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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都没有

  • 作者: 长江丛刊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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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肖雅芳

      什么都没有

      肖雅芳

    潜伏是第一步。

      她已经守株待兔了好几次,都没有逮到那个家伙。就在昨天,那些植物又被偷走了一些。令人蹊跷的是,那一把老绿被散乱地扔在一旁,胖胖的根齐齐地被割掉了,难道这根是什么好东西吗?搞不懂。美美从来都不喜欢瞎琢磨,这回却铆上了劲。

      不管它有没有用,有人偷了就说明值,就要查个水落石出。就像艾勇一样,美美从来都觉得他只是个摆设,因为从结婚以来,他对这个家就没多大贡献,而且还尽惹些事端,本以为去了西藏远离那帮狐朋狗友会好些,没想到他又招蜂引蝶地来了这一出。不管怎么说,现在有人想夺走他,美美就觉得于心不甘。所以,对于被盗一案,势必追查到底。

      所有的恨与怒都找到了一个最佳的出口。美美颇有耐性,因为扮演福尔摩斯可是个好把戏。她选择一个晴朗的黄昏蹲在高高的豆角藤后面,蹲久了,脚有些酸,腿也麻。索性一屁股坐在地里,温润黝黑的土地,给了她踏踏实实的感觉,紫茄子和绿豆角的原始味道带着一股野性扑面而来,金黄饱满的玉米像威武的战士英姿飒爽,大片密密的瓜叶下,敦实的老南瓜一脸深不可测,她情不自禁地摸了摸那厚厚的皮,一切都显得那么实沉,很有把握了然于胸的样子。此时此刻,她也变成了一棵植物,深深扎根在泥土里,多么踏实的地儿!没有鸡肋一样的工作,没有吵吵嚷嚷的孩子,没有唠唠叨叨的婆婆,没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花心老公,当这些都没有的时候,却比任何时候都有存在感。

      不知不觉,她坐了好一会儿,眼看天光已暗淡下来,上小学的儿子要放学了,看来今天的行动又要宣告结束,一场戏落幕。于是,她躬身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泥土,打算摘一把长豆角送给老龚。

      就在她无聊之时,远远地走来了一个人,哦,说曹操曹操就到,是老龚。

      据说老龚家里只有老俩口过日子,老婆有病常年卧床不起,全靠老龚伺候着。看来老龚热爱研究养生之道是有原因的,一则想让老伴的身体能尽量好一点;二则自己也要保持健康。不然哪有力气去照顾老伴呢?唉,就是老养不到点子上,理论方法一大套,却没见起什么作用。当然,古往今来,有多少科学家、医生都在研究养生之道,也没有谁能出个灵丹妙药包治百病,包养百身,更何况区区一老龚呢。

      呵呵。

      老龚过来了,美美正打算上前吆喝一声。却见老龚突然俯下身子,颇为紧张地左右张望一阵,就径直往那蓬茂盛的无名植物走去,然后他迅速亮出藏在怀里的小铲子,朝一棵最高的挖过去。

      住手!美美热血沸腾,大喝一声。老龚的铁铲应声掉在地上,显然是被吓着了。

      你在干什么?美美条件反射地换掉了“您”的称呼。

      我…呵…我。老龚局促地搓着手,也不敢去捡地上的铲子,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囧字。

      原来是你偷的!美美长叹一口气,还以为小偷是何方三头六臂的神圣呢,不免有些失望。

      老龚本想掩饰的,谁知霎时一转念,拍拍手上的泥土,光明正大地直起腰道,没错,就是我。

      要我可以给你,怎么能偷呢。美美还在气头上,对于“偷”这个字她恨透了。

      老龚压低声音说:你这个小鬼要发财啦!这是人参,知道吗?人参哪。老龚谨慎地用中指指着那无名杂草。

      别骗我了,我的地里怎么会有人参呢,我又没有种过苗子。

      千真万确,我拿去对照书上看了的,我跟你讲啊……老龚往前靠近了些,故作神秘状。

      美美很配合地将脖子往前倾了倾,对老龚讲的“拿去”已不再追究。

      很久已前,我们这里是个制药厂,生产一种口服液,是我辛辛苦苦去找看门的爹爹打听出来的,他也是在门房里从七七八八的口中听到的。美美看,如果你是老板你会不会考虑自己种点珍贵的药材,然后自主研发提取制作口服液。

      我,大概不会吧。

      苕鬼,肯定会呀,这是想得到的事。老龚把握十足地说。

      我后来又向别人打听过……算了,直接跟你说了吧,那个制药厂就是生产一种人参口服液。

      啊?美美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块没有人要的地,居然是块宝地,里面藏着人参,这是哪辈子积的德呀!

