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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仨的紫阳路

  • 作者: 长江丛刊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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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刘益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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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仨的紫阳路

      ■刘益善

      

      刘益善,祖籍鄂州,1950年生于江夏。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有突出贡献中青年专家。曾任湖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长江文艺》杂志社社长、主编、编审。现为湖北省作家协会诗歌创作委员会主任任、湖北省报告文学学会名誉会长、《芳草》(潮版)特邀主编,武汉东湖学院驻校作家。已发表文学作品600余万字,出版作品集27部。组诗《我忆念的山村》获《诗刊》1981-1982年优秀作品奖,传记文学《窑工虎将》获全国青年读物二等奖,中篇小说《向阳湖》获第5届湖北文学奖和芳草汉语女评委奖,短篇小说《东天一朵云》获第6届湖北文学奖。有小说及多篇散文与诗歌被译介到海外,有散文和诗歌选入中小学课本。获湖北优秀期刊编辑、湖北出版名人、湖北优秀期刊社长称号。

      1973年10月15日,一辆武汉牌敞篷卡车把李传锋、刘耀仑和我以及我们的简单行李拉到武昌紫阳路215号。

      武昌紫阳路215号是一个小院子,门口挂着“湖北省文艺创作室”和“湖北文艺”两块牌子。我自小就做着作家梦,这里是我一直想来的地方。突然我的梦想就实现了,我们三个从华中师范学院中文系毕业后,就分配到这里来工作了。

      《湖北文艺》是一本文学杂志,由湖北省文艺创作室主办,李传锋和刘耀仑分在小说组,我分在诗歌组,都当编辑。这本杂志的编辑大都是原《长江文艺》的老编辑,他们是从五七干校回来的。我们分配来时,因“文革”而停刊多年的《长江文艺》更名为《湖北文艺》,刚出版三期。1979年,《湖北文艺》恢复为《长江文艺》。我自那时分配到《湖北文艺》开始,一直工作到2012年退休,在《长江文艺》没有挪过窝。李传锋和刘耀仑后来都因工作变动而离开了这本杂志。

      我们三个工农兵大学生的到来,据说是给文艺界掺沙子,对湖北省文艺创作室来说,是件不小的事。创作室的领导和同志们都十分重视,当天下午就召开全体大会,对我们表示热烈欢迎。李传锋代表我们三人在会上发言。他是个政治上很成熟的人,上大学前就是鹤峰县一个基层的党支部书记,在华师上学一直担任学生干部。我是在华师中文系入的党,他和他的夫人、后来当了湖北省副省长的蒋大国是我的入党介绍人。

      湖北省文艺创作室的党委书记徐辛雷是个抗战时期的老干部,解放后出版过长篇小说。徐辛雷同志是个老实人,他拿着一叠发言稿,在会上照着稿子念,对我们三个人说了不少欢迎的话。论到李传锋代表我们发言时,没有用稿子,却话语清晰,条理分明,分寸感政策性把握得十分到位,把个徐辛雷同志的讲话比到地上去了。我看到会议室里坐着的老年中年男女同事,一个个听得十分专注,对李传锋的讲话水平感到惊讶。这是李传锋到单位后的第一次亮相,十分成功。

      在湖北省文艺创作室以至后来恢复成湖北省文联,李传锋一直在政治上给我和刘耀仑把着方向,使我们没走弯路。那时工农兵大学生是作为新鲜血液输送到文艺战线的,许多老文艺家们还在牛棚里改造,从干校回来工作的同志,都是十分小心,深怕连上文艺黑线。但我们三个都是从农村出来的,从小对文学对作家就十分崇敬。我们到文艺创作室后,并没有批这个整那个,而是虚心向老同志学习,努力提高业务能力,争取当个好编辑,与极左路线毫不沾边。几十年过去了,李传锋后来担任湖北省文联党组书记、常务副主席,刘耀仑后来到湖北省国际文化交流中心担任副秘书长,我没听说哪个同志挨过他们的整受过他们的批。我一辈子也没整过任何人批过任何人,省文联、省作协的老同志以及后来的年轻同志,与我们的关系都非常好。现在我们三人都退休了,我们可以说:李传锋、刘耀仑、刘益善当年掺沙子到湖北文艺界,但我们没有做害人的沙子,而是当了有用的沙子,我们掺和到了新时期的文化大墙里,发挥了应当发挥的作用。

