。

      难以释怀的,是每天

      还想着它──

      “今天是它,明天就可能是……”

      幻想能跟它,一只黑白相间的

      猫,再次谈论人间。

    风,沉默

    仿佛只有沉默才能

      听见风声。

      “起风了。”没有什么不能发生,

      直到风的嗓子劈了。

      风试图用它的嘶哑声音

      抹去人间的沉默──

      错愕的那一瞬,沉默是

      唯一的证词。

    清明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

      春分过后,很多故人像活着的时候

      回来过节。

      侧身走进墓园,谁也无法

      抽身离去──

      面目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

      一座座墓碑,像一个个

      感叹号,沉默着。

      退至悲悯深处,会听到

      去年的雨声……

    幸福

    倒春寒。

      窗外的雨伪装成集体主义的悲悯。

      一壶明前白茶,

      喝掉我这个冷嗖嗖的

      夜晚。

      “樱花开,樱花谢,白色的翅膀,

      细碎的挣扎。”

      父亲,我的多愁善感是你遗传给我的──

      醒来,我还能想着你,

      起床,我还能见到你。

      而父亲,对此一无

      所知。

    四月

    黄昏落在晚樱上,夜色渐浓,

      遇见的人只看到背影。

      池塘里丛生的苇草和菖蒲,

      像针,扎出了绿意。

      而一个人来了,又离开,

      卸下身后的静寂。

      不该把夜晚想得那么黑,

      新月钻出云层,一脸的干净。

      回头,或抬头的次数多了,

      就变成了牵挂。

    苹果

    切开,将苹果一分为二,

      事物就有了选择。

      苹果汁留在刀刃上,释放的

      果香,被风弥散──

      我只是用意念将苹果切开,

      苹果,完好无损。

      就像是一场误会,或

      一次错失。

      我来到尘世,其实

      和苹果一样。

    黎明村

    在老家,熟悉的老人越来越少,

      而记忆中的黎明村,只剩下几个地名──

      沙家木桥,独圩,荡浜。

      老宅被征迁,桑地没了,

      竹林,炊烟,蛙鸣,稻草人没了,

      母亲的坟墓也没了。

      冬日返乡,我在寒风中摇摇晃晃,

      渴望下一场铺天盖地的雪,

      雪地上,我能回头看见自己

      深深浅浅的脚印。

      “故乡变异乡。”再也回不到

      当年的黎明村,

      ──树被砍下,鸟回不了家。

      我站在土窑的遗址上,摸摸自己

      花白的头发,害怕自己

      再次爱上故乡。

      再次爱上故乡──

      和黎明村的庄稼一起绿,一起黄,

      一起收割,脱粒。

    有幸

    蜗牛让我停下脚步,蚂蚁让我蹲下身。

      这些被神眷顾的生灵,

      生于乱世,何其有幸──

      我的体内蛰居蜗牛和蚂蚁。

    做一棵树

    欲望的树林。只有风知道,

      我越来越像一棵树。

      起风了。我抱紧一棵树,

      在风声里得到片刻的安静。

      树挨着树。抬头看树上的

      鸟巢,我忘了呼吸。

      只有风声。做一棵树,

      我度过树的一生。

      满树的风。陡峭的树枝上

      有风遗落的谦卑。

    小满

    小满是一个女人──

      她姓刘的时候,是我母亲,

      姓许的时候,是我妻子,

      她和我同姓时,是我女儿。

      五月,母亲生我。

      五月,妻子在我背上抓痒。

      五月,女儿出生。

      五月的某一天,这些小满足

      像南露台上赏心的蔷薇,海棠,月季,

      鸢尾,矮牵牛,三角梅,

      北露台上悦目的黄瓜,番茄,

      辣椒,丝瓜,秋葵。

      瞅瞅自己,再抬头看看天空,

      我走出家门,把雨伞撑开──

      “小满,江河易满。”

    植树

    东倒西歪的一棵树

      像梯子,被扶正──

      光,往下落,

      眼神,往上爬。

      树,像一个男孩的姓氏,

      渴望被女孩抱着──

      抱着,抱着,就抱住了

      自己的暮年。

    无常

    一棵拖泥带草绳的树

      横在路边。

      枯萎的树枝,散了架的四肢,

      像一场车祸。

      冷却的树枝,渐渐冷却的夜晚,

      耳鸣,折磨了一个晚上。

      无常,如此轻易,猝不及防的不幸──

      树,已不是树。

      唯窗外的雨,可点点

      怜取,剩下的不只是慈悲。

    两棵树

    身前一棵树,身后一棵树,

      把一棵树涂成绿色,把另一棵涂成黄色。

      与两棵树对坐,

      禅心如水。

      极度不安时,从两棵树之间

      抽身离去。

      只需要两棵树──

      一棵种在房前,一棵植在墓后。

    对话

    五岁的男孩摘下一片树叶,

      四岁的女孩看见后

      哭了。

      男孩将摘下的树叶递给女孩,

      女孩摇摇头,哭得

      更凶了。

      “树是有生命的呀!”

      “树叶,明年还会长出来!”

    6月9日

    晚上十时,躺在120急救车担架上

      心力衰竭的父亲,被推进嘈杂的急诊室,

      护士抱着氧气包用力挤压。

      戴着氧气面罩失去知觉的父亲

      仿佛没有了难忍的胸痛。

      四肢被绷带绑住。氧饱和度70。

      麻醉。插管。核酸检测。

      胸部CT平扫──

      父亲像躺在流水线上的一件物具,

      在经历了一道道工序之后,

      被推进重症监护室。

      重症监护室的移门刹那间关上,

      闷热的,空荡荡的走廊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一个人的世界,被玻璃窗上

      不安的气息包围着,

      我,无法翻越夜晚的栅栏。

      在人间,有时我活得过于真实,

      真实得让我难以接受——

      生而为人,我困囿于苦痛之中,

      短短三个小时,已有

      足够的回忆,成为我余生里

      最难忘的记忆。

    黎明村

    一张履历表,三个汉字,厮守一个村庄。

      说它是一扇窗,我在这扇窗里

      探视自己。说它是

      一面镜子,我在这面镜子里看见自己。

      它还是一座篱笆墙,

      四十年前,我终于从篱笆上

      爬了出来。

      从村口桑地上捡起一片瓦砾

      扔进河里,河水说出了我的不安──

      “不知道意外和明天,

      哪一个先来?”

      没有了母亲,不见了父亲,

      我站在空荡荡的沙家木桥上,等待

      桥倒塌的那一刻。

      悲悯,并不能穷尽宿命,

      除了这三个汉字,我已所剩无几。

      我还能怎样?它所有的一切

      仍在改变我──

      “一旦离开它,我便无处躲藏。”

    石头

    一堆沙子被弃在马路上,

      其中的一粒,比其他的都大,

      我称它为石头。

      车疾驶而来,石头最先被

      轮胎压着。

      “为什么在采石场它没有

      被完全粉碎?”

      “为什么它被弃在

      这里?”

      这块茫然的石头,想回到南山上。

      ——它怀疑自己

      不是一块石头,我也怀疑

      它不是。

      沙子的命运,就是渐渐地

      忘记自己

      是一块

      石头。

      本文标题:只有沉默才能听见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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