      我们家的老婆子正在喝人参汤呢,这几天都可以坐起来了。老龚得意地一笑,真是还魂汤啊!

      啊,有这么神!美美差点被人参汤灌迷糊了,突然想起自己的使命,道,那您也不能到我田里偷啊,直接找我要不就得了。

      老龚沉吟片刻说,我也是苦心为你考虑呀,你想,这还魂汤的事,哦不,这人参的事一传出去,你的田地还不被刨光,哪还有你和我的东西。

      美美觉得老龚说的有那么一点儿道理,就暂时考虑原谅了他。老龚不愧是一个好人,草根养生专家也没有白当,可是一给出这种肯定,美美就想起了几件事。

      一次,老龚神秘兮兮地对美美说,我告诉你个方子,保你全家吃得香睡得香,吃啥消化啥,吃进石头化成水。老龚是个有心人,因为美美曾对他说过婆婆的胃不好。这个秘方就是把厂里的大麦偷点出来,放在铁锅里不停地炒,等炒到有焦糊味时,方子就制作好了。服法:取适量冲开水泡着喝,一日数次。这不就是大麦茶吗,超市里有卖的,要好几十块钱一袋。艾勇在西藏喝过这东西,在那边老吃肉,胃不舒服,说这东西管用。老龚说得信誓旦旦,还说如果有可能,他想和美美合伙做大麦茶,然后拿到菜场上去卖钱,当然是不能说出去的。美美只觉得好玩,倒没想这么远,也不置可否。

      反正不要本钱稳赚的事,对不对,你难道和钱有仇,真是的。老龚这句话美美还言犹在耳。

      后来却不了了之,没了下文。

      还有一次,老龚拿来一张《老年文摘报》给美美看。他指着上面的一篇文章如获至宝:《你不可不知道的麦芽汁》,标题十分醒目。文章大意是讲用麦芽生出的绿色苗榨汁喝,每天一杯,可以美容、降糖、降脂、降血压之类。

      我家没有榨汁机,也没有麦芽,再说我也没工夫去美容。

      你这孩子啊,年轻不懂,美容保健对女娃子太重要了。美美就爱听这话,每每这时她就觉得很得意,只有在这位老人面前,她才有年轻的资本,哪像艾勇总是嫌她又老气又丑。所以她喜欢和老龚打交道。

      没有条件我们可以创造条件,我家里有榨汁机,你只需要帮我到3号车间的池子里弄点麦芽子就行了。老龚总是努力表现得十分仗义。

      后来,美美值夜班的时候给老龚偷了些麦芽,老龚也讲义气,从家里榨出来的汁给她带了一杯。由于美美嫌味道太难喝。这一创意后来也就无疾而终。

      不过,这一次美美相信老龚,因为她迫切想找一件事去做,不让自己有多余的精力去想那件不愉快的事情,日子总归是要一天天地过下去的。

    初来东兴麦芽厂时,美美一个人也不认识,老龚常常主动和她搭讪。对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美美从来都没有别的猜测,直当他是个长辈,而事实也的确如实。不过,意想不到的是,身体弱弱的老龚是个养生爱好者,老龚总爱宣扬些形形色色的养生理论,在厂里并没有几个人在乎这些,只热衷于戏谑地喊老龚(公)、老龚(公),也不管老龚乐不乐意。老龚不喜欢这帮人,但也不跟他们计较,拿老龚的话说,那都是些粗人,只知道一天撑几大碗饭。其实美美也没见得是什么细人,光是那水桶一样粗的腰就够呛的了,但美美有一颗充满好奇的童心,这一闪光点被老龚发现了。