      我们到湖北省文艺创作室时,李传锋26岁,我23岁,刘耀仑20岁。在华师中文系,我们三个是同年级同学,到创作室成了同事。那时创作室住的房子很小,许多老同志一家几口只住一间房。我们三人就同住一间房,先是在后楼的一楼,后来又搬到办公楼侧楼的二楼。房间十四平米左右,放三张单人床,一张小桌,一只小柜,余下的空间只够走人了。

      湖北省文艺创作室有个食堂,但星期天不开伙。我们就到街上买了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等物件,还拖了一堆蜂窝煤来。我们三个人一块生炉子,只见烟子,煤老烧不着,近两个小时过去了,炉子还是黑的。门房陈爹爹的女儿回家看爹妈,见我们那笨拙样,出手相帮,才让我们生着了炉子。忙了一个上午,我们三人才吃上了我们自己做的饭菜。四十多年前的这顿饭啊,我永远也忘不了。李传锋在做饭时,动手的时候多,他毕竟大些,做饭做菜的经验多些吧!

      

      年轻时的我们仨。(后排左起刘耀仑、李传锋、刘益善)前排左一位刘惠芳(刘益善的女朋友),左二为蒋大国(李传锋的女朋友)。

      我们三个人实行的是AA制。买米买菜买油盐还买那些各种各样的票证供应的食物,谁买的,记个帐,到月底平摊。李传锋老家是鹤峰县,刘耀仑老家是英山县,我的老家是武昌县,我的老家离武汉最近。我们三人回家探亲,带来各地的特色食物,除了给编辑部的老同志送一些外,其余的我们三人共享。

      李传锋从鹤峰老家带来一大块山里用木柴熏的干腊肉,黑乎乎的直冒油。我心想这能吃吗?李传锋说,这是好东西呢!他亲自动手,用刀刮去黑油烟,然后放在瓦罐里面煮,温火煮了一晚上,那香气啊,让我与刘耀仑一夜都没睡好。第二天我们大快朵颐,把那一大块熏肉吃得精光,连汤也喝掉了。

      武昌紫阳路215号的那幢小楼现在已经拆掉了,侧楼上的那间房子,曾经是我们三个人的家。大学毕业后,我们三人合家过日子好几年,至到李传锋结婚后搬去了水果湖。在这个家里,李传锋是当然的老大,他在生活上对我与刘耀仑的关心,那是少不了的。

      李传锋在《湖北文艺》、《长江文艺》当编辑的时候,是个好编辑,在蔡明川、张忠慧、李文等老同志的帮助下,他选编了一批好的小说稿,帮助了许多作者。我手头有一篇河南省作家协会原主席张宇谈编辑的文章,张宇在文章里说:“至今,我还对李传锋感恩戴德。他是我处女作《土地的主人》的责任编辑,这个小说题目还是他自己改写的呢。那时候我在家乡洛宁县工作,就用破纸糊一个大信封,把小说寄到了《长江文艺》。李传锋回信让我改一改,再寄回去,就发在了1979年11月号的《长江文艺》上,还是头条。他自己还配写了评论《赞“土地的主人”》。其实他赞的小说,许多地方都是他自己改过的。马上,《小说月报》转载,我就算会写小说了。这还不算,最有意思的是消息传到我们河南,省作家协会王秀芳大姐马上就赶到我们老家来看望我。老编辑庞嘉季亲自给我写信祝贺。这在如今的现代生活中,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了……”