      美美在温控室工作,主要是监测操作室的室温,并根据环境变化将温度一直调控在规定的范围内。三班倒,晚上很磨人,睡觉也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工作工资不高,没多少人愿意做。麦芽厂主要是运用技术将麦子生出麦芽,提供给生产啤酒的厂家做原材料。原理不复杂,说起来美美也算是在厂里的核心部分工作,那些大傻一样的机器让人忘而却步,可是经过一个星期的培训,美美明白了,实际上她只需要学会调节两个旋钮就行了,其他红红绿绿的指示灯,看不懂也无所谓。她不知道她的前任是个什么技术水平,至少像她这样的高中生在这里是完全浪费知识,不免有些失望,在没找到更好工作的前提下,先在这里将就吧。

      不几日,美美拥有了一份意外的惊喜。老龚说,你这孩子一看浑身都是力气,怎么不弄块田去种一下呢?

      种田?美美有点气急败坏,怎么自己这一身土气到哪儿都会被人看出来呢。其实她在离城区十多里路的毛子村就有一块地,那是父母的老宅,这两年父母相继去世了,家门前的那块菜地都是她隔三差五在打理,斗笠一戴,裤管一卷,和村里的人一模一样,哪像嫁到街上的姑娘。另外,在她们家后面一块正待开发的房产上,她也偷偷种了些作物。且不说别的,就是她阳台上几个闲着的花盆,也被她种上了葱。

      是啊,我们厂里的姑娘婆婆们几乎都有自己的田,这里空地多,都荒着在长杂草,东兴麦芽厂这些年不景气,总是说马上要卖,说了几年了还没有卖掉,甭管它,倒是绿色蔬菜吃了不少。

      自己种的菜很环保。美美忍不住说。

      就是嘛,绿色环保原生态。锅炉房那边的林子里就有一块田空着,把杂草翻一翻就可以种菜了。老龚的手朝旁边一挥,就像指点江山一样,给美美划了一块地。

      那块地一看就知道光照条件不太好,是被人选落下来的,四周绿树环抱,又靠着森森的草丛,清理出来要费一番大功夫。但是美美却按捺不住内心的向往,她甚至怀疑自己上辈子就是一个种地的,为什么这么痴迷土地呢?从嫁到城里开始说起,不得不承认处对象时她是存了心要找一户城里人的,因为多年的乡村生活她已厌倦,深知自己读书不高,要想改变泥腿子的命运,唯有靠婚姻大事。来了之后,却是百般的不带劲,她不太喜欢城里人关门闭户充满警惕的生活,她开始怀念村里一顿饭从村东吃到村西的烟火日子;她不太习惯整天冷着脸上下楼,邻里之间擦肩而过都是一脸漠然,她还是喜欢热乎乎地朝人笑,却常常热脸挨冷屁股。婆婆告诫她在外头少跟陌生人吱声,免得丢份儿,老太太倒是有生活经验,处什么样的环境都不失主意。艾勇虽然进城也没几年,但那一脸城市化的表情,以及自身好逸恶劳习气的淋漓展现,让他觉得找到了一片乐土。

      渐渐地,她不再随便跟人打交道,整天憋得慌。

      父亲先去世的,当时她整个人像被什么掏空了,就这样走了么……一个人竟然可以走得那样彻底,就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她还没有想通的时候,母亲也去了,大后方就这样失掉了。美美在家里是老幺,父母年事已高,到另一个世界去是顺应了自然规律。还好,还有老公艾勇,还有一块地。她几乎把所有的心思都投入到了母亲留下的那块菜地里,她往土里洒种子,看着它们冒出绿芽,然后蓬勃生长,心中填得满满的,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日子简单而纯粹地度过,她像一个没心没肺的人。

      她种了好多菜,吃不完的菜她会把它们送给左邻右舍。当然也会送给老龚,老龚是个很挑剔的人,美美给他的菜一般都长得比较讲究,那些长得丑的菜她从来不送人,都是留着自己吃。

      菜地——车间——家,这是她三点一线的生活,她很满足,自得其乐,从来不跟别人比,她有一颗健康的心。劳动让她的身体得到了锻炼,她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常常,远在西藏的艾勇会打打电话回来,问候一下家里孩子和大人的情况,让她拥有了作为一个妻子及一个女人充沛的爱意。

      可就在那天她收到一条微信,美满的一切都被打破了。

      是个女人发过来的,叫薇。不安分的艾勇就爱惹事。薇把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她,并警告她快点和他离婚,要不然……

      她听得脊背发凉,四年了,艾勇竟没露一点蛛丝马迹。也不怪艾勇有多高超的演技,他每年才回一次家,过年,也就十来天,坚持一下就过去了,可以换得一整年的风流快活,这个算起来要多划算有多划算。美美是个十分节约的人,她也没想过去老公那儿看看,主要是考虑到路费太贵。

      艾勇很少寄钱回来,只是孩子上学或者家里有什么生病住院的大事时破费一下。他说自己在外头生活很苦,每月将近万把块钱的工资,总能算得入不敷出,算盘拨得严丝合缝。美美虽然心中有些疑问,但也无话说,家里多病的婆婆总会在一旁帮腔,抹着眼泪说自己的儿子在外头多么受苦,美美只好交待艾勇在外面照顾好自己。美美赚的工资就成了这一家人的生活费,然后种菜贴补一下,日子过得比较艰难。三十多岁的年轻媳妇,正是爱美的时节,她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身上穿的都是地摊货。她其实不太敢到大商场里逛,受不了那些漂亮的服务员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甚至还庆幸艾勇不在身边,不然他又要提醒自己有多么胖多么丑,她不喜欢强人所难地打扮,为了取悦他穿些别别扭扭的衣服。

    美美地里挖出了人参!

      这一消息不胫而走,人参很快就被传说成了能让人起死回生的金娃娃、还魂汤之类。死气沉沉的东兴麦芽厂蹦出了一个新鲜的话题。有人说,美美走了狗屎运。有人说,会不会只是一种野草,不吃死人才怪呢。不过大多数人还是趋向于前者,因为有老龚老婆的事实为证。美美从小到大,无论是学时代还是走向社会结婚生子,她从来都觉得自己处在一个多余人的角色,这下子突然成了厂里的新闻主角,还真不太适应。

      值班室里。

      一双高跟鞋的高亢足音由远及近,能把精致的高跟鞋穿出这样霸气的人还会有谁呢,厂长夫人很意外地驾到了。

      哎哟,小吴啊,你年纪轻轻的长期上夜班,家里人有没有意见罗!想那高8度的尖锐嗓音适合唱《青藏高原》。声如其人,厂长夫人一向很高调,不过她的热情大部分用在穿衣打扮上,从来没有心思去关心业务,再有就是去找老公的茬。有一个版本讲,厂长长年在外跑销售或者还在发展其它的什么业务,其实是为了找借口不回家,尽量躲避老婆。

      偌大个值班室,说话的回声历历在耳。

      我老公不在家,倒是两个孩子都喜欢粘人,尤其是小的,老要吵着到厂里来和我一起睡。

      唉,看来厂里对你们女职工的关心还是不够嘛,家里还有没有什么人?厂长夫人官腔味十足,同那一身暴露的衣妆很不协调,看起来有些滑稽。

      还有公婆跟着我,婆婆的身体不好,总是一年病到头。

      这样吧,我让工会会考虑考虑,看能不能把你的工作调整一下。

      喔,那我先谢谢您了。厂里竟然还有工会存在,美美从来只关心一个月能拿多少工资回去,然后就趴在菜地里种呀种的。

      厂长夫人像突然记起了什么似的。听说你的那块田很肥,种出了什么娃娃?

      哦,您说的是人参吧,我地里还有一些,但是现在不能挖了,大一点的都被厂里的人挖走了,还剩一些小的,根都没有长好。

      是吗?厂长夫人的语气瞬间变了,满含嘲讽,我又不种地,哪要去扯你的。真是人参娃?厂长夫人有些狐疑。

      他们都这样说,我也不知道。美美照实说。

      看样子你不懂,肯定比这还金贵。

      我家里有晒好的现成东西,明天早上下夜班了,我给您带一些来,到时候看看就知道了。

      厂长夫人的脸一下子笑得像一朵绽开的花,唉呀,什么明天早上下班,走走走,现在就下班。以后你也不用再上夜班了,化验室的小赵走了,正好缺一个人,你顶上。她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摸着自己刚刚做的指甲,还不时吹两口仙气。