      李传锋推出张宇的小说处女作,对张宇后来的创作与成名,无疑是起着重大作用的。

      李传锋是鄂西土家族人,不论是开始当编辑还是后来当领导,他都在坚持业余创作,主要是写小说,他的动物小说是很有特色的。当我读着他的那些短篇、中篇、长篇动物小说时,总是会心地笑了。因为这些作品中的动物故事,各种动物的特征与性格,我都不生疏。在我们三人同住一室时,在那些静静的夜晚,我们三人躺在床上,李传锋给我们讲他少年时的生活,山里的那些动物,他随大人上山打猎时遇到的种种故事细节,生动有趣,听得我这个平原上长大的人觉得新鲜而刺激。现在,李传锋当年讲的那些故事都出现在他的动物小说里面,吸引了更多的读者,形成了他自己的创作特色。他的《退役军犬》、《最后一只白虎》等等,都是代表作。后来,湖北少儿出版社出版的“李传锋动物传奇系列”,更是少年儿童喜爱的读物,这当然是生活给李传锋的回报。

      我们三人中最小的是刘耀仑,在华师中文系我们那一届工农兵学员中,他也是最小的。当时《长江文艺》有四个姓刘的:刘岱,南下干部,是老刘;刘森辉,六十年代的大学生,是大刘;我是小刘;刘耀仑被称之为细刘。细刘很得老同志的喜欢,李传锋和我也把他当弟弟看待。他在紫阳路215号的那几年,既长知识又长身体,个子长高了,业务水平也得到飞跃性提高。在一次《长江文艺》在十堰办的文艺创作学习班(现在叫笔会)上,细刘认识了二汽的写小说的作者毛志萍,二人谈起了恋爱,大家都为他们高兴,我们的细刘也长大了。毛志萍一个干部家的子女(其父与李岚清是同学),嫁给从大山里走出来的细刘,令我们觉得她是个好姑娘。刘耀仑的儿子有一次跟他妈回英山老家,儿子对妈妈说:“你怎么找了这么个大山里的人,害得我们回一次家走这么远的路,累死人!”几十年来,毛志萍相夫教子,一家人过得和和美美,我的兄弟刘耀仑有福了。

      细刘在《长江文艺》工作期间,上过鲁迅文学院和北京大学作家班。他编发了很多业余作者的小说稿,自己也写了不少作品,出版了《刘耀仑文集》五卷。细刘在《长江文艺》当过几年副社长,我与他共事二十多年,他离开《长江文艺》去省国家安全厅就职时,我真有些恋恋不舍。好在都在省直单位工作,我们还能经常见面。

      李传锋和刘耀仑先后离开了《长江文艺》后,我们三个同学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由编辑干起,后来当诗歌散文组长,再当编辑部副主任、副主编、常务副主编,1997年担任社长主编,直到退休。《长江文艺》1949年6月创刊,至今已有67年,“文革”中停刊7年,共出刊60年,我在这个刊物干了40年,当了15年社长主编。我的青春和盛年,都献给了《长江文艺》。我对自己的评价是:一个还算敬业的编辑和主编。2003年,在我从事编辑30周年时,好多朋友写文章祝贺我,这里我引用三个人的文章,也算是对我这一辈子从事编辑工作的一个写照吧!

      

      《长江文艺》1966年停刊后,于1973年用《湖北文艺》刊名创刊。

      刘醒龙在《老哥刘益善》(载《光明日报》)一文中说:“逢到不认识老哥的陌生人,不管是我们还是他自己总要将他的名字介绍为多多益善。其实善良的老哥也会做出反善良的事情。1992年夏天,老哥约我为《长江文艺》写部中篇,因为事情多,耽误了,到9月时老哥一连写了几封信,限我在9月10日以前务必将稿件寄给他。从收到信算起,老哥只给了我一个星期的时间,那几天我又感冒发烧到39度几,硬撑着将那篇名为《秋风醉了》的中篇小说写完寄给他。没过几天他就打电话来,非要我删去其中的一些文字。偏偏我又惜字如金,最不爱删改自己的作品,何况是在高烧中写就的文字!在电话里我据理力争,老哥却不让步,振振有词地数出一二三四几条理由,让人不由得咬牙切齿地骂他是那个在《半夜鸡叫》中百般盘剥长工的周剥皮!对待文学,老哥有一种一以贯之的洁癖。那几年在老哥的操持下,《长江文艺》每年都要举办不下两次笔会。老哥办笔会向来是动真格的,别说游山玩水,就是早上起床晚了,他也会像生产队长一样敲门叫醒,到了吃晚饭时,他又会笑眯眯地逐个询问,了解谁谁当天写了多少字,弄得我们有时候不得不虚报假报,仿佛不如此就不好意思拿起筷子。在没有时兴电脑时,老哥对那些字迹潦草的手稿简直是深恶痛绝。因为弄到几本稿纸很不容易,我一向下笔极其谨慎,哪怕是初稿也极少有涂改,为此老哥经常将我作为榜样。邓一光就不行了,他的字写得像天女散花,每到定稿后,不得不请别人帮忙抄写,才能最后送到老哥面前。作为编辑的老哥,作风严谨,细致入微,任何时候任何人都休想从他所写的手稿中找到一只墨团。这样的细节同样贯穿在老哥对文学的欣赏与编辑中。”