      啊。美美感觉喜从天降,这比当初发现人参还快乐,人家这么瞧得起自己,自己总要拿点什么回报别人吧。

      要不要我帮您把人参炖出来,估计您也没时间下厨,免得弄脏了手。

      好啊,我就知道没看错人,你还真是聪明。厂长夫人心花怒放。

      美美欢快的心顿时像被浇了一盆凉水,她心里比什么都笃定,自己是个一等一的糊涂蛋。小时候母亲经常这样骂她,嫁给艾勇后,婆婆也不忘隔三差五地唠叨提醒。

      美美是那年端午节前夕嫁到艾勇家的,过门正赶上吃粽子。

      一家人喜气洋洋地包粽子,素有勤劳美德的美美也没有闲着,刚过门的新媳妇很快融入大众,婆婆很是诧异,这孩子一点都不端着,不是太有心计就是太纯善,真是让人喜也让人忧啊。婆婆虽然身体有病,但心里敞亮得很,丝毫不输给谁,在经过几番有意无意的试探后,婆婆有了答案。

      当热气腾腾的粽子出锅的时候,有好几个都散开了,白白的糥米在锅底糊了一层。

      美美啊,你包的粽子怎么跟别人的不一样呢,说像拳头吧,倒是找不到尖角,不出头啊!你看看,有的还张开了嘴,像要饭的。这几个就干脆松散开了,披头散发,好好的糯米都给你浪费了。婆婆半开玩似地说。

      呵呵,我从小就手笨,这样已经不错了。美美简简单单就亮出自己的底牌。

      婆婆脸上微露愠色,包粽子没得么子诀窍,手拿紧一点就行了。

      听见没有,以后跟妈妈好好学学。艾勇适时插进话来。小姑子在一旁直笑。

      美美的脸被笑红了。但她转念一样,一家人,也不要跟她们见外。

      可是,美美真的太乐观了,她进这个家门之前,丝毫就没有意识到自己将来每天要跟高手过招,婆婆是当地出了名的狠角色,里里外外都不会输掉的。

      自打试出美美的斤两后,婆婆的嘴巴就一天比一天缠人。她对美美有足够拿捏的信心,因为这个家她说了算,媳妇的入侵并没有丝毫影响她大权在握,反而多了一只应声虫。她虽然对美美常常恨铁不成钢,但美美毕竟不是她眼中的可造之材,和儿子艾勇一样没出息。唉,她有时候不免暗自叹息,如果哪天活到头了要去见阎王,这一家人不被别人欺负死才怪呢。

      美美是个实诚人,当那天抓到老龚并得知天降人参的情况时,一回家就兴奋地给婆婆全讲了。婆婆半信半疑,这样的馅饼砸自家头上,哪个有头脑的人都要思量思量。

      美美兴冲冲地煮了碗人参汤端给婆婆喝,婆婆摇摇头,还是等几天吧。

      等什么?美美突然明白了婆婆的意思,那好,我先喝。您就等着看我还能见到明天早晨的太阳,如果我死了,您就别喝了。美美说得自己呵呵笑。

      呸呸呸,这个傻孩子,尽说些混帐话。婆婆无奈地摇摇头。

      没等她回过神来,美美仰起脖子一股脑儿将这味道怪怪的汤囫囵吞下肚。

      呃,我说你……

      婆婆足足观望了两天,见美美还是那个打得死老虎的样子,才放心地接受了人参汤。

      当婆婆将第一碗汤皱着眉头喝下去的时候,发现口感并没她想像的那么困难,不免有点兴奋。

      我说美美呀,你还真是憨人有憨福。婆婆一边抹着嘴边的汤汁,一边肯定道。

      美美叹了口气,心里暗暗说,又来了。这话已经成了婆婆挂在嘴边的口头禅。

      婆婆的感叹也不是没有理由,她觉得自己精明用心活了一辈子,虽说没输给别人什么,可是占便宜的好事也没摊上几桩,算来算去也扯不平,还是亏了本。咋说呢,到老来,只有身体是自己的,最终却落得个一身病苦,划不来。和老头子紧巴巴地过了大半辈子,操了十辈子的心,终于逮着个机会能在城里买了套便宜的二手房,脱掉了一身泥巴味,可是一双儿女也没有一个让她省心。女儿都快熬成老姑娘了,还没有嫁出去,艾勇这个败家子不当家就算了,却又惹出这档子事来。幸亏媳妇老实,这事如果放在别人家,换谁都会吃不消,老家里就有几个触这霉头的,有一个媳妇要拿刀拼命哪。唉,这是个什么世道,尽出些破坏人家庭的妖精,如果好姑娘们都像我们美美娃这样,还不是天下太平了。心里这样想着,但是一生都不会说软话的她,从来都是铁齿铜牙的风格。

      是啊,有福气哟,您的儿子都不要我了,说不定给您找个聪明的媳妇回来。美美苦涩地自我揶揄道。

      哼,那个死杂种,就算是弄个金姑娘银姑娘回来,我都不准她进我们艾家的门,我只要你!婆婆放出了一句狠话,说得脖子上的青筋直暴。

      美美有种想哭的冲动,她咬咬牙忍住了,这些天眼泪流得不少了,赶紧转移了话题,人参汤的味道怎么样?

      我这辈子还没吃过人参,哪知道该是么味,还是托我媳妇的福哦。婆婆由衷地感叹,美美知道她说的全是心里话。

      嗯,人参是个金贵的东西,婆婆的眼睛突然来了神,你能不能多种一点,我们拿出去卖钱,应该可以赚不少钱!

      还多种呢,地里都快被人刨光了,弄得好玩一哈。

      你看你,我老说你保不住自己的铺,你不信,这样金贵的东西,怎么能说给别人听呢,还让别人偷走了,你几时能长点儿心眼哪。

      哟,是啊,我怎么没有朝这里想呢,说不定真的可以致富!美美调皮地敲敲自己的脑袋。

      死心眼。

      不要紧,地里还有新发起来的一批苗子,这东西我会养,到时候我们弄块地一圈,就发财罗。美美说得轻描淡写,让人一听就知道她的心断然没有往发财处去想。

      算了,这鬼美娃总是喜欢用这个调调说话,娃儿味难脱。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至少现在儿子混帐成这样,美娃居然没有寻死觅活,还能煮人参汤孝敬婆婆,真是艾家祖上积了厚德呀。摊上别人家的厉害媳妇们哪能碰到这事,一哭二闹三上吊说风就是雨,不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才怪呢。

      要不,我给勇子打个电话叫他回来,我们全家一起种人参。美美突然想到了这一出。

      好啊,你把种人参发大财的事一说,这个浑小子肯定一溜烟地跑回来了。婆婆不无感叹,我养的儿子,我还不知道他那几根筋,这小子是见了钱连老娘都可以抛下的人,你放心吧。说着,还不免有点沾沾自喜。

      只是美美不明白她究竟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

    美美调到化验室上班去了,工作十分轻松。就是检验麦芽的合格度,对于这个濒临倒闭的企业,化验室纯粹是个吃闲饭的地方,形同虚设。厂里的其他工人自然心里不平,但想到工厂的状况,谁知道还能维持几天,说不定那个位置屁股还没捂热就完蛋了,也懒得去嫉妒。还是喝喝人参汤比较实在。

      厂长夫人也不过是心血来潮,喝了两口,嫌味道不怎么样。同时又怕长胖,很快就对这种传得出神入化的人参失去了兴趣。

      只有美美的发财梦正在逐日升级。老龚有一天来化验室找美美,没想到让美美一向佩服的老龚也不怎么样嘛,她都已经想好了如何种人参挖第一桶金,然后做药材公司,然后加工生产保健品,然后占领全国市场,然后辐射亚洲,然后冲向全球。当然大部分是从那些俗烂的电视剧上学来的。老龚却在不厌其烦地卖足了关子之后,才说出打算和美美合作创业的决定。

      美美天真地摇摇头,我不懂经营,还是等我们家艾勇回来了再说吧。这么好玩的事情,在家里说说还可以,真要做起来,那一点都不好玩了。美美这些天特别兴奋,她居然顺口说出了我们家艾勇,自己都感到惊讶,恨怎么就那么短暂呢?她拼命地想他在外面的勾当,可是恨不起来,这事完全被人参这一出给活活地冲淡了。她甚至觉得会不会冤枉了艾勇,毕竟他东窗事之后每次打电话回来,都保证最爱的是老婆,决不会辜负这个家。唉,她最不乐意去想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