      陈应松在《说说刘益善》(载《文学自由谈》)一文中说:“有时去老哥办公室,看他总是埋头读稿,不免有悲壮之感。不过,我看有些省刊,惟上不惟下,专对尖端文学和名家开放,而把本省业余作者们全抛弃了,这是不对的。一个省刊,本是本省作者们练笔的场所,练出名了,以后总还记得这刊,《长江文艺》数十年就是这样,我们都是由此刊练笔良久后才被外面所渐渐熟悉的。既然发外地作家的尖端文学也增加不了多少印数,不如把目光朝下,以发现本地新人为己任。我认为,这才是地方文学杂志的正路。老哥益善的刊物现在就是如此,发现新人,推举新人,为荆楚大地训练后备文学人才,此刊还是很为本省的作者们追捧的。说到湖北文学这些年的成就,《长江文艺》和益善老哥功不可没,做了许多基础性的工作,恐怕这是要承认的。”

      邓一光在《老哥益善》(载《湖北日报》)一文中说:“八十年代初,我从重庆到武汉,在一家工厂当钳工,因为对这座城市和城市中人的陌生和隔膜,开始写作。1987年,我在《长江文艺》发表了短篇小说《伊甸岛》,那是我在湖北地区文学刊物上发表的第一篇作品,责任编辑是吴大洪,刘益善是副主编,审过我的稿。那以后,我又在《长江文艺》上发表了《鸟儿有窠》、《掌声继续》、《独自上路》、《左牵黄右擎苍》等中短篇小说,这些稿子,责任编辑基本上都是刘益善。我读书没有体系,写作没有章法,兴致所然,写了二十多年,始终处在学着写的状态里,人老大一把年纪了,文章却似婴儿,长不大。我在《长江文艺》上发的稿子,《长江文艺》的编辑们没有少费心血,刘益善没有少费心血。可以这么说,我在文学创作上的起步,得到了《长江文艺》诸多老师的扶持,得到了刘益善的扶持,是他和他们,耐心地帮助和等待我长大,期间没有任何抱怨。想一想,不光我,如今湖北省的中青年作家,没有得到《长江文艺》扶持,没有得到刘益善扶持的,大约数不过几个去。”

      李传锋、刘耀仑和我分别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结婚成家,搬离了紫阳路。1984年,湖北省文联机关搬到东湖新址办公,紫阳路215号就成为《长江文艺》的故址了。

      啊,紫阳路(现在已改为张之洞路)215号那个小院,我们三人参加工作的第一站,我们进入文艺界的第一道门,留下了我们多少记忆和青春的梦想,留下了我们多少友谊和快乐。

      

      1979年,《湖北文艺》恢复为《长江文艺》。

      岁月如梭,四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紫阳路创作室时期的许多老同志已经不在了,连我们三个最小的年轻人也都过了花甲之年,都已退休回家养怡弄孙了。

      李传锋,刘耀仑,什么时候我们再回紫阳路那个小院看看,那小院的前楼已拆,改建成了一幢大楼,但那后楼还保存了一半,我们还能找到旧日的痕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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