      艾勇最终还是没有回家,据说是在准备回家的火车站里遇到了一位叫四毛的老乡,这四毛当年在老家的名气可不小,红黑两道通吃,艾勇早有耳闻。只是后来什么原因隐没江湖,这一段为空白,但不打紧,人家现在神通广大而且还很赏识自己,这才是最重要的,艾勇不由分说跟着这个主子混去了。地点暂时定在武汉,离家只有三十多分钟的火车程,以后艾勇随时都可以回家了。在他的生命中总是充满了许多的机缘和偶遇,他总是可以轻而易举地舌灿莲花,他总是让人看不见、摸不着、抓不住……

      东兴麦芽厂的厂长终于回来了。拿夫人的话说,是不是被冲天炮炸回来的,厂长整个人蔫蔫的,精神不振,跟当初出门时那个意气风发的样子相比,简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变戏法般换了个人,可见外面的业务也做得很不顺。

      但是夫人仍然很高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材烧的道理她还是懂的,他没有被外面那些花花草草勾走,他还是回到了她温暖的怀抱。她为了逗他开心,寻找话题,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她充分调动无穷的想像力描绘出了人参还魂草的神迹,并无限美好地计划改行大规模种植药材,然后——

      哈哈哈哈。厂长被这个故事逗得开心极了,笑完后却一脸嘲讽,四毛,你还记得吗?殷四毛。

      夫人摇摇头。

      殷老四嘛,十几年前那个搞诈骗的家伙,我们的恩人。

      恩人?夫人放松了眉毛,似乎有点影儿了。

      厂长接着说,当年正是他用什么草冒充人参,办制药厂,在外头搞诈骗。出事后,他进去了,我得到消息,立马到政府找熟人出面把这块厂区低价转到手了,你都忘了吗?

      哦,我说呢!夫人这才回忆起来,那是一段多么不堪的历史,当年她刚从农村出来,在制衣厂没日没夜地做工……唉,不提了,她早就把这部分选择性地失忆了。

      想起来了吧。厂长颇有成就感。

      这么说,那不是什么什么,只是一堆烂草根?

      千真万确,我当时盘下地以后,头一件事就是请人把那些草全部刨光。说实话,四毛还真是有才,那东西长得蛮像人参,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厂长有那么一小会儿陷入深思,末了又补了一句,听说他刑满刚放出来。

      老龚,这个刁老头子,敢骗我。夫人已无心听厂长说话,心里恨恨地道。

      过了几天,当美美正在菜地里专心地消灭那种叫薇的杂草时,老龚来了,他给美美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人参是假的。老龚不用看美美的脸就知道她会怀疑,然后他麻利地掏出鉴定报告单,上面盖着大红印章,白纸黑字写了这么一段话:此种植物在外形上和人参长得十分相像,经鉴定,基本上确定是一种野生杂草,无毒,有否药用价值不详,目前这种植物的具体名称还不能确定,我们会做进一步的详细鉴定。

      老龚说他这几天拿着人参去省农委找专家,省农委组织四位农业专家对这株植物进行了初步鉴定。

      去他妈的鉴定,鉴定,鉴定,能鉴定出我男人是不是个花心大萝卜吗?狗屁专家,吃饱了撑的!连这也能是假的,吃了喝了实实在在装进肚子里,连倒床的人都坐起来还魂了,居然是假的,什么是真的呢?

      挣扎,挣扎。

      美美的梦碎了,说是发财梦吧,又不全是为了钱,就是说不出的气愤,这气还真的没地方出!就那么一直僵持着跟自己较劲,当灰色的暮霭无声无息地来临,她终于无力地垂下了沉重的头颅,像一株枯萎的植物杵在那里。

      脚下的土地越看越不真实,父母的面容时隐时现,模模糊糊的艾勇像一堆清烟,琐碎的一天又一天放电影般从眼前划过,今天也快要划过去了,所有的一切都在消失。

      小说责任编辑:郑 因

      本文标题: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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